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米尔高原,是个神奇的地方。绮丽的山水、多姿的地形地貌启发了塔吉克族人无穷的想象,赋予他们泉涌般的灵感:借物抒情咏志,寄托美好愿望,诅咒邪恶。于是,一个个光彩照人的英雄传说横空而出,一个个或壮丽、或凄美、或奇异的传说和神话故事广为流传,成为塔吉克族人灿若星河的民族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
塔吉克族人的传说和神话绝不凭空臆造、信口开河,每个地名、景物至今都能在现实中一一找到对应。这些对应物并非隐藏于遥远的深山峡谷,而就在人们往返于帕米尔高原县城,塔什库尔干的路上、路边。
在塔吉克族人的传说中,出现过诸多人物,如《帕尔哈德西琳渠》中正直青年帕尔哈德与美丽善良的姑娘西琳;《公主堡的传说》中与太阳神共育汗日天种的汉公主;《兴干白马》传说中点马为石的阿里;《鲁斯塔木的传说》中力大无比、疾恶如仇、为民造福、降魔除害的大英雄鲁斯塔木等。
纵观诸多传说人物,鲁斯塔木出现的次数最多,频率最高,在塔吉克人中家喻户晓,深入人心。是为正义的化身,是为正义必战神邪恶的信念证明。
相传,鲁斯塔木的父亲出生时是一个浑身白毛的婴儿,其父母认为是魔鬼作祟,将他扔到一座荒山上。结果一只凤凰救了这怪异的弃婴。在凤凰的养育下,孩子长大成人。弃婴长大后娶另一家族的姑娘为妻,婚后生下一子。这孩子体格非常健壮,饭量惊人,力大无比,小小年纪就因用棍子打死雄狮而名声大振。后来他得到一匹名叫“则克西”的神奇的战马,多次鏖战中,总是在危急中救了他的性命。他就是赫赫有名、传说中的鲁斯塔木。鲁斯塔木一生身经百战,除暴安民,斩杀诸多魔鬼,屡建奇功,成为塔吉克族神话传说中最伟大的英雄。
于是,在帕米尔高原上,与鲁斯塔姆相关的传说中景物也就最多,可谓到处都是,不经意间就会与之邂逅。
相传很久很久以前,帕米尔原本光秃秃一片,没有绿草没有鲜花。而慕士塔格山则没有冰雪,是个繁花似锦的人间仙境。住在山下的塔吉克族青年鲁斯塔木,爱上一位美丽善良的姑娘。鲁斯塔木向姑娘求爱时,姑娘提出一个要求,要他务必上山去采摘慕士塔格的花草下来,装点家乡的秃山荒岭。
姑娘与鲁斯塔木的想法不谋而合,鲁斯塔木也早有此意愿,即辞别心上人,爬了 9 天 9 夜,终于爬上了山顶。守护神花的仙女恰好睡着了,他赶紧采了一朵红花和一朵白花,然后便转身下山。当他下到半山腰时,仙女醒了,见他盗采了神花,便叫老雕和大熊前去抢夺。鲁斯塔木奋不顾身,凭借勇力击败了它们。于是仙女亲自上阵,摇身变成一狰狞巨人,挡住鲁斯塔木的去路。鲁斯塔木知道自己不是仙女的对手,便说:“我是为了所爱的人来采花的,你如果不放我走,我就从悬崖跳下去。”仙女被人间的爱情和鲁斯塔木的真诚所感动,于是不再阻拦,让他将鲜花带到了人间。鲁斯塔木因此获得甜蜜的爱情,原本荒凉不毛的家乡从此花草繁盛。
但是,仙女也因此而触犯天条,受到严厉惩罚,被天神用铁链锁在山顶。她为自己能造福于人类而欣慰,右眼便流淌出幸福的泪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汇流成河,浇灌滋润着帕米尔高原的花草树木。同时,仙女也为自己遭受囚禁的不幸而痛哭,左眼流淌着心酸的泪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眼泪结成了厚厚的坚冰,覆盖了巍峨的山峰。山上那皑皑白雪,便是她在痛苦中熬白了的长发。因此,人们在感谢鲁斯塔木的同时,也对慕士塔格峰格外崇敬,把它看做是纯洁、善良的象征。青年男女便常常面对慕士塔格冰峰,立下他们的誓言:“愿我们的爱情像慕士塔格山的坚冰那样纯洁,千年万载永不消融。”
