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志汇婚姻与家庭(上）

2015年2月4日，江苏徐州一对父母双双被撤销对女儿的监护权，这是自今年1月1日《关于依法处理监护人侵害未成年人权益行为若干问题的意见》实施以来，全国首例由民政部门申请撤销监护人资格的案件。

案件中的被监护人是一名10岁的女孩小玲，她的父亲邵强不仅对她的生活起居不管不顾，更对其实施家暴和性侵。邵强锒铛入狱后，长达7个月的时间里，小玲的母亲王慧竟也对女儿不管不问。为保障小玲的合法权益，徐州市铜山区民政部门向法院提起诉讼，申请撤销邵强和王慧对小玲的监护权。对此，邵强立即表态：“只要对孩子好，谁养我都同意，我以后也不会再去找孩子，要孩子。”而王慧也表示，自己没有能力抚养孩子，也无异议。

究竟是怎样一对父母会对自己的亲生女儿如此不负责任，就连被剥夺对孩子的监护权都如此无动于衷？

这样的婚姻：草率！

江苏省徐州市铜山区一个偏僻的村子里，虽然不似城市那般繁华，但家家户户门前也都干净利落，屋内也热热闹闹。唯独一个破败的院落里，杂草丛生，走进去，由红砖堆砌成的围墙里，除了一张床和肮脏的被褥，再也找不到任何家的感觉。而这就是邵强和小玲一直生活的地方，这里被小玲称作是家。

邻居告诉记者，邵强的家庭条件不好，母亲患有精神病，父亲老邵因为老来得子对邵强很娇惯，从不舍得让他下地干活。可是，这样的生活没有维持太久，最终，邵强不得不外出打工。2003年，邵强到了河南焦作的城中村，给一户人家烧锅炉。雇主对邵强的印象很好，形容他“干活特别卖力”。也正因此，他把邵强介绍给了自己的好朋友老王。

老王有个女儿叫王慧，自幼患病导致双下肢残疾，老王一直盼着她能有个好归宿。因为女儿有残疾，老王也很谨慎，在他的安排下，邵强要先和女儿同居一段时间，“看看情况”。几个月下来，两个人相处得倒也和谐，老王就决定把女儿嫁给邵强。不过，他有个条件：邵强必须得做上门女婿，一来方便照顾行动不便的女儿，二来把户口迁到河南，婚姻也更稳定；同时，家里兄弟姐妹多，经济条件也还可以，相互能有个照应。其实，邵强没有理由拒绝这桩婚事，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家里的情况，能讨到老婆成家已经很不错了。

就这样，邵强和王慧结了婚，第二年，女儿小玲出生，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然而，好景不长。婚后的邵强不仅好吃懒做，还常常因为一点小事就对妻子大打出手。不过，老王并没有太在意，他们觉得，两个人一起生活难免会有些磕磕绊绊，慢慢就会好的。直到那场大争吵爆发。

老王在家附近的工地上开了个小餐馆，生意不错，王慧偶尔会来看店。那天，王慧和来吃饭的工人调笑了几句，被邵强看见了，顿时火冒三丈，上来就对妻子拳打脚踢。碰巧孩子也在身边，他就连孩子也一起打。“他打完我女儿就打孩子。”记者采访时，老王伸出颤抖的手比划着，“他拎着孩子的耳朵，扇孩子的脸，从村口一直扇到我家门口，我看见的时候，孩子的脸都肿得没有人样了，那时小孩才一岁七个月……”

当天晚上，邵强对妻子和女儿又是一顿暴打，他砸碎了所有的家具，然后发了疯一样要抱着小玲回徐州。见邵强如此残暴，老王的第一个想法就是：他可以走，孩子得留下。可是，“他是照死里抢孩子，根本不管会不会伤到小孩。他还威胁我们，谁要是敢抢，就把小孩掐死。”

就这样，邵强带着一肚子气和一个不满两岁的孩子回到了徐州老家。没有人知道，老邵对儿子的这种做法是什么态度，人们只知道，老邵很喜欢小玲，不仅照顾她的饮食起居，还送她到村里的幼儿园上学。年迈的爷爷照顾年幼的孙女，儿子外出打短工挣钱，这和村里的其他家庭几乎没什么两样。

如此做父母：不配！

然而，小玲毕竟还是个孩子，尽管有爷爷疼，但她更需要父母的爱。可是，作为父亲的邵强回到老家后，靠打短工为生，天天不着家，对小玲不管不问，至于母亲王慧，邵强只告诉小玲一句话：“你妈不要你了！”王慧是否真的不想要女儿，无人知晓，但她的行动似乎已经给出了答案。小玲被带走后，王慧再也没有联系过邵强，更没有过问过小玲的任何情况。而且，还没有和邵强办理离婚手续的王慧，选择再次“嫁人”，并且又生了两个孩子。

