杂志汇婚姻与家庭(上）

2015年3月23日，新加坡前总理、内阁资政李光耀逝世，终年91岁。

临终前，女儿李伟玲一直陪伴在父亲身旁，哽咽着说：“我不会为您的离世感到特别悲伤。因为过去5年来，您每天都在和我们道别，每天都会和我们讨论死亡的话题，每天都在对天上的母亲说：‘亲爱的芝，你不要寂寞，我稍后就来’……”

爱是棋逢对手，遇见一个与你匹配的人

1939年夏天，新加坡顶尖英式学院莱福仕学院高中部，16岁的李光耀和18岁的柯玉芝第一次相遇。短发、厚框眼镜、棉麻长裙、白袜子黑布鞋，柯玉芝的装扮和那个时代的女学生没有任何两样，也并非天姿国色。但是在莱福仕学院，她却令所有男生侧目。因为她是这所只招收男生的学校唯一破格录取的女生，理由很简单，同样的试卷，柯玉芝几乎科科满分。

高中一年级第一学期结束，英语和经济学成绩向来优异的李光耀，却被柯玉芝遥遥领先。校长钦点柯玉芝为他颁奖，看她款款走过来，李光耀感到不甘、卑微和羞怯。时隔多年，李光耀也依然记得那个日子，阳光闪耀的操场上，排名第一的女生给他这个第二名颁奖。那天她穿了白得耀眼的衬衫，刚过膝盖的黑色短裙，嘴唇上抹了朱红色的唇膏。

青涩年纪里的相遇，这两个智力不相上下，理想也各自高远的孩子，在学业上各不相让的暗自较劲。当然，两个人的名字也如连体婴儿般，总是一起出现在老师的口中、学校的黑板报上和各种颁奖典礼上。很多时候，柯玉芝的名字在李光耀的前面，偶尔，他也能窜到她前面去。

1942年4月，新加坡被日军占领，莱福仕学院停课，李光耀和柯玉芝分开了。但命运的安排却出其不意，两年后，两个人意外重逢。生意头脑极好的李光耀，看到当时新加坡胶水奇缺，便和好友杨玉麟一起制造胶水贩卖，而杨玉麟妻子的妹妹，正好是柯玉芝。胶水生意越做越好，柯玉芝也被拉来帮忙。

曾经的竞争对手变成“生意伙伴”。命运这般神奇巧合，迥异环境里的朝夕相对，他们开始对彼此刮目相看：原来她不仅仅学习好，而且心灵手巧，有生意头脑，煮的海鲜面非常美味；原来他不光是个书呆子，其实也有男人难得的细腻温柔和幽默搞笑。然后是某一天，她突然改口叫他“光耀兄”，他却执拗地不叫她“姐姐”，思考半天，脸红脖子粗地低声道：“我叫你‘芝’吧，这样显得比较礼貌。”好友杨玉麟一眼看穿了李光耀：“光叫得暧昧怎么行？得赶紧行动起来！”

柯玉芝父亲是华侨银行总经理，追求她的男人非富即贵。为了扳回一城，李光耀便用卖胶水挣的钱买了辆“莫里斯”牌汽车。第一次邀请柯玉芝坐他的车去兜风时，李光耀穿了父亲的西装，用母亲的红丝巾系了个领结。西装有点短、红丝巾领结系得像蝴蝶结，他的煞费苦心让柯玉芝乐不可支。

1946年夏天，李光耀考取英国剑桥大学法律系，即将离开新加坡时他问柯玉芝：“你会等我吗？”她沉默许久后，问：“你不知道我比你大两岁半吗？”李光耀说：“我早已考虑得很清楚了。我要找一个和我匹配的人，而非那些不成熟、要人照顾的人。”半年的朝夕相处，加上莱福仕学院一年多的暗自较劲，22岁的李光耀已经知道：他已经找到了可以携手终生的人。

爱是上天给了新加坡一个李光耀，还不忘再给一个柯玉芝

柯玉芝何尝不是？她喜欢这个上进、细腻又专注的男孩，于是她答应他会一直等。这年9月16日，23岁的李光耀前往英国留学，送他的人很多，但他只看得见柯玉芝。多年以后，李光耀在回忆录里描述当时的离别情形：“我搭上大不列颠号客轮，在甲板上向芝挥手告别，她热泪盈眶，我也不禁掉下了眼泪。”

嘴上说会等着，但柯玉芝绝非是会在原地守候的女人。半年后，她以优异的成绩获得英国女王奖学金，来到了李光耀所在的剑桥大学，同样攻读法律。

从那之后，他们便一直在一起。1950年从剑桥大学毕业后，李光耀和柯玉芝回到新加坡后举行了迟到的婚礼。之后，他们双双任职于一家律师事务所。文笔简练、犀利的柯玉芝从事产权转让和法律起草事务，极有演讲天分的李光耀则从事诉讼。

他们夫唱妇随、相得益彰，干劲和风头与当年在莱福仕学院相比有增无减；回到家后，他安静地看书她愉快地做饭，晚饭后两人携手去散步。安宁、平静，为他生几个孩子，然后一家人天天在一起，这是柯玉芝想要的婚姻生活。