踏上帕米尔高原,穿过白雪皑皑的公格尔九别峰,迎面而来的那座弧形山顶,银光闪烁,坐落高原湖畔的冰峰即是。但游人仰慕它,主要是因为它那突兀独立、状若馒头的圆弧状峰形,以及与碧绿深蓝、颜色多变的卡拉库里湖共同组成的绮丽景色,所欣赏的更多的是它那诱人的外观。无疑,塔吉克族人面对慕士塔格时,在崇拜它壮丽、冰清玉洁的冰峰的同时,更会用心灵感受、领会古老传说赋予它的神圣与恩泽,感恩它施予人间的生命之水、鲜花绿草,深信这一切,都来自于英雄鲁斯塔木与善良而被囚禁山顶的仙女。
离开卡拉库里,穿过那片山间草场,绕道慕士塔格西侧,展现眼前的是数条由峰巅倾泻而下的冰川瀑布。由此,可驱车直达奇妙的冰雪世界。那里,你可以近距离接触如林的冰塔冰柱,穿越晶莹的冰洞,还能见到与冰川毗邻的微缩湖泊,与其间溢出的涓涓流水。离开喧嚣的闹市,打坐冥想于宁静晶莹的冰川一角,你会有灵魂出窍的幻觉。你会接受:眼前的涓涓流水就是被囚禁仙女那辛酸的眼泪,如瀑的冰川就是她熬白了的秀发的传说。你会领悟:慕士塔格的魅力,不再单纯是它特别的外表,更有塔吉克民族文化的内涵与积淀。
离开慕士塔格,沿塔合曼河南行,在塔合曼乡与提孜那甫乡曲曼村交界处,塔合曼河与迎面而来塔什库尔干河相汇,合为一股,来个九十度转弯,向河东阿甫热甫斯亚甫山间峡谷奔泻而去。
就在这两河相汇的狭小山间谷地,塔吉克族人又留下三处传说中的景物。
早就听说过鲁斯塔木泉的传说。说大英雄、巨人鲁斯塔木与一恶魔鏖战,激烈搏斗后取得胜利,杀死又一祸害,然后拖着疲惫的身躯返回。走到塔合曼戈壁时干渴难忍,举目环望,不见有水源出现。于是俯卧于地,抬起巨臂,使尽全力,将手指深深戳入地下,随着手指的拔出,一股清冽的泉流汩汩而出。鲁斯塔木趴下身去,对着泉水一阵豪饮,解渴之后,迈开大步离去。被他手指戳出的这泉眼则被留了下来,成为路人饮水歇脚,缅怀鲁斯塔木的地方。这泉眼,也就以巨人命名,称为鲁斯塔木泉。
2009 年,我去塔县的曲曼村拍摄引水节,住老朋友巴依克家。村支书是他亲戚,读过书,汉语尚好。闲聊时,我不经意间提到了鲁斯塔木泉。不料他说有这个泉,现在还有。我问远吗?他说不远,就在村子那边。由于书记一会儿有事要办,就约好明天带我去看。
第二天临近中午,书记骑着摩托如约来到,载我上了中巴公路,向村北方向驶去。过了塔合曼河与塔什库尔干河口,刚进如塔合曼地界,摩托在一小水泥桥前戛然停住。下了摩托,书记径直向桥旁路下的溪流走去。然后指着溪流出水处说,这个就是,鲁斯塔木泉。
我跳下公路,走近一看,书记手指的地方,果然是一眼泉水,溪流正是由那里流出。泉眼不大,碗口粗细,紧贴着低矮的土崖,几乎被落下的沙石掩埋。泉眼上的沙土被铁锨铲过,一定是有人怕妨碍泉水的流出所为。水泥桥,无疑也是为保护这泉眼而专门修建。显然,泉眼确系当地一受到格外保护的重要景物。可见,作为传说中的鲁斯塔木泉,塔吉克族深信无疑。
饮罢,环视四周,又心生疑窦,因为传说中的鲁斯塔木泉所在的环境与这里相去甚远。传说鲁斯塔木是在周围无水可饮,无奈之下才戳地成泉,聊解干渴的。眼下的泉源,就在塔合曼河畔,巨人完全没必要在这里另起“炉灶”,另戳泉眼。难道是塔吉克族人张冠李戴,找错了地方?也或许,系他们明知故犯、知错就错之行为?但无论如何,塔吉克族人显然是认定了这眼泉,认定这泉眼就是他们的大英雄鲁斯塔木的杰作,于是才专门架桥来保护,时常清理沙土来维护。
