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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頔:不怎么悲伤,只是有时挺矫情

作者:张弘
有人说他在“贩卖悲伤”,他却说“写歌和被人喜欢是两码事”

文 张弘 编辑 方奕晗

7月20日,马頔出现在北京鼓楼附近的一间小型录音棚里。这是音乐类节目《大事发声》的直播现场,马頔的脖子上挂着木吉他,光着脚唱歌。该节目号称以高端的影音技术创造前所未有的网络直播体验,此前受邀的嘉宾包括伍佰、赵雷、张震岳等。

马頔的演出从《时间里的》开始,以《孤岛的歌》收尾。50分钟,他唱了8首歌,收看直播的人数从70万增长至164万。

5年前,2011年8月4日,同样是夏天,同样是在鼓楼,姚记炒肝店里正进行着一次在事后看来非常重要的聚会。尧十三记得,那是一次网友见面,他刚从学校毕业,直奔北京,第一次和马頔、宋冬野、不贰等麻油叶成员见面,筹划他们的第一次演出。

3天后,麻油叶在江湖酒吧集体亮相。“来了三四十人,我们高兴得不得了,没见过这么多人。”宋冬野告诉《博客天下》。

麻油叶是一个民间音乐组织,由马頔发起,邀请活跃在豆瓣上的音乐人加入。麻油叶三个字来自马頔名字的拆分—马由页。作为创始人,他也被大家称为“马老板”。

为了组建这个音乐组织,马頔四处找人。他联系到宋冬野,但后者一开始并没有兴趣加入,原因是他在听了马頔的歌之后,觉得录得特别不好,基本上就是手机mp3录音的方法。“大家其实都不怎么好,但总是要攀比一下。”宋冬野说。直到后来,他听到尧十三的歌,“大家聊得来,一拍即合”。于是,马頔、尧十三、宋冬野成为麻油叶的第一批成员。

如今,他们三人都是摩登天空的签约音乐人,出过专辑,做过巡演,在能容纳1.5万人的北京工人体育馆开过演唱会。今年9月,马頔即将赴美巡演,宣传海报上说,他将成为首个全美巡演的中国民谣音乐人。

我特别喜欢当初的自己

《大事发声》开场前的访问时段,马頔显得手足无措。他面部表情僵硬,长时间低着头,刻意回避镜头。主持人介绍,“他将主流和独立音乐结合在一起,用诗意的笔触描写生活的感觉”。马頔笑笑,插话:“诗意还不太敢说,就是会写比较押韵的排比句。”

每唱完一首歌,马頔都要拿毛巾擦去脸上米粒大小的汗珠,并且咧出笑容,以缓解现场没有观众的尴尬。每到这个时候,就会有多条“脸上写着一个大大的尴尬”的弹幕在视频中穿过。

这已经不是马頔第一次在镜头前表现出不适了。今年3月的一期《天天向上》里,他同样手足无措,甚至更加严重。节目中,马頔极其配合地唱了一首提前录制的《南山南》,又小声念了几句新歌里的歌词。除此之外,他几乎是不存在的。

苏阳从视频中看出马頔的尴尬—这并不是她认识的那个大男孩。苏阳是马頔的歌迷,曾经多次看过他演出,甚至当面采访过他。在苏阳看来,马頔把控不了大场面—他还是在LiveHouse里最自在。她提到一次演出,2014年麻油叶的三周年纪念场,1000多名观众挤在三伏天的麻雀瓦舍中,现场只有两台形同虚设的空调。5个多小时现场表演,苏阳用“热血”和“酣畅淋漓”来形容。马頔在那里“完全不会拘束”,不仅飙脏话、开玩笑,还把自己的未婚妻拉上舞台当众接吻,并鼓动观众上台,杜蕾斯和冰棍被他扔得满天飞。刚开始唱歌的那几年,马頔没有在公众面前尴尬的烦恼,他需要面对的是生活的窘迫。

他和宋冬野曾经为赚到400元演出费兴奋不已。那是2012年春天的一个夜晚,两个人骑着小摩托车回安河桥的住处。在此之前,他们刚刚结束在鼓楼的演出,酒吧老板给了他们每人400元酬劳。“破纪录了。”宋冬野说,平时只能拿100块钱左右,十块二十块也有,甚至不给钱白唱。“酒吧老板还请我们喝酒,从来没有过这种待遇。”如今已经成为酒吧老板的宋冬野回忆道。