如果事情照这么发展，对小玲来说也未必是件坏事，至少她有一个那么爱她的爷爷。可是，小玲5岁左右的时候，奶奶和爷爷相继去世，她的生活随即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邵强工作不稳定，收入又少，他让小玲退了学。而他自己有活干就三五天回趟家，没活干就在屋子里睡觉。小玲没学上也没饭吃，又没有别的亲戚可以投奔，求生的本能让小玲很快找到了“自力更生”的方法：蹭饭。一到饭点，小玲就跑去邻居家。虽然邵强从不和邻居们来往，但邻居们也大概知道他家的情况，只要小玲来都会给口吃的，有时心疼孩子也会问她想不想妈妈，如果有可能，他们或许可以帮忙找找。可小玲说她不想回去，因为妈妈不要她了。听孩子这么说，邻居们除了怜悯，也不好再说什么。

蹭饭虽然保住了命，却给小玲带来了近乎致命的伤害。为了找吃的，小玲不得不走街串巷，四处讨吃的，常常不在家，这可惹恼了邵强。“小孩淘气，总是乱跑，我偶尔回趟家总也找不到她。”找不到小玲，邵强就很生气，找到之后就会变本加厉地打。有一次，小玲跑了两天没找着，回来之后，邵强扭住她的耳朵，直到把耳朵拧烂了才消气。不仅如此，邵强常常随手抄起东西就打，下手特别狠。有邻居就曾见过邵强抄起铁棍子打小玲，任凭孩子怎么求饶都没用。对此，村里人也看不下去，“怎么可以对孩子下这么狠的手？”“这孩子太可怜了！”可是，却没一个人去阻拦邵强，认为这是家务事，他们不好插手，也没有一个人去报警，他们觉得警察不会管这种事。

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小玲不仅衣食无着落，每天还要遭受如此家暴。无法想象，这样一个年幼的孩子是如何熬过来的。如果不是那次偶遇，小玲的人生或许会一直灰暗下去。

偶遇好心人：我饿！

2013年春节，大家忙着走亲访友，出去游玩，很多人都不在家，小玲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这天，她决定走出去，看看能不能向路过的人讨口饭吃。等待许久之后，骑着电动三轮车的张兰出现在了小玲的视野里。

“我饿！”小玲突然从棉花地里跑出来，挡在了张兰的电动车前。张兰赶紧刹车，只见小玲衣着破旧，脸色蜡黄，让人心疼不已。定睛一看，张兰才发觉这孩子很眼熟，她常在镇上乱跑，虽然不认识，但多少知道点她家的情况。正想着，小玲爬上了车，说什么也不肯下来：“我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来不及多问，张兰立即上了车带着小玲往家赶。

到家后，张兰赶紧给小玲做了顿饭。见她狼吞虎咽的模样，张兰很心疼，决定给她换套干净的衣服再送她回家。一脱衣服，张兰吓了一跳，她身上竟然有好多伤疤！到底发生了什么啊？小玲只说了自己的名字，再说什么都是吵吵闹闹的，张兰也就没再深究，换好衣服准备送她回家。可是，小玲并不乐意回去，好不容易把她送回了家，当天晚上她自己又偷偷跑了回来，而他们两家相距差不多10公里。见小玲如此坚持，张兰没多说什么，让她留宿了一晚。

可是，几天后，小玲又来了，只是到张兰家时天已经黑了，她没敢敲门，在村头的超市门口窝了一夜，第二天一早才敲门。这一次，张兰和小玲有了更深入的聊天。小玲把自己的遭遇告诉了张兰，说爸爸经常打她骂她，还指着脸上和嘴上的伤说：“都是爸爸咬的。”不仅如此，张兰还发现小玲头上有一个明显的凹陷，凹进去的地方已经长不出头发了。身为母亲的张兰知道小玲受了委屈，可是，在她的观念里父母管教孩子，外人也不好插手，她能做的就是给小玲多做点好吃的。小玲隔三岔五地过来串门，和张兰的关系也越来越亲近。

就这样，断断续续地过了一年多，直到2014年6月的一天，小玲再次哭着跑来说爸爸一早打她，她还提到爸爸老是弄她下面，就是尿尿的地方。张兰下意识地认为是性侵，但她觉得小孩的话也许不一定是真的，何况有几个父亲会对自己的亲生女儿做出这种禽兽不如的事？可是，小玲后来总说同样的事情，直到那次她主动要求张兰报警，小玲的悲惨遭遇才浮出水面。

警方立案侦查，并对邵强做了询问。谁知，邵强却振振有词：“我不能干那个事，她是我女儿，我怎么能干那个事呢？”但是，经过警方的继续审问，邵强最终还是承认了：2013年的一天，他喝了酒，回到家就强奸了小玲，还有一次对她有过猥亵行为。期间，邻居张某得知小玲常常独自在家，也对她实施了强奸。得知这样的消息，村里人都很气愤：“以前就知道他打孩子，没想到还干了这种事！”“对自己的亲生女儿做出这种事，真是禽兽不如！”

的确，一个父亲不仅长期对女儿家暴，更毫无底线地性侵女儿，人们无法想象这是正常人会做出的事。警方对邵强做了精神鉴定，发现他并没有任何精神问题。而对于为什么会干这种事，他的回答是：性饥渴，性需要。更令办案人员不能接受的是，他们在派出所见到邵强的时候，他的脸上竟然还有笑意，没有丝毫悔意，更没有为自己做这件事感到可耻。

