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1年5月24日上午10点,韶山派出所的黄所长来到韶山学校,请少先队大队部挑选几位各方面条件优秀的同学去拍电影。学校很快挑选了陈巧云、李碧林、谭艳如几位同学。到派出所后才知道,不是去拍电影,而是要去完成一项重要的政治任务:迎接一位重要外宾。
陈巧云:我们那时都是十一二岁的小孩,听说要代表韶山少先队员迎接越南民主共和国胡志明主席,一个个都高兴得不得了。黄所长对我们说,胡主席1921年在法国巴黎各殖民地民族联合会上立志,越南一天不建成独立自主统一的社会主义国家,他就一天不建立家庭。胡主席一直没有结婚,非常喜欢小孩子。那时已是初夏,我们本来都穿着花裙子,学校老师又给戴上蝴蝶结。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个个嘴巴都合不拢。老师还采来一束校园种的花叫我拿着,准备献给胡伯伯。
我们先在派出所等,过了一会儿,黄所长就带着我们到学校门口公路上等。“来了,来了。”黄所长指着两辆小车说。第一辆是军用吉普车,第二辆是苏式吉姆车,我一眼就认出来了。大人们说过,毛主席1959年回韶山就是坐的吉姆车。
吉姆车在韶山学校门口停下来,陈巧云等几位少先队员像花蝴蝶一样飞了过去。车门打开,一位长着胡子的老爷爷笑眯眯地站在孩子们面前,车上还走下来湖南省委副书记周里、湘潭地委书记余正武以及越南驻华大使。
黄所长说:“胡主席好!”少先队员记住嘱咐,同声叫:“胡伯伯好!”陈巧云双手把鲜花献给了胡志明。胡志明双手接过来,说:“小朋友们好。”又友善地向黄所长等人点头,说:“这儿离毛主席故居不远了吧,我们一起走去。”
陈巧云:胡伯伯给人没有一点生疏感,就像自己家人一样。少先队员抢着说:“我们给胡伯伯带路。”大家簇拥着胡伯伯,蹦蹦跳跳向故居走去。大家热情地问胡伯伯“见到毛主席了吗”“毛主席身体好吗”,有的说,前年毛主席回来时,韶山学校学生都看见了毛主席。一路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胡伯伯听后笑得好开心。
韶山学校离毛主席故居三四百米,十几分钟就走到了。故居工作人员毛乾吉、汪久成迎出来,胡志明轻轻握手后,简单问了问他们的工作情况,不断点头。走到故居门前,他仰起脸凝视着门匾上“毛泽东同志旧居”几个大字,认真端详起来。1961年4月9日,刘少奇(左一)参观毛泽东同志故居胡志明说,“我们是兄弟”
汪久成:虽然胡志明主席是第一次来韶山,却好像对这里的一切都很了解。他当时问我,这里原来称“故居”吧,他说自己好几次都准备来,注意到报纸、画报刊登的照片中门匾都是“毛泽东同志故居”几个大字,问我什么时候改的。
毛乾吉同志用目光鼓励我这个年轻人说,我也没有考虑太多,就一五一十地“倒起了豆子”——
一个多月前,1961年4月9日,刘少奇主席在老家炭子冲调研后来到韶山。当时刘主席的眼睛也是凝视着“毛泽东同志故居”几个大字,思考片刻,指了指门匾,轻轻地问:“晓得这个门匾是哪个提议的?”
当时我摇摇头。毛乾吉想了想,他是知道一点,但不确定,也摇摇头。刘主席缓缓说道:“‘故’字有‘过去’和‘去世’两种意思。我们的毛主席身体很健康,应当把‘故’字改为‘旧’字。”
刘主席的话一说完,第一个吃惊的是毛乾吉。他事后对我说:“那么多领导人看过都没有说什么,毛主席1959年回来看过也没有说什么。听说这个门匾还是毛主席的老师徐特立一锤定音的呢,怎么会有这么严重的问题呢?”韶山同志积极认真地把刘少奇的意见记了下来,逐层向上级汇报,不久就批了下来。“毛泽东同志旧居”门匾很快在上屋场挂了起来。
胡志明了解到新门匾是听从刘少奇的意见新做的,微微笑笑,说起1959年他在庐山上对刘少奇有次不平常的拜访。笔者拜访当时的庐山管理局工作人员彭毓炎,他谈起了当时的情况。
彭毓炎:1959年庐山会议期间,胡志明8月9日因要事专程上了庐山,当天拜访了毛泽东等领导人。第二天一大早,他就来到刘少奇下榻的柏树路124号别墅。胡志明不要翻译说明任何情况,也不许警卫禀报,而刘少奇和他的秘书晚上睡得迟,清晨还没有起床,身边其他工作人员都不认识胡志明。当时我是庐山管理局派驻124号别墅的管理员,我也不认识他,几次走到他跟前说:“老同志是不是要喊醒首长?”胡志明都表示不用,他没有事,就在外面等少奇同志起床,没有关系的。胡志明一口中国话,穿得又朴素,头上一顶常见的灰色布帽,不认识的人谁也不会把这个瘦老头和外国元首联系起来。我还当他是南方哪个省的一般干部,最多是一位中央候补委员。
过了半个钟头,刘少奇起了床,我请人通报了这个情况。秘书出门一看,愣了神,一眨眼工夫,刘少奇就穿着便服跨到胡志明跟前,恭恭敬敬地请胡主席到屋里坐,连声道歉。胡志明连连摇手,真挚地说:“我不让告诉您的。您晚上工作得迟,我来看您,不能影响您的休息。”刘少奇再次深表歉意。胡志明很自然地说:“我真的没有感到什么,我们是兄弟!”
