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志汇十月长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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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董立勃

须卜把那次攻城的情况给左鹿蠡王都说了。左鹿蠡王没有批评他。只是说,攻城确实不是我匈奴人的长处。现在,都护府被我们铲除了,等于西域就是我们的了。小小的疏勒城已经算不得什么了。我们应该用最小的代价把他们解决了。也就是说,尽量少死人,还要达到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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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卜说,我只要早上起来,走出帐房,看到那个城头上,还有汉军的旗子在飘,心里头的火气就憋不住。恨不得变一只老鹰飞过去,把那旗子拔下来,撕成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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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鹿蠡王说,大家的心情都一样。可有些事急不得,也不用着急,一急就会犯错误。我们匈奴人,当年多强大,多威风。可老犯错误。地盘一再丢失。西域这块,是我们最后的家园,不能再丢了。再丢,我们这个民族就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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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卜说,还是大王站得高,看得远。匈奴的以后,就看你了。我愿意做你的马前卒,为你冲锋陷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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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鹿蠡王说,继续围困疏勒城,不准任何东西进入城内。我就不信,那么一个小城,能有多少储备。几百人要吃要喝,还能维持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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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卜说,大王,我听村民们说,开战以前,汉军征收了不少粮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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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子想到了什么,左鹿蠡王问,喝水的问题,他们是怎么解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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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卜说,这个事还真不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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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鹿蠡王说,这个事得去落实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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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鹿蠡王带着一行人,直接去问了吴田夫。吴田夫没有料到会被问到这个事,没有多想,就顺口说了。说这个城里没有水井,用水是靠从山上流下的小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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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求吴田夫带几个村民跟着他们一块儿走,去看看那条小河。吴田夫这才有点儿明白匈奴人想干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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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屋子去拿挖掘用的头,趁这个空,在竹简上写了三个字,要断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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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完以后,挂到了土狗脖子上,拍了拍它的头,让它快去找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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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狗飞快地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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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村民,吴田夫有意拖延时间。看吴田夫这么久了,才找了三四个人。左鹿蠡王有些急了,问吴田夫什么意思,是不是不想帮他们的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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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田夫赶紧赔着笑说,好些人不在家,都去地里忙农活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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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鹿蠡王说,那赶快带我们上山去找那条小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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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很好找。翻两个不高的土坡,到了疏勒城南边的石山跟前,进入到一片林子,就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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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的小河,准确说,只是一条小溪。不深,不宽。只是借着山势,流的速度有些快。小溪绕了几个弯,一直流到了山脚处,流进了疏勒城。入城处,有一个洞。洞口长了许多草,把洞和小溪遮住了。不走到跟前,不注意看,看不出来。不用说,最早的建城者,之所以在此建城,也是看中了这条小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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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条小溪,让左鹿蠡王的眼睛发亮了。你的粮食,藏在了粮库里,没办法拿走。可这水,要从外边往里流,你就自己说了不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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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小溪堵住,断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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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鹿蠡王马上下达了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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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不到二尺,宽不到三尺,这么一条小溪要堵起来,实在是太容易了。这边堵,那边再挖一个口子,让小溪改道。直接流到营地里去,也方便了匈奴人的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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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堵一引,实在绝妙。左鹿蠡王为自己的决策,不由得在内心大声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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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恭,你不是很牛吗,我看你没有了水还怎么牛。我要不用刀,不用弓箭,就把你们置于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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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对手渴死这个办法,也许比把对手杀死会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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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狗通过排水口进入了疏勒城。顺着熟悉的气味直奔到吴梅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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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梅看到了竹简上的字,马上找到了耿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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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看这三个字,耿恭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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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分钟都没敢耽误,立刻要求城中的每一个人,拿上所有能盛水的东西,去南城墙下的小溪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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桶盆碗加在一起,足有几百个。一齐涌到了小溪边。原本流得哗哗响的小溪,这会儿全成了桶盆碗的碰撞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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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这碰撞声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就没有了。