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朗中部名城伊斯法罕拥有伊朗最具代表性的清真寺。这座享有“半个世界”美誉的西亚古都如今正在通往现代化城市的道路上缓慢前进,建筑品质参差不齐的现代街区和充满汽油味的嘈杂街道覆盖了这座城市的多数地区。伊斯法罕于1051年被塞尔柱克人攻占,在阿尔普·阿尔斯兰(Alp Arslan)的统治下成为帝国的首都,当时的城市中心广场一侧就是始建于9世纪末或10世纪初的伊斯法罕聚礼清真寺(Masjid-i-Jami)。
这座清真寺是伊朗规模最大的清真寺,数百年间经过多次加建,成为现存最古老、最典型的波斯四座“依旺(Iwan)”型清真寺:一圈拱廊围绕“萨罕(Sahn)”布置,四座依旺位于萨罕四条边的中央,拱廊外侧是大大小小的祈祷室和礼拜殿。
由于穆斯林有围寺而居的习惯,清真寺并不会像欧洲的主教堂那样有着宽阔的前广场,反而往往被密密麻麻的民居包围,这座巨大的清真寺也不例外,周围喧闹的市场让原本就隐蔽的入口更难寻找。这也体现了伊朗清真寺的另一个特点:建筑的外立面极为朴素低调,甚至看起来有些破旧,但当你进入清真寺内部,特别是傍晚时分,就是另一番景象:深浅不一的蓝色釉面砖与金黄色的黏土砖围绕宽阔的中央庭院,形成一圈细密精美的图案界面,在夕阳的照映下呈现出紫金色的光辉,如果你仔细观察这些密布于墙面、窗棂上的几何图案,你会发现每一组极为繁复的图案其实都存在一个可以不断重复的基本图形单元,而这个通常呈现出星芒状的基本单元又是由更为基本的正三角形、正方形或者正多边形多次的旋转叠交而成,这种由不可分割的基本单元逐级构成的几何图形体系符合伊斯兰哲学原子论的思想,同时这种规律重复的图形因其背后的数学逻辑得以展现出精确而均衡的几何美感。在建筑的某些局部,植物图案和文字还会以这些几何图形为骨架进行组合,形成更为复杂的装饰图案。
长期以来,穆斯林哲学家与神学家认为,物质、时间与空间皆由不可再分的微小粒子构成。物质的属性(颜色、形态、亮度等)属于可变的偶因,是依神的意志而变。这样的伊斯兰世界观为伊朗建筑的发展带来了两点主要变化:一、建筑构件的粒子化。小尺寸的砖替代了巨大沉重的石料;二、建筑装饰的几何化。
这种结构从视觉上看很像钟乳石或者蜂巢,它同样也具有不可再分割的基本单元,但由于穆克纳斯是一种依附于穹顶内表面的三维空间结构,其单元组合的复杂性就远胜过简单重复的二维几何图案,因此穆克纳斯呈现出自然界常见而建筑界罕见的分形(Fractal)结构,它的基本单元拱在每个不同的层级都会发生尺寸变化,但同时又完美地自我复制并相互联结。这使得穆克纳斯具有了奇幻的视觉效果,特别是站在穹顶下部抬头仰望的时候。聚礼清真寺的四座依旺内部都有各自的穆克纳斯穹顶,但手法各异,其中南侧和东侧依旺的穆克纳斯结构更为巧妙。随着你在伊朗旅途的延续,你会在不同的建筑内部发现更多的穆克纳斯穹顶结构,有的穆克纳斯穹顶甚至会将其中一部分小单元拱置换为透光的天窗,抬头仰望如同星空。
阿拉伯建筑术语,是一种由小型单元拱发散生长而成的、依附于穹顶内表面的三维空间结构,最早出现在9世纪的伊朗东北部城市内沙布尔,随着伊斯兰教在11世纪晚期的广泛传播,这种以装饰性为主的元素成为了伊斯兰建筑古典阶段的重要特征。
分形
又称碎形, 通常被定义为“一个粗糙或零碎的几何形状,可以分成数个部分,且每一部分都(至少近似地)是整体缩小后的形状”,即具有自相似的性质。
欧洲的城市广场与主教堂往往成对出现,广场为市民提供室外活动和交流的场所,教堂则提供一个幽闭而安静的室内仪式空间。而这类带有宽阔萨罕的波斯古典清真寺则兼具了“广场”与“教堂”的职责:中央庭院是属于城市的多功能空间,你能看见祈祷者、神职人员、身着黑色长袍围坐聊天的妇女、奔跑的儿童和手持相机的游客。正是由于这种包容性以及宗教仪式所具有的长期稳定性,使得聚礼清真寺这样古老的宗教建筑并没有成为一处“死去”的遗址景点,反而至今仍然被当地的穆斯林民众高效地使用。如果你在日落时分坐在东侧回廊的台阶上观看一次穆斯林的集体礼拜,你所能见到和听到的一切与600年前的某个傍晚也许并无二致,一种时间停滞的恍惚感油然而生。
