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_王路
朱一发正在潘家园逛，想找个便宜的地摊淘点小玩意来打发周末无聊的时光，却接到了高中班长打来的电话。一年多没联系了，真没想到他会这个时候打来电话。接通了，说今年是毕业十周年，工作后再见面不容易，办个班级聚会吧。
朱一发对聚会这种事情早就不感兴趣了。从前上大学时倒是很想聚。那时候还有一种错觉，总觉得一个班级就像一个家庭，几十个人像一家人。后来慢慢长大，就发现了这种想法的虚妄。班花先是跟这个男生谈恋爱，后来又跟那个男生谈恋爱。怎么可能像一个家庭呢。之所以这么想，不过是身在异乡太孤独，要找一样东西寄托情绪，要制造出一种美好遮盖住自己双眼。那时候，朱一发还是很热衷聚会的。
聚会上，最热闹的是玩游戏。因为大家并不能坐在一起好好聊天。促膝长谈是好哥们好闺蜜之间的事，不是二三十个人拼成两桌大侃特侃的。大家感兴趣的是八卦，越狗血越好。谁跟谁好上了，谁又背叛了谁，听得一惊一乍，不可思议，在感慨唏嘘中，两人成了好朋友。告别时候不忘叮咛一句，今天说的事，千万别告诉其他人。
人多不能尽兴地八卦，二三十个人抽烟喝酒有什么意思呢。只好玩游戏。从前爱玩真心话大冒险，觉得很刺激，后来不玩了，一个班里成了三对分了两对，还怎么玩，要把人家血淋淋的伤口扒出来给大家看吗，还怎么好意思当着哥们的面占人家女朋友的便宜呢。后来玩杀人，又升级成狼人杀，杀来杀去，不亦乐乎。当年追你没追上，今天玩游戏把你杀了还不成么。当个丘比特，把自己和当年暗恋的女生绑成情侣，也算了却一桩夙愿。
但等到深夜杯盘狼藉的时候，踩着厚厚的积雪走回家，一路想着刚才的欢乐场面，并不觉得有意思。聚的时候这么热闹，散的时候又这么冷清。说到底，之所以玩游戏，还是因为无话可谈，无衷肠可诉。自己年来积攒的一堆心事，面对这么热闹的场面却找不着一个可以诉说的人。只好在喧嚣里迷醉。
不过，若说这种生活就是孤独，那也一样是错觉。至少这时候有人和你在一起，有人在和你做着同样的事情。你的周围有活生生的人在，不冷清。就像除夕夜的留学狗开着电脑看着春晚，并不是图它有多好看。只是想着有人此时此刻和你做着同样的事情，就觉得安慰。如欧阳修词：“笙歌散尽游人去，始觉春空。垂下帘栊。双燕归来细雨中。”他孤单吗？不好说。
说孤单，说不孤单，都是无谓的。在你想一个人静下来听听落雨敲窗的声音的时候，电话会响起。不是问候，是约你参加一场聚会。这种聚会和所有的聚会没有什么分别，大家一起喝酒，一起玩游戏，一起高谈阔论，一起喧嚣。这样的日子在你的生活里永远都不会缺。那还有什么理由矫情地说自己孤独呢。单身吗？许多有了家庭有了孩子的人，倒热衷于参加这样的聚会。他们在家里倒觉得冷清，而聚会让他们觉得热闹。
无论是孤独还是不孤独，日子都是一样地过。不过，班长的电话倒是让朱一发感到很熨帖。班长是那种平时不怎么和同学联系的人，却每年元旦都会一一问候到每个人。他一个人在外边很苦，曾经大年三十的晚上独自躺在异乡的病床上，连家人都不在身边。
这样的人，时隔十年，还记挂着班级的聚会，让朱一发觉得有些惭愧。聚会对于自己而言，不过是排遣孤独的手段。而对于有的人而言，则是为在过往的时光里结下的缘分留一个见证。尽管这种缘分迟早会消散，但总是会有人为留下它的印迹而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