还有一半的桶盆碗还空着呢,小溪里的水却一点点地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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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兵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纷纷打听,这小溪怎么流着流着就没有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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询问的目光投向了耿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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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恭看着大伙儿,说,兄弟们,匈奴贼把水给我们断了。从现在开始,我们不能再洗脸洗澡,刚才抢下来的水,全部集中起来,统一安排使用。我们从现在开始,要对付的敌人,就是干渴。匈奴人想用干渴打垮我们。我们不能让他们的阴谋得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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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会儿,大家都感到了太阳火一般的晒烤。如何对付干渴,他们没有这样的经验,也没有经过这方面训练。这个敌人有多么强大,他们心里没有底。他们有的只是对耿恭的信任。这个将军总能带着他们历经千难万险,总会打败一个个对手。不管这个对手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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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减少出汗,保存身上的水分。耿恭要求停止军事演练。除了城头巡逻的士兵,一般的情况下,大家都要待在城中阴凉的房子里。水的使用,由军需官和卫生官负责。实在渴得不行了,可提出申请,酌情给予一点儿供给。仅存的这点儿水,主要用于伙房做饭。做饭离不开水。做饭时禁止放盐巴,免得给士兵们带来更多干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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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恭坐在桌子前,紧锁着眉头。吴梅走过来,拿起茶壶,打算给他泡一杯茶。被耿恭用手按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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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恭说,不能再喝茶了。现在的水,比金子还要贵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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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梅说,真的有那么严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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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恭说,梅子呀,你知道吗,我犯了一个错误。这些天,我应该想到,匈奴人会使用这一招。要是早想到了,早早挖一个大池子,把水储存起来,就不会这么被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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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恭有些气恼地用拳头打了一下自己的脑袋,似乎在骂自己实在太笨了。没有能早早有所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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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生命,人的身体,能量的维持,水分是主要的。没有了水及时供应,顶多三天,就会虚脱,就会干枯。那些死在荒漠中的人,大部分都是渴死的。还有,要是没有了水,米和面,就没法做成饭。饥饿就随之而至。干渴和饥饿一块儿来袭,死亡也就降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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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说,我们真的要难逃这一劫了嘛。不,不能这样,犯过的错误,不能再犯了。亡羊补牢,虽然有点儿晚,可不能等,要主动想办法改变。只要有一分可能,就要用一百分的努力去争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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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恭突然拍了一下桌子,大叫了一声,打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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疏勒城内中间的空地上。立起一个木制的辘轳支架。一条绳索吊着一个木筐,不停地起起落落。落下去时,是一个空筐,升起来时,筐里装满了碎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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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强壮的士兵,被挑选了出来。他们排着队,等在井边。每个人下去,必须用最快速度挖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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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缺劳力,可人多用不上。井筒直径已经够大,直径足有五尺。可一次顶多只能容纳五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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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个人一班,轮流着挖。白天黑夜不停地挖。夜里看不见,就点上油灯,燃起篝火。谁都明白这口井对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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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这里。耿恭每天里的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守在井口,亲自指挥着士兵们的挖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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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是第三天了,最后的一桶水倒进了锅里,煮了一大锅米饭。军需官来向耿恭报告,没有水了,一滴水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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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亏吴田夫及时把消息送进来 ,让耿恭他们还来得及存了一些水。不然的话,这个时候,疏勒城可能已经撑不住了。吴田夫至少给他们争取了三天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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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挖下去了三丈深,可吊上来的石块和土,没有一点儿湿意。还要再挖多深才会有水,没有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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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三天过去了,又挖了三丈深,土石有了一点儿湿意,可还是一点儿水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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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在一旁悄悄说,疏勒城位于山坡上,水往低处流,会不会挖不出水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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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恭听到了,说,给我挖,把山坡挖透,也要挖出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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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一直挖下去,肯定可以把山坡挖透,也肯定可以挖到水。只是时间不等人啊,已经三天了,所有疏勒城的人,都没有再喝到一滴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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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的嘴皮上都起了皮,生了泡。身体缺失水分的后果,开始以不同的形式呈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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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士兵站到了马屁股后边,看到马拉出的新粪便,马上用手抓起来,在手上捏成团。仰起了头,把从新鲜马粪里挤榨出来的一点儿汁液,滴落在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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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水煮饭了,可不能不吃东西。只能继续杀马。刀子捅进了马的脖子,拔出来,有鲜血像泉水一样涌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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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实在干渴难忍的士兵扑了下来,吸着舔着落在石头上的马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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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肉一块块地串在了木棍上,放在火上烤着。