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志汇婚姻与家庭(上）

我们觉得葛朗台抠门、压抑自己、不会享受生活，总惦记改变他。其实，葛朗台的快乐，我们真的不懂……

老妈是一个比葛朗台还葛朗台的女人。攒钱是她的唯一爱好，只要花钱，就跟割她肉一样疼！虽然这么多年过去，收入增多了，但因为她的消费观停滞不前，我们家的生活质量远远低于寻常家庭。洗衣机常年闲置，因为老妈说费电；我和姐姐给她买的新衣服，她从来不穿，总是用塑料袋包好放到柜子里，还振振有词地说：“每天都要干活，旧衣服穿着舒服，勤俭节约是美德！”

每当这个时候，我都努力地劝她，试图让她明白：衣服是用来穿的，不是用来放的；东西是用来使的，不是用来存的；钱是用来花的，不是用来攒的……我说得口干舌燥，老妈充耳不闻。最可气的是，我稍微说得多了，她就像受了委屈似的，噘着嘴坐在一边生气，半天都不理我。

今年春节前夕，我决定带儿子回吉林老家过年。看似寻常的回家之旅，对我来说却艰难万分：首先，我要坐8个小时长途客车到吉林市，再搭一趟短途客车到镇里，再坐10多站公交才能到家里。带着孩子和行李，我打算下了长途客车就直接打车回家。没想到，老妈听了我的春运计划后，急得在电话里大声嚷嚷起来：“不要打车，不要打车！打车贵着呢，我去接你，帮你拿东西！”怎么劝也拗不过老妈，我只好打消了打车的念头。

等我和孩子到了吉林市后，左等右等都不见老妈的身影；给她打电话，又无人接听。我只能带着儿子继续在寒风中发抖，抖了十几分钟，老妈才慢悠悠地从远处走来。相比接站迟到，老妈的一身装扮更让我无语：她上身穿着我姐大学时淘汰的大衣，下身穿着我大学时的运动服裤子，一身10多年前的穿戴，回头率200%！她一看见我，就抢过行李要扛在背上。

天啊，老妈可是奔七的人了，哪敢让她扛！我连忙抢过她手里的行李，招手叫了一辆出租车，去几百米以外的短途客车站。为了这6块钱的打车费，老妈坐在出租车里嘴就没闲着，一直埋怨我：“就这几步路还打车？大手大脚的，钱是这么花的吗，看你将来……”我仰头望天：这是亲妈的唠叨，我忍！

吉林的老客运站已经拆了，新客运站还没建好，没有温暖的候车大厅，也没有正规的检票口，所有人都站在马路旁等车。眼看着要继续挨冻，我跟老妈商量说：“天太冷了，还是打车回去吧，不过几十块钱的事儿！”老妈急了：“几十块钱不是钱啊？大风刮来的啊？不行，绝对不能打车！”实在拗不过老人家，我只好先把老妈和儿子送进附近的肯德基坐着，然后一个人返回马路旁继续等车。在寒风中等了半个小时才等到车，一到家，我就感冒了。过年时什么好吃的也吃不下去，那滋味别提多难受了！

改造还是接受，谁的快乐更重要

大年二十九那天，姐姐也回来了。她一进屋，就掏出给老妈买的新大衣，让老妈穿上试试。老妈照例不穿，一边念叨着姐姐爱乱花钱，一边从暖气片的夹缝里掏出一个巨大的塑料袋，把大衣小心翼翼地塞进去，压在西屋衣柜的最底层。看见一条道上跑到黑的老妈，我心里“噌噌”冒火！

私下聊天时，我问姐姐：“这件大衣，你花了多少钱？”姐姐说：“10 0 0多。”我说:“姐，你别再给妈买衣服了！你看她，多好的衣服也不穿，专门挑破的、旧的穿，你是白花钱！”

姐姐笑着说：“哈哈！岂止衣服，连饭碗妈都不肯用新的！我给她买的那套餐具，被她用塑料袋裹着，放在橱柜里藏着呢！上次吃饭，我故意对她说，我用旧碗吃不下饭。你猜她怎么说？老妈说，那正好，她还省粮食了！”

姐姐的话勾起了我倾诉的欲望,迫不及待地对她讲了老妈为省几十块钱，把我冻感冒的奇葩事儿。越说越觉得老妈过分，一个劲儿撺掇姐姐和我一起改造老妈。

没想到，姐姐却提出反对意见：“妈和咱们的成长环境不一样。她小时候家里穷，又赶上三年自然灾害，连饭都吃不饱，你不能要求妈像咱们一样。而且，每个人对快乐的感受不一样，你觉得逛街买衣服快乐，她觉得攒钱节省快乐。只要她自己觉得快乐，何必勉强她改变呢？”