既然塔吉克族人不较这个真,外人何必再多事。不就多了条河流吗?没准,在遥远的过去,根本不存在眼前这两条河流,或他们另有河道,离此甚远呢。
入乡随俗,认了吧,塔合曼河畔的鲁斯塔木泉。
曲曼小雅丹:大英雄靴子倒出的泥土
离开鲁斯塔木泉,穿过公路向县城方向行走两三公里,曲曼村头东侧河谷间,你会见到一片小雅丹地貌。在长宽数百米的范围内,突兀着一座座岩丘。这些土黄色的岩丘大小不一,高低大约相同,不过三、四米。或圆,或椭圆,亦有塔状,大都四壁陡立,层理明显。
从其水平层理、岩性及所处之河谷位置看,岩丘当属河湖沉积产物。岩丘所处位置原本低洼,接受了河流泥沙及周边山体沙土等碎屑的沉积。随着地势的隆起,河流退离,沉积地层凸为高地。在山谷劲风的切割、吹蚀,以及后来洪水的侵蚀冲刷下,最终被塑造成如今这般模样。
由于规模不大,岩丘亦不高大,故称其曲曼小雅丹较为贴切。关于曲曼小雅丹的传说有两个版本,一是与鲁斯塔木有关,一个则与无名无姓的神联系在一起。
传说一:巨人鲁斯塔木又战恶魔,这次战场在距曲曼小雅丹不远的戈壁上。双方实力相当,杀得难解难分,搅得沙石飞扬,天昏地暗。最终,鲁斯塔木还是战胜了恶魔,凯旋归来。长时间鏖战,搅起的沙石灌满靴子。战后,鲁斯塔木来到这里休息,顺手脱了鞋,往外倒沙土。磕一下,出来一堆。磕一下,出来一堆。曲曼小雅丹,就是鲁斯塔木靴子里的沙土形成的。
传说二:帕米尔高原住着神仙父子。儿子桀骜不驯,非常叛逆,经常顶撞父亲,直至争吵。有一天儿子又不听父亲教诲,与之争辩,最后发展到激烈的争吵。神父气急败坏,就脱掉鞋往外倒土解气,于是就形成了这些土堆。
曲曼小雅丹之东方,塔什库尔干河与塔合曼河交汇处,是阿甫热甫斯亚甫山的北端。从这里开始,直到达布达尔乡艾吉克布依的干得克尔山下,塔克墩巴什河北端,有一条沿山脚挖出的长达 80 公里的古代水渠帕尔哈德—西琳渠。这条古老的水渠,同样有一个凄美的传说。
传说从塔克敦巴什河与派依克河汇合的艾吉克布依到石头城的河谷间,地势平缓土壤肥沃,很适宜农耕。但由于地高水低,人们无法将河水引到地里,眼看着河水白白流走,种在地里的禾苗却因无水浇灌而枯死,开垦出的片片荒地重归荒芜。多少代人过去了还是解决不了粮食问题。于是,包括这一带人在内的蒲犁国及其西南的依耐国,不得不“寄田疏勒、莎车”,到遥远的疏勒、莎车去种地,以解决吃粮问题。对此,一位美丽善良的塔吉克族姑娘西琳,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为乡亲们不能引水灌溉寝食难安。
如花朵般美丽的西琳,自然引得求婚者蜂拥而至,但却没人能打动姑娘的心。后来,两个青年凭着如痴如狂的爱恋,在姑娘心中掀起波澜。他俩一个富有,一个勤劳勇敢,都信誓旦旦能让西琳幸福。姑娘于是想出一举两得的主意,对他俩说,谁能从这里开一条到石头城的水渠,就以身相许。
于是,哈斯拉热和帕尔哈德立即动手,哈斯拉热在河西,帕尔哈德在河东破土动工开始挖渠。三年后的秋天,两条水渠挖成。两人一起来见西琳,要求姑娘兑现承诺,弄得姑娘左右为难。天上的神仙见状,化作一位老奶奶。她和姑娘一道检查了水渠,发现河东帕尔哈德的渠又宽又深,河西哈斯拉热的渠又窄又浅。老奶奶知道姑娘倾心于帕尔哈德,就给她出了个主意。
