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乡巨变(三)
作者:周立波/原著 董子畏/改编 贺友直/绘画
一九五九年至一九六四年创作周立波/原著
董子畏/改编
贺友直/绘画
47 秀梅看到群众的情绪,心里很高兴,忽然看见墙角里有个高大的农民在不断地打呵欠,便小声问大春:“那是谁?”大春看了看说:“王菊生,绰号‘菊咬金’,是个专想占人便宜的中农。” 48 秀梅听说过这个人,是个讨得媳妇嫁不得女儿的家伙,不禁仔细瞅了他一眼。正在这时,有个短小的中年人走进会场。大春对秀梅说:“他是刘雨生的舅子张桂秋,绰号‘秋丝瓜’,是个诡计多端的家伙。” 49 刘雨生讲到合作化的优越性,又把群众的目光吸引回来,他谈到将来要把田塍开通,大块田连成一片,用拖拉机,种双季稻。群众用心听着,不时咕哝一句:“那多好哪!” 50 休息时,“秋丝瓜”离开大家远远的,悄声跟一个青年说话。秀梅见了,疑惑地问大春:“那青年是哪个?”大春说:“他叫符贱庚,绰号癞子,又叫‘竹脑壳’,专听别人摆布。” 51 “秋丝瓜”发觉邓秀梅注意上了他,便丢开符贱庚,找“亭面糊”闲谈。“面糊”觉得跟单干的中农扯谈,失了互助组员的身份,他一声不响,只管抽烟,抽完一筒,便起身走了。
52 重新开会前,少了“亭面糊”和“菊咬金”。讨论办社时,符贱庚说:“据我看,这社是办不好的。”秀梅问:“为什么?”他说:“娘生九子,连娘十条心,把几十户人家搞到一起,不打破脑袋才怪!” 53 刘雨生说了办社的许多好处,可是符贱庚摇着头:“我看互助组也散场算了,各走各的路。莽莽撞撞搞到一起,有朝一日坏了事,你们有老婆可卖,我还没这笔本钱……”他一边说话一边望着“秋丝瓜”。 54 陈大春忍不住,跟他争了起来。符贱庚笑道:“你争什么?你和我一样,还是打单身,没得办社的老本。”大春一听,火气冲天,跳起身大骂:“你再讲混账的话,老子打死你!” 55 符贱庚原来怕大春,可是看见人多,晓得会有人劝架,便捏紧拳头,破口大骂。陈大春一脚踏上高凳子,便要扑过去,却被刘雨生一把拦住。秀梅看了这情形,脸都气红了。 56 她知道,该提防的不是“竹脑壳”,而是他背后的什么人。她的眼光落到“秋丝瓜”身上,“秋丝瓜”还是不声不响,埋头抽烟。这时候,刘雨生已把吵架的双方劝住。 57 会场的秩序恢复以后,刘雨生开口说:“符贱庚,你是一个贫农,刚才你说的是听了哪一个的话?他在不在这里?”全场的气氛顿时紧张了。所有的人都一声不响。
58 忽然听见从后房传来一阵粗大的鼾声。秀梅心里诧异:思想斗争这样尖锐,谁有心思睡得着?她拧亮手电往后房走。 59 往床上一照,“亭面糊”把脑壳枕在手臂上,睡得正熟。陈大春挤到床前,弯下腰,在他耳朵边大喊一声。“面糊”吃了一惊,坐了起来,一边揉眼睛一边问:“什么事?” 60 刘雨生说:“什么事?老亭哥真有福气,大家吵破了喉咙,亏你睡得着。”“面糊”才记起开会的事,打个呵欠说:“昨夜里没有睡好,真是一夜不目困,十夜不醒……” 61 大家重新回到厢房里开会。会议快完时,秀梅把雨生叫到一边说:“我们接着开个贫农会。”雨生说:“这要刺激中农,对团结不利,我看还是开互助组的会,吵架的都是组员。” 62 秀梅暗暗佩服雨生想得周到,就同意了。散会的时候,刘雨生高声宣布:“互助组员,慢一步走,组里还有事要商量。” 63 刘雨生说:“前天我还向秀梅同志夸口,说我们组骨干多,基础好,今天你们算打了我个响嘴巴。”陈大春站起来说:“我认错,我是党员,又是团支书,不该跟他吵。”
64 雨生的眼光转向符贱庚:“你是个贫农,解放以后才有了房子土地。现在党号召要办社,你就捣乱,是不是忘本?”符贱庚不响。邓秀梅和陈大春可都开了口,要他把背地里跟“秋丝瓜”谈的公开。 65 符贱庚站起来嚷道:“都不要说了,算我一个人错,好不好?”刘雨生温和地说:“你把你们背后的话说说吧。你的军师是‘秋丝瓜’,我们看得很清楚。” 66 符贱庚被点破了,红着脸咕哝着:“是他,他叫我拆散你们的场子,跟他合伙单干。”刘雨生说:“你又被人利用了。清溪乡的人,哪个不晓得‘秋丝瓜’是个专使心计的角色,搞浑了水,他自己捉鱼。” 67 大家七嘴八舌地批评符贱庚,骂“秋丝瓜”。符贱庚低下脑壳,一声不响。雨生见他已经认错,就掉转话题,瞅着“亭面糊”说:“大家提提老亭哥的意见吧,他一听要办社,忙着卖竹子,这对不对呀?” 68 大家提了意见,还有人提出“面糊”开会睡大觉,是散漫行为。“面糊”却舒舒服服地抽烟,等大家提完了,才说:“各位提的批评都对。我打张收条,接受。”人们都笑了。 69 散会时候,已经过午夜了。刘雨生回到家里,只恐惊醒他老婆张桂贞,就轻手轻脚地摸进灶间,揭开锅盖一看,锅里空空的,既没有菜,又没有饭。
