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忽视的文学家
曾巩生于北宋一个儒学世家,祖父曾致尧、父亲曾易占皆为北宋名臣。嘉祐二年(1057年),进士及第,任太平州司法参军。熙宁二年(1069年),任越州通判。熙宁五年(1072年)后,历任齐州、襄州、洪州、福州、明州、亳州等知州。元丰三年(1080年)赴任沧州知州途经开封之际蒙神宗召见留三班院供事。元丰四年(1081年),以史学才能被委任史官修撰。元丰五年(1082年)拜中书舍人,次年卒于江宁府(今江苏南京),追谥为“文定”。曾巩为政廉洁奉公、勤于政事,关心民生疾苦,与曾肇、曾布、曾纡、曾紘、曾协、曾敦并称“南丰七曾”。
曾巩的文学成就突出,其文“古雅、平正、冲和”,世称“南丰先生”。但这位位列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文学大家其实并不广为人知,至少他不如唐宋八大家另外七家:韩愈、柳宗元、三苏、欧阳修、王安石更耳熟能详。
他少年聪慧,12岁作《六论》,提笔成文,文辞伟岸,20岁已经声名远播,当时文坛泰斗欧阳修读他的文章都深感惊异。《宋史·曾巩传》里这样记载:“曾巩……生而警敏,读书数百言,脱口辄诵。年十二,试作《六论》,援笔而成,辞甚伟。甫冠,名闻四方。欧阳修见其文,奇之。”
《宋史·曾巩传》对其文学贡献不过寥寥数语:“巩为文章,上下驰骋,愈出而愈工,本原六经,斟酌于司马迁、韩愈,一时工作文词者,鲜能过也。”说他写文章评古论今,越写越好,借鉴司马迁、韩愈,当时善写文章的人很少能超过他。
曾巩在唐宋八大家中没有其他人有名的原因,据笔者猜测,主要是他为官从政期间官位并不像韩愈、王安石那般显赫,文章又多以严谨的史论形式写成,阐述的是正统而拘谨的儒家思想,不似苏轼那样用洒脱的词章表现通达的人生态度,因此他的文学地位难免被世人忽视。
曾巩的传世名篇有《墨池记》,曾被广为传诵。它是曾巩应抚州州学教授王盛的邀请而写的一篇叙记。抚州临川郡城有个池子,传说是王羲之练书法洗墨的地方。文章先由墨池的传闻推出王羲之书法由苦练造就的结论,然后引申到为学修身也要勤奋的道理,因小见大,语简意深。全篇共14句,设问句就达5句之多,这种句式的运用使文章达到了一唱三叹、曲折委婉的效果,体现了作者独特的文风。
文章结尾一句“夫人之有一能,而使后人尚之如此,况仁人庄士之遗风余思,被于来世者何如哉!”大意是:人有一技之长,尚且使后代人尊崇到这般地步,更不用说有德才的人留下来的作风和思想会怎样地影响后人呢!由书法推及人的品格,由书法家推及德才兼备的志士仁人,彰显了曾巩行文思想开阔,立意高远之功力。
流传后世的唯一墨迹
这次上拍的《局事帖》,加上上款、日期,整幅书法仅124个字,以此次成交价格计算,单字价值高达167万元,可谓一字值万金。
《局事帖》其实是曾巩写给“无党乡贤”的尺牍:“局事多暇,动履褆福。去远诲论之益,忽忽三载之久。跧处穷徼,日迷汨于吏职之冗,固岂有乐意耶?去受代之期,虽幸密迩,而替人寂然未闻;亦旦夕望望。果能遂逃旷弛,实自贤者之力。夏秋之交,道出府下,因以致谢左右,庶竟万一。余冀顺序珍重。前即召擢,偶便专此上问。不宣。巩再拜。运勾奉议无党乡贤。二十七日谨启。”
大意就是:近来事情顺畅,多有闲暇,无论做什么都感到舒适、幸福。远离您的身旁,不能聆听到您的教诲进而受益,忽然间发现已有3年之久了。蜷居在穷乡僻壤,天天沉迷于繁冗琐碎的政务之中,怎么会有乐趣呢?距离来人替换的期限虽说很近,但接替的人什么时候能到任却一点音信也没有;不过我仍在朝夕悬望。如果能最终遂了心愿逃离这地方,放松下来,那实在是仰仗贤明之人的力量啊!夏秋交替的时节,从您的府旁经过,顺便向您表示感谢,并盼望最终能得到您的些许帮助,再者就是希望您事事顺遂,多多保重。以前便蒙您引荐提拔,专门在此向您问候。余不赘述。曾巩再拜。