失职监护人：再见！

身为人父，犯下如此有违人伦的罪行，本已是对孩子天大的打击，然而，更令人心寒的是，在得知女儿的遭遇后，小玲的妈妈王慧却依然对女儿不闻不问。直到办案人员找到她，她才有了回应。王慧说她一直很想女儿，可自己双腿残疾，没有能力抚养，而且这么多年没联系，恐怕比陌生人还陌生，她更怕见到孩子之后，孩子会恨她。小玲的外公虽然觉得孩子可怜，却坚称他们不会接手小玲，一来邵强性格扭曲，他们不想和他再扯上关系，二来小玲回来势必会影响女儿现在的生活。就这样，小玲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

对于这个父母只生不养的孩子，好心人张兰很心疼，她和老公都希望可以收养她，给她一个充满温暖、再也没有伤害的家。可是，小玲的监护权还在其父母手里，说白了，就算他们再怎么不配做父母，也还是孩子名义上的爸妈。如果以后他们想要回孩子，没有人可以阻拦，那不是又把孩子推进了火坑吗？考虑到这些现实问题，张兰开始寻求法律帮助。

根据2015年1月1日通过的《关于依法处理监护人侵害未成年人权益行为若干问题的意见》（以下简称《新规》），当监护人出现性侵害、虐待、暴力伤害未成年人，严重损害未成年人身心健康，或拒不履行监护职责长达6个月以上，导致未成年人生活无着等状况时，包括民政部门在内的单位和个人可以申请提出撤销监护权申请。2015年1月7日，徐州市铜山区民政局提起撤销监护权诉讼。2月4日，小玲的妈妈王慧没有到庭，而小玲的外公外婆则在庭审后见了小玲一面，留下600块钱就匆匆离去了。最后，法院作出一审判决，撤销小玲父母的监护权。《新规》中规定：监护人出现性侵害未成年人、拒不履行监护职责长达6个月以上等情形，可以永久撤销其监护权，而小玲的父母是完全符合的，最终民政局担任小玲的监护人，并与张兰签订了“助养协议”。

小玲是不幸的，遭遇父亲性侵、家暴，母亲拒养，失去了法律意义上的父母。但同时，她又是幸运的，因为她终于逃离了那个充满伤害和危险的家，遇见了爱她的张妈妈，即将开启新的人生。然而，生活中，很多孩子并没有这么幸运。

近几年，因为缺乏得当的监护，威胁孩子生命安全的恶性事件屡屡发生：2013年6月，南京吸毒母亲将两女儿反锁在家致双双饿死；2013年8月，哈尔滨一女婴体内发现4根钢针，嫌疑人竟是其生父； 2014年7月，广东一母亲因怀疑女儿偷东西将其打死；2014年10月，北京一母亲只因睡觉被两岁的儿子吵醒，便将其残忍杀死，其丈夫则帮忙掩埋儿子尸体，还故意做假证包庇她；2015年3月，义乌6岁女童遭母亲家暴致死……一起起骇人听闻的新闻背后，不得不令人反思：人们总以为孩子的危险是来自他人的、外部的，却忘了，如果父母不配做父母，他们对孩子的伤害会更严重，更隐蔽。

面对失职或无能的父母，我们有必要也必须为孩子建立一层保护，2015年通过的《新规》让更多孩子看到了曙光。广东法制盛邦律师事务所律师李修蛟表示，《新规》明确了申请撤销监护人资格的主体，民政部门成了兜底部门，会起到更大的宣传效果，同时对可撤销的情形做了具体规定，使得相关案件的处理有理有据，总体来说是有很大进步的。但是，“监护权”的中止、撤销、转移等环节细则不够，实操很难，必须进一步完善，才能真正地保障未成年人的合法权益。

除了法律上的保护，对孩子来说，最重要的还是情感的支持。为什么法律会规定伤害达到了一定程度才选择剥夺监护权，心理咨询师谢际春认为，这在很大程度上是考虑到孩子和父母的情感连接，如果可以调整、修复远比剥夺好得多。因为孩子是一个脆弱的生命，对父母的情感需求会更强烈，里面含着生存需要。所以，有时抛弃比挨打更糟糕，很多孩子宁愿忍受虐待也不愿离家出走。但当伤害如此巨大时，不割裂可能会带来更大的伤害。而割裂之后，孩子的需求还在，那么就必须给他寻找寄养家庭和心理上的替代父母，这是唯一有可能降低伤害的选择，也是帮助孩子康复的最好方式。

但是，替代父母对孩子来说，终究无法完全代替亲生父母。可惜，如今有很多孩子的亲生父母生孩子不是因为爱，而是因为意外、年龄到了等原因，根本没有做好当父母的准备。当孩子出生时，不能够很好地爱孩子，更不能对孩子负责，也为不幸埋下了种子。或许，我们要做的不是等到伤害发生才去制止，而是将伤害遏制在摇篮里，准备好之后再做父母。一旦做了父母，就请对孩子负责，让孩子远离来自父母的伤害！ （文中人物除李修蛟、谢际春外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