穿过聚礼清真寺西南侧迷宫般的市场,就来到萨法维帝国的都城中心,即现在的伊玛目广场。1598年沙阿·阿巴斯一世决定在伊斯法罕旧城南部修建新的都城,其中就包括利用并重修了这个目前世界第二大的广场,这就能解释为什么广场东、南侧于17世纪初修建的两座清真寺,其轴线方向与大广场不一致。
这两座清真寺都是皇家清真寺,是萨法维时期宗教建筑的巅峰之作。完工于1618年的沙赫洛弗拉(Shaykh Lutfullah)清真寺是专门为皇室祈祷而建造的,这也是它没有光塔的原因。清真寺的平面异常简洁,从面向广场、有着蓝色马赛克穆克纳斯半穹的依旺进入,穿过一小段内廊就进入了令人叹为观止的主礼拜殿。它的底部由八道拱券接合而成,拱券上满是青绿色的螺旋线脚,拱券内部是白色和钴蓝色的铭文板带。四座装饰着耀眼马赛克的凸角拱托起坐落在开窗鼓座之上的华丽单层穹顶,穹顶中心是一个巨大的金星,向四面发散出尺寸不断变化的、带有暗金色边框的菱形网格单元。从最底部蓝色的地板和墙裙,到穹顶最高处的金星,由下至上出现了从钴蓝色到暗金色的柔和过渡,图案和色彩将拱券、墙板、穹顶统一成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空间。早晨的光线透过双层阿拉伯花窗,分成若干束投射进来,整个空间弥散着淡蓝色的微光,让人有一种置身水下的错觉。沙赫洛弗拉清真寺与伊朗其他清真寺相比有着罕见的精致外观,它的穹顶外部覆盖珐琅条砖,结合赤土色的上釉构件,形成一种浅褐色背景上的蓝白色阿拉伯纹样,使穹顶外观呈现出虚幻缥缈的效果,分解了穹顶的视觉体量。
设拉子 建筑是为了消隐
长期以来伊朗的清真寺对室内空间似乎更为偏爱,以至于忽视了建筑的外观。如果你在印度或者土耳其旅行过,这种感受会更加深刻。这种“表里不一”的状态在伊朗南部设拉子的几座建筑中表现得更为明显。莫克清真寺(Nasir-al-Molk)位于设拉子城南一个不起眼的巷子里,没有人能够回忆起这座泥砖结构的清真寺过于“朴素”的外立面,寺院规模甚至不及卡尚的那些私人宅院。然而那间有着东向彩色玻璃窗的小祈祷室却成为外国游客(尤其是女性)趋之若鹜的场所,每当清晨的太阳升起,这个小而精致的房间便被五彩斑斓的光线笼罩,景象只能用奇幻来形容。尽管这间祈祷室从建筑本身来说乏善可陈,但眼前的景象确实值得你天不亮就起床,在官方开放时间到来之前用连续的敲门声和小费叫醒睡眼惺忪的看门大叔,在阳光照进窗户的刹那目睹这奇妙的室内空间。
设拉子城中另一处特殊的宗教建筑非常值得一看,这就是存放萨义德·艾哈迈德(Sayyed Mir Ahmad)遗体的圣陵(也被称为光明王之墓)。当你通过安检进入到圣陵中央的广场时,面对大量身着黑袍面色凝重甚至放声大哭的祈祷者可能会有少许的紧张,但只要你彬彬有礼,管理人员会微笑着并允许你进入原则上只对穆斯林开放的圣陵内殿。内殿的室内是一个奇异的空间,它所有的内表面都被无数细小的镜面玻璃所覆盖,灯光在这个空间中被无数次的反射,令人眼花缭乱,根本无法识别建筑的结构交接逻辑。这座使用镜面马赛克的殿堂是将建筑粒子化的一个极端的案例,建筑的本体彻底地消失了。
建造竟是为了消隐,这是多么耐人寻味的建筑哲学。当我以一个建筑师的视角回顾伊朗的建筑之旅时,我想到了《古兰经》中描写真主的那句话:“他创造诸天,而不用你们能见的支柱。”
TIPS·伊朗旅行指点
1 语言:
在1979年伊斯兰革命之前,伊朗的开放程度和西化程度远高于今日,因此伊朗大城市街头那些看上去彬彬有礼的中老年人往往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甚至是法语和德语。想问路?知道该找谁了吧。
2 摄影:
一些禁止拍照的场合,例如在圣陵或者德黑兰的地铁里,请不要抱有侥幸心理,以免出现不必要的麻烦。
3 网络:
在伊朗,只有少数场合能够使用WiFi,并且速度很不理想。当你前往亚兹德之类有着迷宫般巷道的城市,又没有专门的GPS,不妨使用带有离线导航功能的地图应用程序,如Google地图,在有网络的地方用手机提前下载当地地图用于离线导航。
4 食物:
伊朗的食物种类较为单一,通常是简单的主食+肉类,餐桌上很难吃到绿叶蔬菜。好在伊朗的水果非常棒,种类和口感与新疆比较接近,可以替代蔬菜作为主要的维生素来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