《局事帖》写在元丰三年(1080年)农历九月二十七,末行中的收信人被称为:运勾奉议无党乡贤。“运勾”“奉议”是曾巩这位同乡的官职,其实只是个古代的小官,仅居八品。《局事帖》的文字一波三折却又干净利落,从开始简静的问候,到自述近况后的沉郁苍凉,最后又归于理性地表达感谢,完全是曾巩典型的叙事方式和行文习惯。
北宋时期金石学开始兴起,曾巩也是一位金石碑拓的收藏家,他曾收藏了500多张拓片,因此在研究历史之余,能将古碑拓的书法了然于心,形成了自己书法“简严静重”的风格。从《局事帖》看,曾巩的字体修长,笔画劲挺,明显有欧体(书法史上第一大楷书家欧阳询的字体)的格局和笔意。曾巩的诗文流传不少,但其墨迹难寻,时间上距曾巩并不遥远的朱熹在50年间才得以一见曾巩的真迹,可见曾巩墨迹的珍稀程度。据传《局事帖》是曾巩流传后世的唯一墨迹。
唐宋书画收藏历来是书画收藏的最高境界。能涉足这个领域的藏家也是寥若晨星。原因很简单,由于唐宋书画存世极少,价格也非一般藏家所能承受。而且随着历史的演进,唐宋书画多已被世界各大博物馆、美术馆收藏,能在民间流通的更加稀少。即使目前两岸故宫的书画藏品中,有很多晋唐名家的书法绘画作品都是宋摹本。比如北京故宫博物院所藏王羲之《兰亭序》就被专家学者一致考定为宋代米芾时期的临本。就连只是印刷品的宋代刻本在今天也是价值连城,有“一页宋纸,一两黄金”之说。由此可见,宋代墨迹在今天拍卖市场上一旦出现,必将引起各方高度关注,更何况《局事帖》是收录在《唐宋八大家全集》中的名篇佳作。
历史上,收藏过《局事帖》的皆非寻常人。该帖的递藏顺序上包括了何良俊、项元汴、安仪周、王芑孙、曾燠、费念慈、许源来、张珩、张文魁。
明代何良俊是一位知名学者,同时也是戏曲爱好者和收藏家,收集了不少宋人书札,其中就包括《局事帖》。
何良俊去世后,他收藏的20余件宋人书札都归项元汴所有。项元汴更是明代的一位大藏家,他精于鉴赏,辨别真赝,析及毫发,当时无人可比。
清代早期,《局事帖》到了安仪周手中。他曾做过明珠的幕僚,声名显赫,所著的《墨缘汇观》让后世收藏家都叹为观止。乾隆十年(1745年),他离奇死亡之后,大部分收藏精品都进了乾隆内府。《局事帖》也跟着被藏于内廷。
乾隆末年,《局事帖》流出宫廷,被王芑孙收得,但不久就为曾燠家族所有。曾燠是清中叶著名诗人、骈文名家、书画家和典籍选刻家,被誉为清代骈文八大家之一。
清末,《局事帖》又曾入费念慈之手,费氏是晚清著名金石学家。直至民国,《局事帖》入藏许姬传、许源来兄弟的“天泉阁”,后归于鉴赏家张珩。
从何良俊到张珩,这些藏家不是当时最著名的文人,就是最著名的藏家,由此传承可见这份尺牍在历代文人雅士的眼中是何等珍贵。
到了近代,《局事帖》被上海实业家张文魁所得。由于张文魁早年定居海外,《局事帖》于1996年在纽约佳士得进行拍卖,以50.85万美元的价格被英国藏家尤伦斯夫妇收藏。2009年11月22日,《局事帖》现身北京保利秋季拍卖会,并以高达1.0864亿元人民币的价格成交。
另外,《局事帖》的确背后有故事。这可不是一种修辞手法,是《局事帖》纸张背面的确有墨迹,安仪周在《墨缘汇观》里记载“行楷十三行,书行印书纸背”。说曾巩的信是写在印好的书的纸背面的。但也有专家考证,是曾巩写《局事帖》在先,南宋景佑年间有个叫王宗的刻工将《三国志·魏志·徐奕传》印刷在曾巩信纸的背面,因为南宋时就有用废公文纸印书的习惯。但此说是否准确仍旧存疑。无论如何,背面有故事是确凿的。
曾巩的官位并不显赫,为官政绩也非轰轰烈烈,但他的作品在今天能以如此高价被收藏,也说明在历史的长河中,一个人在思想文化上的卓越贡献才是真正值得后人记忆和崇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