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恩斯特·涅伊兹维斯特内设计的赫鲁晓夫墓碑。赫鲁晓夫和恩斯特·涅伊兹维斯特内的恩怨,还得从1962年的一次画展说起。1962年12月1日,正如日中天的赫鲁晓夫在苏共中央书记伊利切夫等人的陪同下,在马涅什展览馆观看莫斯科美协成立30周年回顾展。在展馆二楼,只供内部人士参观的抽象派艺术作品展也在进行之中。在观看这些作品时,一向口无遮拦的赫鲁晓夫斥责其为诲淫作品,根本不是什么艺术。
赫鲁晓夫用手指着抽象派艺术家、美展负责人恩斯特·涅伊兹维斯特内的作品说:“就是一头驴子用尾巴甩,也能比这画得好。”涅伊兹维斯特内曾参加过伟大的卫国战争,战功卓著的他哪里能忍受这样的侮辱,他马上反击道:“你不是艺术家,也不是批评家,而且在美学上你是无知的。”他的话显然冒犯了赫鲁晓夫。赫鲁晓夫当即反驳:“我当矿工那会儿是不懂,我当基层干部时也不懂,在我逐步升迁的每一台阶上我都不懂。可我现在是部长会议主席和党的领袖了,难道我还不懂吗?”
事情到此似乎该了结了,不成想赫鲁晓夫不依不饶,喋喋不休地说涅伊兹维斯特内是同性恋,这下可真激怒了他。血气方刚的涅伊兹维斯特内,先是礼貌地向身边的文化部长福尔采娃女士表示歉意。然后,狠狠地回敬了赫鲁晓夫一句:“尼基塔·谢尔盖耶维奇同志,请您现在给我找一个大姑娘来,我当场向您证实我是怎样一个同性恋者!”涅伊兹维斯特内的这一招,让赫鲁晓夫满脸通红,哑口无言,一旁陪同的官员们也面面相觑。
10多天之后,赫鲁晓夫在列宁山宾馆与一批著名作家艺术家座谈。席间,他借着酒性,当面威胁涅伊兹维斯特内:“您这个人很有意思,我欣赏您这样的人。不过,您身上既有天使也有魔鬼。如果魔鬼占了上风,我们就会把您打趴下;如果是天使获胜,我们就将尽一切力量来帮助您。”接着,他又粗鲁地当众斥责涅伊兹维斯特内:“你的艺术像什么?”他停了一会,找到了一个尖刻的比喻:“对。就像你钻进厕所的便桶里,从那里向上张望,恰巧看见上厕所的人的身体的某个部分。这就是你的立场、你的艺术!”涅伊兹维斯特内只是淡淡地说:“你这样做,损坏了我,也损坏了你,也损坏了更多的知识分子。”
比起斯大林时代,赫鲁晓夫对待自然科学界的知识分子多了份宽容。但囿于自身狭隘的偏见,他对作家、艺术家们还是心存芥蒂,认为他们并不直接给社会创造财富,反而还要提出一些不同的价值观,干涉社会政治生活,给苏共提出较为困难和难以捉摸的问题,是麻烦的制造者。因此,在赫鲁晓夫时代,许多著名作家和艺术家走上了流放他乡的不归之路。
1971年9月,赫鲁晓夫去世后,他的儿子谢尔盖上门请求涅伊兹维斯特内为赫鲁晓夫设计墓碑。涅伊兹维斯特内先是大吃一惊,表示自己并不合适。但谢尔盖却诚恳地说:“这是家父的遗愿”。原来,赫鲁晓夫在1964年被勃列日涅夫赶下台后,对自己不尊重艺术家的行为进行了反思,曾3次邀请涅伊兹维斯特内到他家做客,都遭到拒绝。临终前,他对家人说:“从我这方面来说,我表现得很粗鲁。假设现在能够见到他,我一定恳求他的宽恕。”
涅伊兹维斯特内提出了一个要求:如果要他设计墓碑,必须按照他自己的思路来做,任何人不得干预。谢尔盖爽快地答应了他的这个要求。
赫鲁晓夫的墓碑,沿袭了涅伊兹维斯特内的一贯创作风格,简洁而抽象。墓碑高2.4米,由几块黑白两色大理石简单堆叠而成。大理石泾渭分明的颜色对比、截然迥异的形状变化,形成强烈的反差,不由得使人联想起逝者是非参半、功过各现的一生。黑白大理石间的穿插搭接,强化了混沌交错的意象,很自然使人联想到个体生命历程中善与恶的交融、对与错的博弈。赫鲁晓夫的头像就位于黑白几何体的中间,双唇紧闭,倔强而深邃地凝望着这个世界。
墓碑淋漓尽致地展示了赫鲁晓夫粗犷率真却又温情坦荡的性情,大刀阔斧却又踯躅游移的事功。在解释自己的创作初衷时,涅伊兹维斯特内说:我力求体现的是一种哲学理念,经过生与死两种力量的不断斗争,生命、人性才会得到升华和进化,生与死、白天与黑夜、善与恶紧紧交织在一起,虽不规则,但又是一个整体。
赫鲁晓夫请涅伊兹维斯特内为自己设计墓碑的决定,正是他表达忏悔,求得知识分子宽恕的表现。这是他晚年的自省和进步,是他的理性自觉和自我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