那个时候,马頔还在一家国企上班,每天在北京城到处转,查看燃气管道,拿着每月800元的实习工资。宋冬野还没有写出后来传唱甚广的《董小姐》,尧十三刚从武汉大学毕业不久,到北京投靠组织。

这三个被公众和媒体誉为“民谣代表”的歌手,都对一次在酒吧演出的经历记忆犹新。其中的一些细节,马頔直到今天都能脱口而出:“宋冬野、尧十三和我,周六的傍晚,在二环路边上一个叫作业坊的酒吧。前一天晚上宣传,30块钱一张票。我们演出开始到结束,唱了两个小时,都是自己的歌,没有一个观众,喝酒的也没有。只有酒吧老板一个人在吧台听我们唱歌。唱完之后,老板给了我们100块钱打车回家。”

“很高兴,自娱自乐。”他流露出怀念的神情。实际上,这只是他们众多没有观众的演出中的一场。马頔曾在另一次采访中提起这段经历:“我特别喜欢那会儿的我。虽然没人,但做的都是最纯粹的,大家一块儿玩。现在的话,都会掺杂一些……你知道那种感觉,要考虑很多现实问题。大家出钱看演出,你要让大家看得高兴,这是最重要的,是我们的职责。”

2010年,被多次学业警告的马頔从天津一所大专的物流管理专业毕业,回到北京。他做过很多工作,卖课程、电话销售、卖场的售货员等。马頔说,卖课程期间,他是门店里卖得最多的,两个月连跳了两级。“当时的想法就是好好上班,多挣钱。”

后来,他通过网络结识了尧十三和宋冬野,三人聊得来,就住到了一块。那是宋冬野在安河桥的房子,60平方米,他睡卧室,马頔睡书房,尧十三睡客厅。“我们三个互相救济,谁有闲钱就大家一块吃。”宋冬野说。

最窘迫的时候,马頔兜里只剩下两块钱,走在路上捡到5块,买了一桶泡面和一根火腿肠。

在国企待了3年,马頔过着“麻木”的生活:早上6点起床,吃早点,8点到单位上班,中午休息一会儿,下午继续工作,4点半下班。他最 开始的工作是巡查管线,一年后,进入办公室,写报告和报表。

2013年春天,趁着一次小长假,马頔去太原找贰佰。贰佰说,那几天他们每天喝酒喝到大醉,第二天中午才醒。在太原的第二天,马頔喝了8两汾酒,2两套马杆,之后到洗手间吐。酒醒,他写下《南山南》的第一句歌词:你在南方的艳阳里大雪纷飞,我在北方的寒夜里四季如春。

那三天,贰佰的琴行里没有卖出一把琴。

麻油叶就是他,他就是麻油叶

2015年,在《中国好声音》第四季的舞台上,来自牡丹江的张磊带着木吉他上台,弹唱了马頔作词作曲的《南山南》。张磊顺利进入那英战队,并且在后来成为第四季总冠军。

节目播出时候,马頔正在排练,准备一周后“孤岛的歌”系列音乐会上海站的演出。后来他无意间打开微博,发现几万条@,无一不是关于《中国好声音》里被人翻唱的那首《南山南》。

《南山南》是马頔正式发表的一首单曲,据说写了3年,背后有他经历的“不方便透露”的故事。歌曲在民谣圈小有名气,并且在2015年初获得第四届阿比鹿音乐奖最佳民谣单曲。这对当时还在“混豆瓣”的马頔来说,是个不小的荣誉。

与其说是巧合,不如说这就是独立音乐人的命运。马頔几乎是以和宋冬野一样的方式走进大众视野的。马頔不愿意承认自己火了,他在微博里说,“什么都没变,我还是我,《南山南》还是《南山南》”,但无可否认,他的内心正在发生微妙的变化。

