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亲手拆下北京明城墙的第一块砖的?那是100年前的旧事了。公元1915年6月16日,当时的内务部总长朱启钤,在正阳门上拆下旧城的第一块砖。正阳门改造工程开工典礼,拆砖,破土奠基。工具是一把银镐,袁世凯大总统为朱总长特制的。上头还镌着字:“内务部朱总长启钤奉大总统命令修改正阳门,朱总长爰于一千九百十五年六月十六日用此器拆去旧城第一砖,俾交通永便。”
第二年(1916年)袁世凯要当皇帝,朱启钤当了登基大典典礼处处长。袁一死,朱启钤被通缉。他先逃天津,后跑唐山。下海办煤矿公司、轮船公司,北戴河疗养度假区的开发也是他的功劳。1918年,一些外国人在北戴河买地盖别墅,组织会社,处理小区事务。朱启钤不忿儿,说:“外国人管中国地面儿上的事?”他串联上层人士(如张学良),在北戴河成立地方自治公益会,他任会长,管理当地事务,不许外国人插手,维护国人尊严,扼制海滨被蚕食的势头。
1918年,冯国璋代总统赦免朱启钤,撤销通缉。8月,徐世昌当选总统。11月,派朱启钤当北方总代表去上海和广州军政府的南方代表唐绍仪举行南北和谈。1919年2月才开始谈,5月谈崩了。
朱启钤辞职,和政界渐远。只1921年作专使,代表徐世昌到法国接受巴黎大学授给的文学和法学博士学位证书。随后,游历了欧洲、日本,回国后离开政界。
朱启钤参加南北和谈去上海途中,在南京江南图书馆发现《营造法式》一书,就迷上建筑。离了官场,着手筹备成立中国营造学社。1925年,个人出资创立营造学会,正式启动中国古代建筑历史的研究。1929年,得中华教育文化基金会资金赞助,即于1930年成立中国营造学社。朱先生是我国古建筑研究领域的开拓者和奠基人,中国营造学社汇集了梁思成、刘敦桢等建筑界精英,推进了古代建筑的研究。营造学社在北京存在了8年,这期间考察了137个县,测量了1823座古建,制作了1898张图(包括照片)。最后给了清华大学。
1937年,日本占领北京,抗战爆发,中国营造学社流亡后方。经武汉、长沙、昆明,最后在四川宜宾的李庄停下来。在艰苦的条件下,坚持对古建的调查研究,出版了多种专业书籍和集大成的七卷《中国营造学社汇刊》。抗日战争胜利,学社回到北京。因经费拮据,学社只能在朱先生私宅办公。1946年宣告解散,学社资料分给了清华大学营建系和文物部门。
抗战期间,朱先生留在北京,没有和学社去后方。日本人叫他出来当官,他装病不出门。后来,日本人强买他的住宅,撵他搬家。他宁肯搬离旧宅,也不当汉奸,有自己的操守,保持民族气节。蒋介石尊重他,请客拉他挨着坐。周恩来敬仰他,曾到他家里给他拜寿。
他为北京做过许多事。社稷坛改为公园,叫“中央公园”或“稷园”,就是现在的“中山公园”,是北京城内最早的公园。当年建设了不少景点,像四宜轩、唐花坞、水榭、来今雨轩、习礼亭、格言亭、投壶亭、迎晖亭和兰亭八柱等,今天还在。公园成立董事会,负责管理。他创办古物陈列所,用20万元美国庚子退款,在故宫里新建文物库房,给后来故宫博物院的成立准备了条件。
朱先生对北京的交通、市容也做了不少事。南北池子是条明河,他改成暗河,修成路。中南海正门原本没门,袁世凯住进去出入不便。他出主意,把原宝月楼南边的墙扒豁子,修八字墙,宝月楼成新华门。路南不整齐,有碍观瞻,他砌了一道花墙挡上,现在花墙也还在。这些都是朱老留下的。