讲毛主席如何谈读书
胡志明接着问少先队员:“小朋友,你们谁能为我当故居的讲解员呵?”胡志明的汉语带点云南话尾音,比较慢,很好懂。“我来。”陈巧云毛遂自荐,“胡伯伯,我经常到故居来听讲解,也喜欢读一些写毛主席的故事书。我来做讲解员。”胡志明高兴地点点头:“那我们就听你的了。”周围一行人都笑了起来。
走进故居,胡志明抬头看了看堂屋屋顶,不由地说:“毛主席老家房屋很高大。”陈巧云等少先队员事后通过请教学校老师才知道,湖南农居与越南农居有很大的不同,越南农民一般是用竹子盖个小房,下面空半层,喂猪做饭,上面住人,生活很简陋。在毛泽东青少年时候的卧室,胡志明待的时间最长。1960年后,毛泽东小时候读过的书都集中保存在南岸的陈列室,屋里仅保留一盏小煤油灯,引起了胡志明的特别关注。
左图为1961年刘少奇(第二排左三)等人在韶山,右图为1963 年2 月22 日,西哈努克亲王(右二)等人在韶山。可以看到,匾额上的“故居”变成了“旧居”陈巧云:记得胡伯伯问:“小朋友,毛主席在这个屋里读了哪些书啦?”
“《孟子》《春秋》《三国演义》《水浒传》,还有《孔子》。”
“不,没有《孔子》这本书,孔子的书叫《论语》!”小学生们在胡伯伯面前争论着,胡伯伯忍不住笑了起来。
“胡伯伯,您给我们讲一个毛主席读书的故事,好不好?”“好啊,毛主席小时候读过这么多书,总结到什么啊?”这个提问可把一屋子人问倒了。一双双眼睛都盯着胡伯伯,“我跟你们讲一个我和毛主席在延安讨论书的故事。”
汪久成:胡志明说:“我年轻时叫阮爱国,我是先认识周总理,后来才认识毛主席的。我在巴黎就和周恩来同志认识了,关系很亲密。周恩来同志在黄埔军校任政治部主任时,他结婚的新房,我也去过。那时在广州,我们成立了一个越南青年革命同志会,举办越南青年政治训练班,组织越南青年到广州农民运动讲习所听毛主席讲课,很有启发。严格说起来,越南革命不是按照苏联的模式,而是深受中国革命的影响,也就是毛主席的农民革命战争的思想进行的。越南也和中国一样,深受帝国主义的压迫。我当时和毛主席不太熟悉,只认为他讲的很有道理。后来我参加了中国的抗战,在延安和毛主席熟悉起来。一次在延河边,我见到毛主席背着手散步,就走了过去。两人谈起了小时候各自喜欢看的书,兴致很高,毛主席有句话对我印象很深,他说,他小时候看的书实际上是两种,一种是安抚造反的,一种是赞同造反的。造反的结局也写有两种,一种是当了投降派的,欺压在老百姓头上;一种是被统治者镇压下去的。毛主席的这句话给我很大的启示,用这种阶级的历史的方法分析越南的形势和革命,不清楚的事就清楚了。毛主席是真正的马克思主义者,一生都是在用阶级的历史的辩证的方法在分析重大问题。你们太小了,长大了,你们就会明白,为了本民族的真正独立和主权,毛主席一生都是用这种方法和帝国主义、修正主义作斗争。这也是造反,造帝国主义、修正主义的反。”
最后,胡志明同少先队员们在故居前合影。与“胡伯伯”相处的这段短暂却美好的时光,也成为这些孩子们毕生难忘的珍贵记忆。
作者系江汉大学特聘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