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响马
不必再提什么安达卢西亚的天空之城,不必再次引用海明威那部斗牛专著中的那两句话:“如果你想要去西班牙度蜜月或者跟人私奔的话,龙达是最合适的地方,整个城市目之所及都是浪漫的风景……”西班牙南方的山城龙达不是什么私奔之都,而是“响马之都”,至少在龙达的响马博物馆(Museo del Bandolero)里是这么说的,自从抵抗拿破仑入侵的反法战争结束,不少昔日的抗法义士摇身一变,成了剪径的响马或往来于伊比利亚半岛与直布罗陀的走私贩子。而这一切都被融入浪漫主义时代华盛顿·欧文等欧美诸国旅行者们绚烂想象的背景画。张承志在《鲜花的废墟》里回忆自己在逐水草而居的年轻时代读到梅里美的小说《嘉尔曼》(他不喜欢《卡门》的译名),插图中有一幅古斯塔沃·多雷的铜版画《龙达的走私贩子和他的情妇》,多年以后他站在龙达的土地上,又想起这幅画以及唐何塞的一句话:“我杀你的情人,杀得手都酸了。”
2. 斗牛
Rondeño, Escuela Rondeña: 龙达派或龙达式斗牛,严肃、有限的招式,简单、传统及富有悲剧性,它与比较多变、活泼、亲切的塞维利亚风格相对……就像谈到文学艺术流派时把人分成各个流派在大多数情况下是批评家的人为和随意区分一样,在斗牛中,比起别的领域来,情况更为明显,风格是由行为的习惯、对待斗牛的态度以及身体的能力所组成的。如果一名斗牛士气质很严肃,在斗牛场上表现得持重而不是活泼,由于缺乏想象,训练不足或身体上的缺陷使他比方说不能投掷短标枪,从而造成本领有限,他们就把他归入龙达派,尽管他本人可能并没有什么忠贞或信念,认为严肃的斗牛高出活泼的斗牛。只不过他性格正好是严肃的罢了。斗牛的塞维利亚派与龙达派作为这个问题上的真正的思想流派和对立的观点在职业斗牛的早年,的确是存在过的,当年在这两个城市的著名斗牛士及追随者们中间在斗牛方式上是有着很大的对立的,但是,到如今龙达派在斗牛场上就是严肃、悲剧性,技巧表现有限,而塞维利亚派就是轻松或假装轻松,技艺表现花哨、拖沓。(海明威《死在午后》“附录:术语释义汇编”,金绍禹译)
3. 空间
1913年1月4日,诗人莱纳尔·玛利亚·里尔克在龙达写信给Elsa Bruckmann:“我越想越惊奇于这精确的直觉,它引导我的脚步来到这里,我渴望的最终目的地。”里尔克苦苦追寻的神圣空间,在龙达展现自身。按西班牙诗人何塞·安赫尔·巴伦特的解读,龙达与里尔克晚年隐居的瑞士Rarogne拥有同样的精神气质,垂直的线条升与降,既不完全属于在上的诸神也不属于凡人,因而成为灵性显现的空间。100年后,我走过“海明威小道”,还不知道“里尔克博物馆”在哪里。站在龙达著名的“新桥”上,只记得大风几乎要把我吹下悬崖。
4. 艺术
为了主持西班牙作家恩里克·比拉-马塔斯和中国作家刘震云在塞万提斯学院的对谈,我又找出手头比拉-马塔斯的几本书,其中就有短篇小说集《深渊探索者》。里面有个仅两页的故事,名字吸引了我:《诗人生涯》。开篇第一句:“我永远忘不了那趟龙达之旅。”
西班牙1960年代经济逐渐复苏,中产阶级家庭得以购买廉价汽车,间或在半岛旅行,主人公“我”就这样随着家人来到龙达。这里有他的一位远方叔父,据说是诗人,老共和派,中学教师,里尔克的疯狂崇拜者。他不停地提到龙达历史上那位著名的过客,尽管“我”的父母和兄弟对严肃的德语大诗人完全不感兴趣。一天黄昏“我”独自来到“新桥”上,俯看划开龙达城的深渊,百米悬垂的空洞。诗人叔父突然出现,问“我”是否喜欢这景象,而后他在“我”耳边郑重其事地说了句话,那句话拯救了“我”的一生:真正的艺术品极少,能为空洞赋予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