看不能说服姐姐，我气呼呼地说：“那咱们还给妈买东西干吗？她都感受不到快乐！”姐姐摇头：“你说得不对。她虽然不穿、不用，但是你买给她了，她就高兴！你看她把新衣服装塑料袋时，嘴角一直咧着呢！让她高兴的不是衣服，是你孝顺她的这份心意。”

我正被姐姐的理论弄得晕晕乎乎，老妈又穿着她那件万年不变的旧大衣，从外面晃悠回来了。看见我和姐姐盯着她端详，老妈好奇地问:“你俩看我干什么？”姐姐笑着说：“刚才，我俩夸你仔细、会过日子！妈，你要是再攒几年，就是大富豪了！”老妈得意地大笑：“哈哈，我看也差不多！”姐姐又顺着老妈聊，把老妈哄得那个开心。

看着老妈兴奋的样子，我第一次发现：因为老妈的抠门，过去一直不开心的只有我，老爸是习惯，姐姐是接受。我原以为把老妈改造得和我一样懂得享受生活才是孝顺，可结果却总是闹得不欢而散。发展到后来，我和老妈连寻常聊天都很难正常进行下去，因为她总觉得我在教育她，我总觉得她不听劝。反倒是姐姐，因为尊重老妈的生活习惯，三两句话就把她逗得乐呵呵。到底什么才是真正的孝顺？我和老妈，谁的快乐更重要？

先接受再影响，葛朗台也可以学会享受

我开始试着去接受老妈的生活习惯，不再对她指手画脚。没想到，这招竟然很有效，她不再那么排斥我偶尔的建议了。

过完元宵节，我帮老妈收拾厨房，发现过年时买的新筷子，用了一次后就被老妈重点保护起来。打开层层包裹的塑料袋，我才发现筷子已经发霉长毛了。肯定是老妈上次洗完筷子没有晾干就包起来了。我把筷子拿到老妈面前：“妈，你看，你舍不得用，结果筷子都长毛了，扔掉多可惜啊！”以前，即便东西被她闲置坏了，老妈也强词夺理不肯认错。这次，她的态度却一反常态地软了下来：“啊呀！赶紧洗洗，看看还能用不？”费了不少工夫，筷子还是没有挽救回来。看见扔在垃圾桶里的新筷子，老妈有些闷闷不乐。

过了两天，我从网上买了5个真空压缩袋，对老妈说：“妈，我帮你收拾一下柜里的衣服吧！”她警惕地看了我一眼，我急忙解释：“这个袋子能压缩空间，装得特别多！你放心，不经过你的同意，我绝对不扔你的旧衣服！”在我的连连保证下，老妈终于同意了我的请求。

我和老妈一起走进西屋，当她把一柜子舍不得穿的宝贝衣服拿出来时，我俩都惊呆了！因为西屋平时不住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衣柜已经成了耗子的家。一窝小耗子正舒服地躺在若干年前我给老妈买的羊毛衫上打盹。许多衣服都被咬出洞，拿起来掉了一炕碎屑……老妈的脸煞白煞白的，眼圈都红了。对于一个最怕糟蹋东西的老人来说，还有什么比眼前的这一幕，更让她感到心疼的呢！

把耗子人道毁灭后，老妈一边收拾，一边和我念叨每件衣服的来历：“这件是我过生日时，你给我买的。”“这件是母亲节时，你姐给我买的。”每件衣服相关的时间、地点、人物，她都记得清清楚楚。我在一旁认真地听着，心里闪过一丝感动。原来，老妈一直记得我们对她的好！

我趁机对老妈说：“衣服都叠着，看不清楚有没有坏。你干脆把每件衣服都穿上试试，把衣服撑起来，看看上面有没有洞。”老妈怦然心动，开始一件件试穿。开始还注意有没有洞，后来就纯粹是自我欣赏了：“这件衣服颜色真鲜亮，我穿着还挺精神！”“这件有点儿紧，不显我胖吧？”“羊毛衫穿着还真舒服，难怪这么贵！”一一试过后，我帮她把没坏的衣服，全都塞进真空袋子。

5个真空袋都装满后，老妈大手一挥，说:“你把这些衣服都搬到我卧室去吧！”我大喜:“妈，你打算穿它们了？”老妈理直气壮地说：“我当然要穿，难道还要给耗子留着啊？”托耗子的福，老太太终于开窍了！

经历耗子事件后，老妈的生活习惯渐渐改变了：衣服舍得穿了，东西也舍得用了；一向只让我们喝白开水的她，也慷慨地给我们买果汁喝了。

其实，改变更多的还是我。我不再埋怨她把新洗衣机放成旧洗衣机，也不再讽刺她那旧布拼接的床单像丐帮……或许，耗子事件只是个契机，真正让老妈改变的，是我的态度。当我从心底接受老妈快乐的方式时，她的心也就慢慢向我敞开了。正如姐姐所说，每个人对快乐的感受不一样，葛朗台老妈的快乐我不懂，但至少可以允许她用自己的方式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