然而，命运的安排却由不得人。1959年6月，36岁的李光耀被推选为新加坡自由邦总理，从此之后，他投身到为建设一个自由、民主和发达国家的从政生涯里。丈夫成为一个国家领导人，不是柯玉芝想要的。她甚至哭着对李光耀说：“对于你将在政界要应付各方的勾心斗角，我感到恐慌和无奈。我真的希望你早点退出政坛，和我、和孩子们过着安宁的生活。”看着第一次向自己发脾气的妻子，李光耀什么都没说，微笑、俯身，在她的额头轻轻一吻，柯玉芝就心软了。1959年，生下小儿子李显扬后，柯玉芝辞掉了律师工作。

尽管没有正式入职，但李光耀的演讲稿、文件资料，都是由柯玉芝负责草拟和整理，因为她从不会出错，他希望她能做自己的秘书。“她在我的身边我会感到心安和放松。”李光耀说。

除了做好丈夫事业上的最佳秘书，柯玉芝也把3个孩子教育得非常出色。大儿子李显龙后来当选为新加坡政府总理，小儿子李显扬是新加坡民航局主席，女儿李伟玲则是新加坡国立脑神经医学院院长。被问到在几乎没有丈夫的帮助下，如何一个人把3个孩子都培养得如此出色时，柯玉芝笑着说：“很简单。那就是尽管家里请了专业的女佣和管家，但只要孩子在家，我都回家吃午饭。”

难怪民众会感叹：“我们不免怀疑，新加坡是不是得到上天特别照顾，给了这个小岛国一个李光耀，还不忘多给一个柯玉芝。”

爱是生命太短暂，我们要抓紧时间在一起

1995年，李光耀辞去新加坡总理职务，出任内阁资政（新加坡特有的政府协助机制）。在李光耀的回忆录里，是这样描述他们的晚年生活的：“她发现花园的管理员清除杂草，也喷洒杀虫剂控制蚊子，因此消灭了鸟儿进食的昆虫。芝阻止管理员这么做后，那些鸟儿便飞回来了。她把绽放香味的花朵放在游泳池四周，一边游泳一边闻花香让她开心不已……”

子女们都已成家立业，家里就剩他们两个人。从那以后，两人紧紧相随，无论是在家里享受闲散时光，还是出国访问，柯玉芝都陪在李光耀旁边。有人称柯玉芝是“跟得夫人”，李光耀笑答：“她不陪在身边，我会慌张、胆小和找不到回家的路。”是的，生命太短暂，那么相爱的两个人，要抓紧时间在一起。

2003年10月的一天，李光耀访问英国，82岁的柯玉芝突然在伦敦的一家酒店中风。妻子在急救室抢救8小时，他一直坐在急救室门外，尽管她听不到，他却执拗地读她最喜欢的诗，一遍又一遍；妻子转到普通病房，他像个小孩一样跟护士央求：“我真的想睡在她旁边。”

妻子暂时脱离生命危险后，李光耀清晨带她散步，傍晚陪她游泳，他总说：“没了你我会不知所措，你不能走在我前面。”2008年5月，再度中风后，药物、手术和物理治疗都失去了作用，医生说她只能支撑两个星期。柯玉芝说：“我要是先走了他怎么办？我至少还要撑两年！”

她说到做到，果真又讨回了两年时间。李伟玲说：“在妈妈因为中风健康每况愈下后，照顾她的总是我爸爸。妈妈曾比划给我们说，同医生比较，她更喜欢爸爸的照顾。”这个孩子们眼中最好的爸爸，“记得妈妈要吃药物的复杂规定；妈妈左边的视线看不到东西，爸爸便在她用餐时坐在她左边，提醒妈妈吃盘子左边的食物，并随时捡起妈妈掉在桌上的任何食物。”

医院有24小时看护，但每天晚上，李光耀都会坐在妻子床边。“今天的公园里突然多了两只天鹅”“一场大雨过后，空气清新了许多”“我今天一口气游了3个20 0米”……他絮絮叨叨，说着白天的所见所闻，她却总是昏睡，醒来后也没有表情。但是这个执拗的老头深信：他说的每句话，芝都听得见。

2 010年10月2日深夜，李光耀为妻子朗读她最喜欢的诗—托马斯·纳什的《春》：“万物如花绽放，少女围圈舞蹈/寒冷悄然远逝，鸟儿正在歌唱/啁啁，啾啾，哥哥，割麦……”然后，她缓缓闭上了眼睛，在这无比熟悉的声音中，再也没有醒来。在她额头印下此生最绵长也最哀伤的一个吻后，李光耀打开门，对孩子们说：“你们的母亲先走一步，我对她说的是‘我稍后就来’……”

之后5年，每到黄昏，李光耀都会对着天空，默默地说：“亲爱的芝，你不要寂寞，我稍后就来。”

2 015年3月2 3日，李光耀兑现了他对妻子的承诺。而她，也终于不再寂寞。是的，死亡于有些人而言，是此生无法愈合的伤痛和再也不会相见的遗憾。但对李光耀而言，却是重遇、在一起，永远不用再道别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