没有水,不能煮着吃,只能是烤着吃了。可太渴了,烤出的马肉,实在没法咽到肚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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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是咽到了肚子里,马肉的火气和咸味,会让人变得更干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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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兵跑来找耿恭,要求出城,顺着干涸的小溪找到堵处,把土坝扒开,让水再流进城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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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恭明知这个计划是不可能实现的。匈奴人既然使用断水的这一招,就不会让你轻易地破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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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看着士兵冒出了火苗的眼睛,好像听到他们在说,与其这样渴死,不如去拼一下,也许还会有一条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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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恭只得同意了。如果他不同意,又不能解决士兵们干渴问题。那么他们是真的会恨他的。生死关头,有人要赌,不能不让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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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五个士兵,顺着小溪的入水口爬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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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墙上,大群的士兵紧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心里一遍遍地祈求上天能让他们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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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看到那个堵住了小溪的土坝了,也看到了五个士兵利用草木的掩护,已经接近了土坝。再往前走上十几步,他们就可以扒开了那个土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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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就在这时,最不愿意看到的一幕发生了。藏在大树后面和岩石后面的匈奴兵,冲了出来。箭飞刀舞,只是一眨眼工夫,五个人就由活人变成了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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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墙上的士兵们全都无语了,也没有人再提出要去扒开土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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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墙上的士兵无语了。可城墙外边,匈奴人却大声地喊叫了起来。喊叫的时候,他们的手里还端着一碗水,边喝着水,边喊叫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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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军兄弟们,你们是不是很渴了。活一次不容易,总不能让自己活活渴死吧。我们匈奴人,向来慈悲,十分可怜你们的处境。愿意开恩帮助你们。只要你们走出城来,举着一块白布,我们就给你们水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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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青和几个弓箭手,拉开了弓箭,朝着喊话的匈奴人射过去。只是干渴的缘故,射出的箭,并没有能击中他们,只是无力地落在他们前面的草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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匈奴人大笑起来,继续喊着,看看你们,已经渴得没有力气了,还硬撑什么呀。还是认输吧。快出城来投降吧,凡投降者,保证不会被杀,还会有吃有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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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理会匈奴人的叫喊。大家似乎连说话的精神都没有了。是啊,说话也是要费唾沫的,那也是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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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当天,天空一丝云朵都没有。晴朗的天气是多么好啊,可耿恭和他的士兵,却是一遍遍地在诅咒着。这个时候对他们来说,是多么盼望太阳消失乌云压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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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似乎老天爷在这个时候也站到了匈奴人一边,连着半个月了,也不肯降下来一滴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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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日下,汉军士兵在井旁继续挖掘。装满的土筐一次次吊上来,井旁的土堆越堆越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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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光膀子的士兵,半躺着在树荫下休息,嘴唇干裂。另一个士兵在照顾他,用手探他的额头,他发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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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恭走过来,看见一个士兵手捧一堆新鲜的马粪,用两片竹篾夹住,用力挤压。黄绿色的马粪汁一滴滴从竹篾的缝隙里渗出来,滴到一只碗里。碗中黄绿色的液体渐渐有小半碗了。士兵端起这珍贵的液体,送到病员嘴边,给他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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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耿恭走过来,士兵对耿恭说,将军,你要是太渴了,就喝一口吧,会有一点儿作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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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恭摆摆手,让他喂给伤员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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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牵挂着疏勒城的吴田夫,不可能知道里边的情况是什么样。可凭着经验他可以断定,到了这会儿,就算存了一点儿水,也早就没有了。没有了水,人能不能活下来,都难说了。别说是守城打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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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样才能帮到耿恭还有他的女儿呢。目光再次落到了家里那只土狗身上。它可以把竹简送进去,是不是也可以送一点儿水进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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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点儿水对于干渴的人来说,就是救命的水啊。吴田夫找了一个牛皮的水壶,把水灌了进去。不可能灌得太多,太多了,狗驮不动不说,还可能引起匈奴人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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担心会被匈奴哨兵发现,吴田夫把偷运水的时间,安排到了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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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土狗身上挂了一个牛皮水壶,就算是在晚上(不幸的是这个晚上的月亮又大又圆),还是一下子让人看出了它的不同寻常。匈奴人的巡逻队,看到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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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狗狂奔起来,想逃出匈奴人的视线,可匈奴人的弓射出的箭比它跑得更快。十支同时射出的箭,有五支射到了它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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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狗被拖了回来,摆到了左鹿蠡王的跟前。并向他报告,曾经好几次看到这只狗跑进跑出过疏勒城。当时看它只是一只狗,没有在意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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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不得过去了六七天,疏勒城里的人还没有崩溃。