“获得庞大受众,而且是在一个没有心理准备的时间点,人就会飘。”马頔坦陈,“觉得自己特别厉害,特别行,其实都是自己想出来的,根本没有达到那个程度。别人有一些很善意的提醒,但那会儿觉得自己就是对的,不听任何人的。”

更早摘掉“贫困户”帽子的宋冬野很理解这种状态。“我当时的心理变化,就是马頔后来的心理变化。我怎么浮躁,他就怎么浮躁,我怎么膨胀,他就怎么膨胀,一模一样。觉得自己很厉害,反感琐碎的事情,比如签名、合照,一些比较应付事的记者来采访,我们会很烦躁,态度非常不好。”

此后的两年,有关《南山南》的任何问题都让马頔反感,经纪人甚至会在记者采访前提醒,不要问有关《南山南》的问题。同样令他反感的,还有明星、艺人、走红等字眼儿。“我本身就不是(明星),你觉得我像吗?”这个1989年出生,身高1米8、留着板寸和小胡子的音乐人说,走红毯、站着让人拍照的才是明星,“我羞于做那种事情”。

宋冬野对马頔的评价是:他是一个非常客观存在的人。诗人、作家这些头衔能够给他带来名声,但马頔却觉得那些都是“扯淡”。他拒绝一切标签化的东西,“我没看过什么诗,书也看得不多,我就是一个唱歌的,以此为生。”

他的微博粉丝数在不断上涨,已经突破80万,演出和采访也在增加—尽管他不愿意承认自己是个名人。出名之后,难免会招来质疑,其中,独立音乐人李志的评价最具代表性。在一次采访中,有记者让李志评价一下马頔。李志说:“我觉得这(马頔的音乐)就是垃圾啊。”

李志和马頔曾在微博中隔空对话。李志批评马頔的音乐是“郭敬明式”的,是在迎合受众,而且是一群不合格的花痴受众;马頔则以晚辈的姿态一一回应,在言辞上显得克制而礼貌。他说自己没办法摒弃李志口中的那些“傻╳”听众,因为要靠演出为生;他还觉得音乐只有喜欢不喜欢,没有好不好的分别。

更多的质疑来自乐迷。宋冬野突然走红时,这种质疑就出现过。马頔曾在微博中说:一辈子小众,一辈子穷困潦倒,一辈子没人知道,最后你们长大了,我老了,歌没人听了,而我还是那个为了坚持理想,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民谣歌手,这样才满意是吧?你会反驳我说,“是怕你火了,音乐就变了”,那我问你,到底是歌者变了,还是你审视歌者的心变了?

对于负面评价,一开始马頔会生气,会反驳,试图扭转人们对他的认识。现在他有了新的处理方式:“我一直被骂,很多方面,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也是一件好事,能让我冷静考虑自己身上的不足,(他们说的)有些可能是对的。”

除了自己,马頔还需要考虑麻油叶。“这三个字是从他名字中拆出来的,所以麻油叶就是他,他就是麻油叶。”在宋冬野看来,现在的马頔“想得特别多,责任感特别重,(关于麻油叶)什么事都义无反顾地往肩上扛”。

麻油叶聚会时,马頔通常负责活跃气氛。“他在的时候,气氛不会冷。可能他也不愿意,但他觉得有必要这么干。”贰佰说。

在宋冬野眼中,马頔扮演的是“话题主导者”的角色。“他有个特点,跟人聊天的时候,想把自己放在一个比较高的位置。还是北京小伙儿那个劲儿,要显得气场比较足,有理有据地说一些让人信服的东西。”

贰佰说,宋冬野和马頔经常吵嘴,甚至动手打架,但10分钟之后,两人就又开始推杯换盏。宋冬野说:“产生矛盾只有一个原因,就是麻油叶,有的人想激进一点,有的人想保守一点,基本上就是这个问题。”

宋冬野觉得,在麻油叶的发展上,马頔的步子迈得有点快,比较激进,“他考虑的是所有人,有时候挺着急的,我们特别理解他。”