70 他没有作声,忍饥耐饿地吹熄灯,正要睡觉,张桂贞翻了一个身,满含怨意地说:“你呀,哼,心上还有家? 这个家,有还不如没有。” 71 雨生一言不发,睡下了,心里却翻腾得厉害。想到桂贞说不定会跟他闹翻,不由得心灰意冷,打算丢开办社的事情,可马上又责问自己:你是党员?你忘了入党的宣誓吗? 72 他睁开眼睛,翻来覆去,想了一通宵。一直到早晨,才打定主意:不能落后,只许争先!不能在群众跟前丢党的脸,家庭即使要散,也顾不得了。 73 第二天,他准备跟桂贞谈一谈。可是桂贞不声不响,给三岁的孩子穿好衣服,牵着他到邻舍家借了两升米,煮了一锅饭,又炒了一碗蛋,让父子俩吃早饭。 74 刘雨生带着诧异的心情吃完了饭。桂贞洗好碗筷,坐在饭桌边,吞吞吐吐地说:“今天是我妈的亡日,我要回去看看。”雨生说:“亡日何必回去呢?人又不在了。” 75 桂贞眼圈一红,凄楚地说:“不,我要回去。我要抱住她老人家的灵位,告诉她,她女儿的命好苦呵……”雨生一听,头里轰的一声,他明白,桂贞决定离开他了。
76 他望着这个相当漂亮的女人,忍不住哭了。不过他知道,要挽回这件事,除非他不搞合作化,那对于一个共产党员是办不到的事。他呆了一会儿,桂贞却已经在收拾衣包了。 77 桂贞带着孩子走了,雨生跟出来,心里乱得很。他知道,她一回娘家,她的大哥“秋丝瓜”一定会火上加油,这个家就散定了。他凄凄惶惶地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才好。 78 忽然记起今天乡里要组织宣传队,顿时把这件事丢开了,急急忙忙往乡政府走。刚进门,听见一阵掌声,原来妇女们已经组成一个宣传队,把盛淑君选做队长。 79 邓秀梅和姑娘们讨论了宣传的方式,全队分成两组,一组用广播筒到各村山头去喊话,一组写标语和编黑板报。正讨论得热闹,李月辉匆匆来了。 80 他告诉秀梅:“乡里起了谣言,说鸡蛋、鸭蛋都要归公,妇女都要搬到一处住。现在,治安主任下去摸情况去了。”秀梅想了想说:“现在是要紧时候,要防破坏。” 81 月辉点起一袋烟,慢悠悠地说:“别慌,翻了船不过一脚皮的水,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秀梅在深深思索。淑君笑道:“李主席从来不急,怪不得人家叫他婆婆子。”
82 李月辉笑了笑说:“我有根据。我们有你那位民兵队长,还怕什么!”淑君叫道:“李主席你胡扯。”月辉说:“我不胡扯,你的心事我懂。看呵,别脸红,有什么怕羞的呢?” 83 淑君红着脸要来扭李月辉,月辉起身就走。出了门,又回头望望赶到门槛边的淑君说:“我说的是正经话,你好好把合作化宣传搞起来,那时团也入了,婆家也有了。”说完,笑着走了。 84 这天以后,清溪乡涌起了宣传合作化的高潮。每天天不亮,姑娘们就带了标语,挟着喇叭筒,踏着露水,爬上山岗,贴标语的贴标语,喊话的喊话。 85 不过几天,她们的喉咙都哑了,可是工作干得挺欢。有时钻进单干户家里,坐在灶屋里跟妇女们亲亲密密说话,乘便也贴上几张标语。 86 这一天,“菊咬金”从地里回来,看见原来贴着“血财两旺”那张大红纸的地方,盖上了一张绿纸,上面写着:“三人一条心,黄土变成金,参加农业社,大家往上升。” 87 他心里火起,问老婆:“这是哪个贴的?”他老婆说:“大概是那班小姑娘。刚才来了一大群,说什么小龙怕风吹雨打。”“菊咬金”骂道:“糊涂虫,她们说的是小农经济。”(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