原来是这只狗搞的鬼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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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鹿蠡王让须卜赶紧查出来,狗的主人是谁。并要求加强对疏勒城的封锁。再不能发生类似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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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狗送进去的水,不可能解了疏勒城的渴。左鹿蠡王坚信他的干渴法,会让汉军不战自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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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在坚持不住了,耿恭回到了他的石头房子,他已经被干渴折磨得头晕眼花,神志开始有些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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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躺到了床上,打算歇息一会儿,再去指挥继续打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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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梅走了过来,看到耿恭这个样子,心疼地抱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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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恭说,梅子,让你跟着我受苦了。要不,你还是想办法逃出去吧,我不能让你在这儿活活渴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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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梅说,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已经是你的人了,不管是生是死,我都会和你在一起的。你不用担心我,我是女人,女人是水做的,身体里水分多,不会渴死的。你看,我的嘴巴没有干裂,也没有起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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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恭一看,果然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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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梅俯下了身子,轻轻地咬住了耿恭的嘴唇。说,把嘴张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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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恭刚把嘴唇张开,吴梅的舌头就伸了进来。同时,一股清香的津液进入了他的口中。耿恭这才明白了吴梅要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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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马粪挤出的汁液,吴梅的唾沫就是琼浆甘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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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吞吐过后,耿恭顿时身轻神爽起来。他看着吴梅,心里在想,莫非这是上天派来的天使,让她在我最危难的时候,来助我渡过险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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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恭站了起来,说,梅子,你救了我,刚才,我想着自己可能会躺倒后再也起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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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梅说,不会的,你是疏勒城顶天的柱子,不能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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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恭说,听前辈们说,有一位大将军,同样遇到无水之困难,挥剑凿石壁而得清泉。今我汉朝昌明,难道上苍不保佑我汉军兵士,让胡虏奸计得逞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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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恭走出了石头的房子,大踏步来到了石井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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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井已经深入地层十二丈,还是没有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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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下面传来喊声,说有人死了。是那个受伤的士兵被干渴折磨实在熬不过去了,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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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恭仰面朝天,大喊了一声,老天啊,请睁开你的眼睛,看看我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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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耿恭唰的一下抽出腰间的挂剑,将自己的手指割破,殷红的血滴在一块光滑的石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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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头早就被太阳烤得像火炭一样,血落在上面,发出了吱吱的声响,并冒出一股青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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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佩剑插入石旁,扑通一下跪到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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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耿恭跪下了,所有的士兵都跪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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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起双掌,朝天祈求,声嘶力竭。再双掌抚地,额头触地,皮破血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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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续三次,祈拜天地之神,赐水予我众将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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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水仪式后,耿恭脱去战袍,亲自下到了井里。一边嘴里念念有词,一边用手中的精钢刀刺向土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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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人跟着他跳了下去,用力地挖掘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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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筐筐土被运上来了。每一筐土运上来后,就被众多的士兵一把把抓在了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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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亲着这些泥土。同时,唱起了民间的祭天拜地的古老歌谣。边唱,边脱去了衣服,一会儿,一群士兵,全变成了光着身子的男人。他们相信,只有光着身子,一点儿遮掩都没有,鬼神才会接受你的祈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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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底的耿恭,再次把钢刀插进了土里。插得很深,整个刀身都看不见了。只有刀柄还握在耿恭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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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钢刀抽出来时,耿恭感到有一颗泥点子飞到了脸上。他用手一摸,摸到了一点儿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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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恭的心跳加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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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连插了几刀,似乎把地底下一个睡着的水神给捅醒了。