音乐一停,生活就来了

今年6月,马頔推出新单曲《皆非》,这距他上一次发布新歌已经一年半了。歌曲依然悲伤,劈头就是一句:坐在酿造忧愁的酒馆里。

马頔只出过一张专辑,此外就是一些自己录制的简单粗糙的小样,歌词中高频出现“死去、悲伤、离别、忧愁、孤岛”等字眼儿。他最喜欢《棺木》里的一句歌词:收敛惆怅,施舍悲伤。这是他在写当时的自己。最为人熟知,甚至比他名字流传还广的《南山南》,也是因为悲伤的调调才被人喜欢,以致网上有人说他是在“贩卖悲伤”。

“人和歌是分开的,别人只通过音乐认识你,但对你这个人是完全陌生的。”采访中,马頔重申了他“写歌和被人喜欢是两码事”的说法。

乐评人大地觉得,马頔在《皆非》里的表现一般,和往常差不多。“他就是普通人的音色,现场更差。说实话,很多卡拉OK能唱得不错的人,应该都可以唱他的歌。”

近两年,马頔在不断淡化“民谣歌手”的身份,取而代之的是“独立音乐人”。“我觉得自己没有达到民谣的标准,当初说民谣,现在想来是标榜自己,显得格调高一些。”

“他的这个认识是很正确的。很多人以为,民谣就是弹木吉他;他这两年和乐队合作,整体性上有改变,这说明他更贴近流行,只是编曲上用了很多木吉他而已。”大地认为,“马頔遇上了现象,但不是现象级人物。”

在大地看来,马頔第一张专辑的流行性是无可置疑的,比一般独立音乐人好的地方在于旋律有保证。他认为,马頔的受众是那些所谓的文艺青年,“看似非主流,其实还是很主流的听众,只是为了表现得和一般人不一样而已。”一份关于马頔的官方宣传提到,他的乐迷中,20~25岁的女性占90%。

听马頔的歌让苏阳觉得有“很私密的孤独感,像一个人在喃喃自语”。但她也认为马頔需要突破。“喃喃自语久了,就会变成祥林嫂,他每个作品的内容和旋律都比较相似,很容易失去新鲜感。”

对马頔来说,音乐是表达生活中负面情绪的一个出口,“写歌只表达生活中的部分情绪,不代表全部。至少我不是用歌表达全部情绪的人。”

马頔在豆瓣小站上的签名是“有一种悲伤,任何爱情都无法慰藉”。关于这个悲伤,他不愿过多阐述,只希望在歌里表达。“生活中,我是一个特别容易开心的人,容易狂喜,所以需要用音乐来平衡。”

“他不怎么悲伤,只是有时候挺矫情的。”宋冬野说,“大家深沉的一面都留到歌里去了。”贰佰眼里的马頔有小孩子的一面,“聊着聊着就开始嚎啕大哭,或者失恋,或者其他事情,就在那儿哭。他以为是在跟我们倾诉,但我们都觉得太幼稚了,太傻了。”

这种略带矫情的悲伤不是马頔的专利。麻油叶厂牌是这样自我介绍的:组织成员大多矫情,扯淡无所顾忌痞态尽显,但当你看到歌词,还是会知道他们因为什么而感动。在这个浮躁的年代,给流氓一把吉他吧,他们会把内心所有的美好和纯洁展露无遗。

靠音乐生活是马頔高中毕业时的想法。高三那年,他写了第一首歌,“愤青,愤世,觉得社会不太公平”。除了挂科需要补考之外,马頔自认为在大学里是个“挺规矩”的学生,没干过疯狂、出格的事,也没出去旅游过,“钱都攒着买琴了”。

现在的马頔更希望音乐仅仅是副业。“主业之外,还有一个东西能让你脱离现实世界,做一些走心的事,挺好的。”随着年龄增长,他不得不考虑更多事情,“家人的认同,自己的存在,能不能独立活下去,能不能让家里人放心,能不能照顾他们。这些都是。”

经济窘迫的那段时间,马頔曾经靠借钱过活。那个时候,他开始怀疑自己在音乐上的执着。有人说过一句话让他记忆犹新:“兄弟,没什么能让你一直感动,哪怕是你爱的音乐。音乐一停,生活就来了。”

有记者问马頔,最理想的生活状态是什么?他说,混吃等死。这个回答多少带些调侃,但他告诉《博客天下》,今后的主业可能是当个饭馆老板,至于音乐,会作为副业一直玩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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