朱启钤(1872~1964年),贵州人,字桂辛,号蠖公。1872年生于信阳,1964年逝于北京。他经历了清末、北洋政府、国民政府、日伪时期和解放后。他是光绪举人,当过京师大学堂译书馆监督、北京城内警察总监、东三省蒙务局督办、津浦路北段总办等。在北洋政府当过交通部总长、代国务总理、内务部总长、京都市政督办。1915年给袁世凯当登极大典筹备处办事员长(处长)。袁世凯死,他是帝制案的祸首之一,被通缉。1918年赦免,8月当选为安福国会参议院副议长。1919年任南北议和北方总代表。和谈破裂后退出政界,办中兴煤矿、中兴轮船公司等。北平解放时,他在上海。周恩来请在北平参加国共和谈的章士钊给他写信,劝他留大陆。上海解放后,周恩来叫章文晋(朱的外孙)把他接来北京。他把中兴轮船公司的九条货轮从香港召回。1950年后,他将珍藏的名贵文物56件捐给故宫,文化部发了奖状。又先后将大量藏书捐给国家。1952年,中兴煤矿公司改为公私合营,还叫他当董事长。
他生前是政协全国委员会委员、中央文史馆馆员。身后留下《蠖园文存》《存素堂丝绣录》《女红传征略》《丝绣笔记》《芋香录诗》《清内府刻丝书画考》《清内府刺绣书画考》《漆书》等著作。还根据日本传抄本重新刊刻久已失传的《髹饰录》。
最后说说朱老的五女儿,她在旧时传闻很多。
朱老两任夫人,育五子十女。他阅历广,思想开阔,他的女儿们不受束缚,社交活跃。五女儿朱湄筠,是交际界名媛,由于一首诗使她名声大噪。
1931年,9·18日本关东军入侵。人们指责张学良在北京不守国土,光图个人风流快活。报纸发表广西大学校长马君武的打油诗《哀沈阳》二首,其中一首流传很广。诗云:“赵四风流朱五狂,翩翩胡蝶最当行。温柔乡是英雄冢,哪管东师入沈阳。”朱五即朱湄筠。
诗中涉三位女士:赵四、朱五、胡蝶(电影明星);当时认为马君武揭发张学良在国难当头的危急时刻,却在佳丽丛中穿梭来往,过分。三位佳人自然是误国的祸水了。
这是冤案。张学良晚年对采访者唐德刚说:“我最恨马君武的那句诗了,就是‘赵四风流朱五狂’……她(朱湄筠)小的时候,我就认得她……我跟她不仅没有任何关系,我都没跟她开过一句玩笑!”少帅风流,女友多,他自己也认可。把没见过面的胡蝶和没开过玩笑的朱五小姐都扯一块儿,他就耿耿于怀了。朱五小姐的丈夫是张学良的秘书朱光沐,他们结婚的主婚人是张学良。她姐姐朱洛筠是张学良弟弟张学铭的夫人。她和赵四(一荻)是天津华西女中同班同学。朱、张两家交往有素,关系有根底。
日本投降前后,朱五和丈夫移居香港。周恩来曾派人联系。1962年她不负厚望,转给张学良一封周恩来的亲笔信。晚年随子女定居加拿大。1991年,张学良定居美国,在夏威夷,她与张学良及夫人赵一荻相聚,60年岁月消磨,重逢异国。苍苍白发相对,件件往事堪哀。
至于马君武的诗,就是“诗”。出于对家国的热爱,出于对不作为官员的愤恨。他指斥,他谴责。当年的敏感事态、敏感人物使这首诗合了国人心中的主旋律节拍。但,它毕竟是“诗”,不是判决书,可实可虚。“白发三千丈”能测量么?诗人无误,读者误。
旧诗词,受格律限制,常是得一句妙语,冥思苦想地凑,够数了,写下来,成一首。有时难免与事实不符。诗,夸张、夸大,不顾情理。岳飞“饥餐胡虏肉,渴饮匈奴血”下得去嘴吗?所以说诗就是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