一股泉水喷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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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恭大叫了起来,有水了,有水了。我们有水了,我们得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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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朝诗人王维的诗《老将行》中有这么一句,“誓令疏勒出飞泉”,说的就是耿恭拜井求水的事。由此可见,耿恭城中挖井的故事在民间早有流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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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丈深的水井,不大一会儿就被冒出的泉水填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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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水桶伸进了井里,提出了第一桶水,泼到了耿恭身上。耿恭在水中,紧握着双拳,大声地说,兄弟们,我们有了用不完的泉水,你们尽情地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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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几个水桶在井口上上下下,把井水提到了地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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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兵围过来,先是像牛一样,头伸进了桶里,咕咚咕咚地大口饮着。接着,会把桶举起来,把水从头顶倒下来。整整十天了,没有洗过脸没有洗过澡,他们以为会被渴死了,可现在他们活过来了,他们怎么做,都是不为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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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石头房子里的吴梅,透过窗子看到了井边的情况。看到那些士兵们光着身子在水中狂欢,也激动得想跑过去加入到他们的行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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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等她跑过去,看到了耿恭提了一大桶水,朝石头房子走了过来。看来他知道这个时候,还有一个人是多么需要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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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梅走到门口打开了门,耿恭走了进来。拎着水桶对吴梅说,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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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迟疑了一下,耿恭说,脱,把衣服全脱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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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梅明白了,笑着解开了衣服上所有的扣子。这个季节,衣衫单薄,手指轻轻一扯,就一丝不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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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把水桶举过了吴梅的头顶,不是一下子把水全倒了下来,而是慢慢地,让水流缓缓从吴梅的头上流了下来,流遍了吴梅肢体的每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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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梅明白耿恭的意思,她闭上了眼睛,仰起了头。双手随着水流,清洗着身体的每一个部分。所有的汗毛孔都绽开了,让泉水渗进了吴梅干渴了多日的肌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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桶里的水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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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恭说,梅子,你不知你有多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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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子说,有了水,才能有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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疏勒城外。匈奴营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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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鹿蠡王说,疏勒城有何动静?断水这么些天了,神仙也撑不下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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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卜说,是的,大王,这大漠七月天,我匈奴士兵有水喝都酷热难耐,何况汉军士兵已经断水多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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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一名匈奴军官进来报告,大王,汉军士兵唱歌跳舞,他们好像有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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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鹿蠡王说,这怎么可能,走,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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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鹿蠡王一行,骑马来到城墙下。只见汉军士兵用水和泥,修补城墙的裂缝处。他们边干着活儿,边哼着家乡的小调。还有几个士兵,什么都不干,就在那里跳着舞。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个水盆,边跳还边相互泼着水。一些水洒到了城墙外边,落到了干燥的土上,溅起了一朵朵烟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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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耿恭在一行人的簇拥下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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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到了城墙的垛口处,看着站在远处的左鹿蠡王一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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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恭挥了一下手,身边的张青把一桶水递给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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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恭接过水桶,高高举起来,把整桶水从城墙上倒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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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桶水像一股瀑布一样落下来,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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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恭说,匈奴贼,你们听着,我汉军此次远征,收复西域,屯垦护道,乃顺天意,得民心。必有神佑。劝你们快退去,还我西域太平,才是你们的正道。不然的话,你们的后果会很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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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鹿蠡王的脸色变得灰白,低声问身边的须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怎么会有了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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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卜说,难道是鬼神真的帮了他们的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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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鹿蠡王说,找出了那只土狗的主人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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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卜说,正在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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