第二天,姑娘对哈斯拉热和帕尔哈德说,你们各准备一头公牛,开闸放水后推进渠去,哪条渠水能把公牛冲走,我就嫁给谁。哈斯拉热心虚,找人商量出一个计谋。次日一大早,他让人赶来一头巨大的公牛,让姑娘和乡亲看过后,手起刀落杀死了它。然后完整地剥下牛皮,塞满干草,推进水渠。假牛自然是顺流而下,顺畅地冲到下游,堤坝也没受损。于是,哈斯拉热便不由分说地让家奴把西琳抢回家去。在渠东正做准备的帕尔哈德听到这个消息,气得肝胆俱裂,大吼一声,将坎土曼扔向空中。坎土曼落下后,正中帕尔哈德头顶,帕尔哈德一声未哼,倒地身亡。西琳闻讯后,冲到帕尔哈德坟前,哭了三天三夜,然后引颈自刎。由于帕尔哈德挖的渠(帕尔哈德渠)深而宽,被人们用来浇灌田地,长久地保留了下来。
2009 年 3 月,我按照传说提供的线索,专程寻找过这条古代水渠,收获颇丰。从县城出发沿中巴公路南行二三十公里,即是矗立路旁的吉日尕勒古驿站。古驿站东面山前坡地上,我见到了第一段水渠遗迹。这是一道与山势相平行,不很明显的“阶地”。只是山坡到了这里,一下变缓,砂石减少,出现沙质土层。台阶的外沿,断断续续地散落着些许大小不一的石块。达吉告诉我,帕尔哈德渠以前就在这里,现在成了这个样子,有石头的一面,就是水渠原来的外边。千百年岁月的风沙堆积,已经把古渠道填平,若不是当地知情人确认,外人实在不敢把这里同曾经宏伟的帕尔哈德渠联系在一起。
古渠道遗址距古驿站二三百米,由南而来的塔什库尔干河,在这里来了个“Z”字形的转弯,继续向北流去。沿岸分布着一片片不很大的草滩,古渠道遗址比草滩高出十多米。
由于河床很低,当年村民们浇灌地里的庄稼,只能从更高的地方引水,而这水源,唯有来自帕尔哈德渠遗址的位置。于是,古村落和古渠道,在这里互相印证着曾经的存在。
由此继续前行二三十公里,在一个玉瑞克吉勒嘎(杏子沟)的地方,是我见到的第二处古水渠遗址。那是一道断断续续的长形凹地,当时还积存着些许残冰,比古驿站处的古渠明显。这里位于山前坡地的一拐角,中巴公路从西侧通过,然后拉了个半弧,向西南方向伸去。与帕尔哈德渠相同的是,它依然延展于山脚处的坡地上,居高临下,西面的土地河流尽收眼底,只要开个口子,就能极容易地将水引到下面,浇灌农田。
离开玉瑞克吉勒嘎再往前走,就是位于塔克敦巴什河谷的艾吉克布依村,资料介绍帕尔哈德渠首(渠道引水处)就在该村。
该村老者告诉我,渠首在麻扎那里,离这很远。但这里也有帕尔哈德渠。于是,在他的指引下,见到了又一处古渠。这是陡坡下的一道土坎,坎下断断续续地靠着一些石块,看样子是固渠用的,就像在古驿站旁的水渠遗址所见一样。再往上是垂直于缓坡的石陇,其间是一块一块隐约可辨的田地。那些石陇,即是地的埂子。石陇间隔在 10 米 ~20 米,与现在一块地的大小差不多。这里土少却不缺石头,用石头当田埂的骨架,既坚固又能省打埂之土,可谓因地制宜,就地取材,一举两得。
艾吉克布依村虽西临塔什库尔干河,但河床低于村子的土地,河水引不上来,也只好靠从高处通过的帕尔哈德渠灌溉。
今年的夏季,我重返艾吉克布依,在麻扎东侧的塔克敦巴什河畔,找到了最有可能是帕尔哈德渠首的河段。这里略高于艾吉克布依古渠遗址,修建了由四道闸口组成的手控渠首,塔县一号干渠由这里沿山脚向县城方向延伸。干渠的高度、走向与帕尔哈德渠遗址完全一致。 无论传说记载还是向导指示都可以断定,帕尔哈德渠首大致就在这个位置。一号干渠建在这里,或许是一种英雄所见略同之巧合,也或许是参考了古渠渠首位置之后的选择。
在你站在艾吉克布依村古渠遗址时,就已经与另一个有着神奇故事的公主堡近在咫尺了。由这里西去数公里,即可见到雄踞塔什库尔干河岸,那陡崖上的古堡了。
接下来,沿着西来的派依克河谷而上,你还会目睹兴干白马的“神迹”,以及更多传说中的景物。有兴趣者,自己去寻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