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志汇旅行家

火车是旅行的良好工具，速度适中，开放的窗户既方便观赏风景，又能够自由地体会呼吸带来的交换空气——而“交换”，不正是旅行的核心秘密？特别是慢速火车、站站停的乡野火车，每一站有上车的人、下车的人，带着本地的土产，说着本地的方言。所以说最好的旅行是在自己的家乡，因为你不仅听得懂、而且听得明白，有很多故事在火车上传递。打个比方，湘西的船运，就好比慢速火车，沈从文就是那个听故事、写故事的人，如果没有湘西的河运，没有那些运人又运货的班船，故事的素材不会流通与传递，不会在交换的过程中被凝练，被添加进不同人的理解、创造和感触，而最终在一个作家笔下变成一个个出彩的故事。

大多人的遗憾是离家太早，在异乡生活得太多年，等到幡然醒悟，家乡却已经不是当年的家乡，有太多故事断了线索，没头没尾，火车也变成了直线。比如过去进出甘肃必走陇海线，现在径直从山西、宁夏贯穿黄土高原，直抵兰州，再也没有渭水河畔弯弯曲曲地盘绕，看不到《三国演义》中马超大败曹阿瞒、诸葛亮夜赚司马懿的战场了。小时候，我们把铁钉放在铁轨上，等火车把它轧成薄片，变成刀剑的形状——火车对于我们是冷兵器时代最后的英雄，所以我喜欢侯孝贤的电影里对火车的怀旧感。在《恋恋风尘》中，火车站既是初恋的温情，也是失恋的涩果；《南国，再见南国！》中从小镇中间穿过的火车则是一个消逝的时代影像。这消逝的影像对我具有不可抗拒的吸引力，我去台湾旅行，一大半的乐趣都在搭乘火车上。台湾的高铁发展也很迅速，许多老火车线路今已不在，只有几处地方保留了小火车的专线，如平溪铁路，正是《恋恋风尘》故事开始的地方。每逢周未，大量的游客从台北（《恋恋风尘》故事结束的地方）过来，专门搭乘这趟慢速小火车。不过那趟穿过小镇正中的铁路早没有了。在一部纪录片中，侯孝贤带着记者专门回访了那个小镇，除了火车之外，印像中着重介绍了镇上的城隍庙，说城隍庙上挂着块匾，写着“你来了”三个字。所谓来去——是生命的问候，而火车——是生命的过程。

穿过小镇的火车我亲历过，是从秘鲁库斯科到的的卡卡湖，这趟“东方快车”旗下（正是波罗大侦探破解谜案的那个东方快车）的豪华专列穿过印加帝国时代的核心区域——“圣谷”，进入高原，在安第斯山边缘行进，有时候火车穿过森林，从密密的树木织成了绿色隧道中穿过。车尾一节紧挨着酒吧，是敞蓬的观景车厢，酒吧中有印加姑娘和小伙子的乐队，唱他们用排箫与吉它伴奏的民歌，快节奏的曲子、在男子的和声中衬起印加姑娘的高音部；到了天色渐暗的时候，换了一支西班牙语的弗拉门戈乐队，曲调哀婉，这时我们的火车要进入一座小城。车头放慢速度，直接开进一间花花绿绿的市场，随着车头的滑入，一个一个摊主收起商品、摊在地上的彩布，像拨开的波浪，这间市场渐次翻开，原来是城市中心的马路。站在车尾看，一个一个重新展开的地摊和五花八门的货品，好像波浪合拢。这样的充满趣味的景像不知道今天还能不能看到？

要说火车的舒适与便捷，非瑞士莫属，这里公共汽车靠站可以精确到分钟，火车转乘的便捷性不让汽车；但要论世界上还存在的火车“野趣”——这里说的趣味多半以牺牲舒适和便捷为代价——则非印度莫属。

在印度搭火车，晚点是常有的事，正点开12个小时的，实际往往会开上24个小时——这对中途赶车的人是噩梦。不过也不一定，有一次在瓦拉纳西，我们赶到火车站时才发现自己看错了车站名，来到了另一个火车站，这里火车应该已经开了，抱着万一的心态，搭了辆三轮摩的赶到正确的火车站，已经过了开车点半个钟头有余，幸亏火车晚点两个钟头，结果我们还“提前”到了！在印度搭火车，不大能指望列车员叫早，有几次我们在凌晨到达，虽然提前跟列车员打了招呼，请他提前叫醒我们，结果都不靠谱，幸好我有超强的生物钟，总是神奇地在到达前醒来，才没有误站。有一次赶火车，是始发站，却发现在正确的时间、正确的站台没有正确的火车，问了无数人，终于在开车前几分钟找到站长，他让我沿铁路往前走，走了500米后，发现在这道铁轨上竟然前后停了两列火车——我要搭的车停在了火车站外一里地的地方，真令人哭笑不得！

后来再访印度，体验了一回孟买市郊列车。孟买人搭火车就像北上广的上班族搭地铁。印度铁轨比我国的宽，车厢也要宽一两米。孟买市郊列车的所有车门通通打开（或者说，根本没有设计车门）。一般一节车厢分隔成两到三个车室，完全隔开，车室之间无法从车内通行。每列火车都有几个专门的女士车厢，大多设在车头和中间，女士车厢外面绘有身穿纱丽的印度美女头像，标明“Lady Coach”字样。市郊火车往来极为频繁，每条线路10分钟内必有一车次，车头显示目的地名字，月台上的电子指示牌也有显示。市郊列车最大的问题是——每一站停靠时间只有10秒左右的时间，在这10秒内上车下车，手脚非得麻利点才行；而且途经站点也并不十分明显，必须事先问询清楚，以免误站。早晚上下班高峰时，孟买市郊火车浩然壮观！车厢外面“挂”满了人，一列火车像刺猬，因为时间紧，挂在车门的年轻人一般不等车停稳，就跳上月台，顺势猛跑。我专门体验过一两次，最要命的情况是，虽然车厢里拥挤到无法挪动哪怕一个手指头，但沿途停靠月台时左时右，人多的时候需要提前挤到停靠月台一边的车门，否则是下不去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