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场上,何太笑眯眯地宣布,她老公何晓林又出发了。有邻居顺口问是去哪里,何太一脸崇拜:“他从不计划的,他总是在不计划中收获喜悦。”
我与何晓林熟识是很久前的事了。久到他家的女主人还是第一任何太,那时我与他是同事,一起住在公司宿舍。
当初我们任职的单位是一家国营公司,效益越来越不好。公司便鼓励员工下海。何晓林便找了两个同事一起创业,很忙,每天夜里一两点还在客户公司。第一任何太刚生下孩子,一个人带孩子,便经常打电话催他回家。他觉得她无事找事,不体谅自己。于是,争吵,冷战。
孩子一岁的时候,第一任何太提出离婚,要带孩子回娘家生活,何晓林不肯。何太家人也不赞同,觉得何晓林忙于事业,何太应该理解。
后来大家才意识到,第一任何太是得了产后抑郁症。但十多年前,普通人对这种病认识很浅,大家都不理解何太。1998年正月初一上午,何晓林难得在家,又因为孩子生病而指责何太做母亲不称职。
外人不知道那天的细节,只知道第一任何太抱着孩子在他怒声说完那句话后立刻就上了天台,跳了下去。虽然何太将孩子放在胸前,用后背落下,但最终孩子从她手臂里摔了出去,母子俩一起殒命。
没人知道何晓林是怎么过完那个年假的。
20世纪90年代后期的春节,深圳的人基本都回老家过年。我们单位宿舍的大楼里,只剩下何晓林一家人没回老家去。等到我们回来上班时,何太的家人已经将她与孩子的骨灰带回老家了。很快,何晓林也在别处租了房子,不再回单位宿舍了。
十多年后,我搬进现在的家。半年后,惊讶地遇见了何晓林。他精瘦乌黑,一直低头疾走,我试探地叫了他一声,他茫然地看我半天才答应。
但这个何晓林,已经不是我认识的何晓林。他由原来的白皙微胖变成了乌黑精瘦,也绝少出现在我的视野里。认识现任何太后,才知道他现在一年中的绝大部分时间都在外行走。
现任何太比何晓林年轻十多岁,与何晓林生了一个可爱的五岁女儿。现任何太有一张灿烂的笑脸与永远不会冷场的唠叨嘴。她崇拜何晓林,告诉我何晓林在市里有若干套房产,有钱,却依旧选择穷游,是有情怀有品位的人,还说他一边穷游一边还工作。
何晓林曾经的那间公司规模已经很大,但十年前,何晓林已经只做股东,拿分红,不再参与任何日常事务。我便随口问何晓林做什么工作。
何太答不出,不过她也完全不在乎这事。他回来时,她都买一堆菜,鲍鱼、土鸡、深海鱼……做好一桌子菜,含笑催他吃吃吃。
有天上午我去天台透气,独坐在角落。一会儿,何太与女儿上来了,晒完被子后何太抱着女儿趴在一米多高的水泥栏杆上往下看风景,一问一答地。这时,楼道口传来何晓林恐惧之极的呼唤:“不要跳,不要跳……”
我吓坏了,本能地探出头来。只见楼道口处的何晓林,浑身发抖,抱着头往下蜷缩身子,嘴里不停地惨呼。
何太抱着女儿奔过去,另一只手抱住了何晓林正越来越下垂的头,极力安慰:“不跳不跳,我们是在看风景。没注意到你跟上来了。对不起对不起。”女儿也抱住他:“爸爸,不怕,我们都在。”何晓林慢慢镇静下来。
我坐回原处,不知不觉间湿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