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星劳伦斯大火山距离绿星人的临时军事基地——布劳恩幽灵大峡谷不过三千米,站在山顶大峡谷里的情况一览无余。正在那里露营的是风暴大帝国派往庚星的唯一一支部队,其任务是寻找蓝星人在庚星上建立的任何文明并破坏之,开采冶炼具有战略意义的矿物,生产急需的军事物资供应前线。所以说,这是一支后勤保障部队,里面有不少穿着军服的科学家。
自连续行军到庚星以来,他们没日没夜地忙于侦察、勘探、测量,为开采矿物和建设兵工厂做准备,万分疲惫的将士们已足足三个月没有睡个囫囵觉了。黎明前,官兵们睡得正香,忽然间震耳欲聋的大爆炸声,随之引起的火山喷发发出的咝咝尖叫声,发了疯似的不停地敲打着他们的耳膜。
他们痛得龇牙咧嘴,纷纷大叫着从睡袋里蹦出来,赤裸着毛茸茸的身体,骂骂咧咧:“讨厌,搅了好梦!”
毕竟是训练有素的职业军人,他们以军人的敏锐和高度警觉都以为是遭到了外星人奇袭,于是纷纷拿起武器,以最快速度投入了战斗。
可待出了星际母舰一看,一个个都傻眼了,他们正准备对付的敌人哪里是想象中的武装到牙齿的外星人,而是剧烈燃烧的像山洪暴发那样壮观的滚滚岩浆,仿佛下山的猛虎,太可怕了!并且,天上像下雪一样飘落着火山灰,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硫黄气息。
官兵们顿时慌了神,就像大水淹了窝的蚂蚁,叽里呱啦乱叫着忙着往高处搬家。
就在绿星人自顾不暇时,紫星人撒贝里驾驶太空船开始悄悄返回驻地。他十分明白,现在比当初约定的“明天天亮前”晚了整整一天一夜,不是“明天天亮前”而是“后天天快亮了”。
“唉,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抢救同胞们花了太多的时间,蓝星人可能走了,走了也不能怪人家,都是我不好,平生第一次失约了。”他自言自语道。
高级智慧的紫星人就是这样,一旦认定自己有错,就绝不会再埋怨别人。按照紫星人的逻辑,他们的确走了,他已没有必要再去那里,那里已没有属于他的东西了。但紫星人具有的超感觉告诉他,他有东西落在了那里。在这种微妙的心理驱使下,他才没有改变航向。
尽管两个大脑半球每一个都可以独立工作,但他没有工夫欣赏黎明前庚星的美景。为了不让绿星人发现并跟踪自己,他用两个大脑半球驾驶太空船以超低空飞行。当然这对宇航员要求很高,而且稍不留神也有撞上大山的危险,但他别无选择。
还好,他是老牌宇航员,凭着娴熟的驾驶技术,眨眼回到了那座大山。太空船在那个秘密岩洞前徐徐降落,还没有完全停稳,他就急匆匆地打开舱门出来。
无意中他望了一眼天空,碰巧发现“拯救蓝星”号正在稠密的庚星大气层里飞行。没错,是它,船尾有字。他盯着看了一会儿,然后它就飞出了他的视野,再也看不见了。他急得抓耳挠腮,真想大喊“停下”,可是太远了,里面的人不可能听见,再说了,怎么能让脱离虎口的人再回来?他嗫嚅了几下樱桃小嘴,想喊而终于没有喊出来。
他呆呆地站在荒凉闷热的庚星大峡谷里,久久地仰望着空中“拯救蓝星”号消失的地方,怅然若失的感觉笼罩着心境。
他木雕泥塑一般,乍看仿佛变成了一尊化石,而两个大脑半球同时专注于往事里,回味着和蓝星人友好相处的日日夜夜,不禁泪流满面……
撒贝里想回岩洞里再最后看一眼,把这个生活过的地方永远留在记忆里,然后赶快离开。他以紫星人具有的神奇的超感觉知道,今后他共有十一次机会来庚星,却没有一次是经过这里的山区,经过蓝星人的机器人们开凿的这个岩洞。所以,他也有必要跟这个有情有义的地方道个别。
他用意念,而不是蓝星人的遥控器,输入开启岩洞大门的密码,可供十辆卡车并排出入的大门里,一个仅供一个人出入的角门打开了,他抬腿进去,角门自动关上。
比大门要大十倍的人工洞里灯火通明,由于“拯救蓝星”号走了,仅剩下小得多的“天河使者”号的巨型洞里显得空空荡荡,就像刚刚弃之不用的小型停车场。
教他吃惊的是,一位穿着臃肿太空服的蓝星人从“天河使者”号里出来,透过头盔上透明的面罩,一双美丽的大眼睛正惊讶地眺望着洞口。
更教他吃惊的是,这位蓝星人的胸前竟挂着一枚闪闪发光的大钻石,它有鸡蛋那么大,在金黄色融融的灯光里放射着耀眼的银白色光芒,并且,在这种耀眼的银白色光芒的边缘,不断变幻着彩光,仔细看,有红、有绿、有蓝,可再一看,仿佛包容了世间各种美丽的色彩,真是稀世珍宝。
大钻石近乎球形,挂着大钻石的链子是一串仅大钻石十分之一的小钻石,仿佛是大钻石的缩影,因为无论外观还是成色都与大钻石没有两样。
他心里说:“这本是我的东西,怎么挂到了她的脖子上?”
这颗价值连城的大钻石连同链子上的小钻石本是紫星特产,其实,就是在盛产宝石的紫星,像这样大这样靓的钻石也是绝无仅有。说起来,这颗钻石还是天河国总统颁给他的奖品,为的是表彰他在救死扶伤、医疗仪器发明以及出使外星传播文明方面做出的卓越贡献。当克里米亚总统把奖品挂在他脖子上时,他激动自豪的心情现在想起来心里仍然热乎乎的,是的,在天河国近代史上,还没有第二个庄园主获得此项殊荣。后来他随探险队去蓝星,和美丽的蓝星姑娘乌云其木格有了那段刻骨铭心的感觉。作为定情信物,他把这颗钻石送给了乌云其木格。
蓝星人一双惊讶的大眼睛看着同样惊讶的紫星人,惊讶很快变成了欣喜,那两泓清澈的深潭的边缘往外汩汩地冒着温热的泪水……
在这一瞬间,她认出了他是撒贝里,而他也认出了她是阿依尔姑丽。
阿依尔姑丽没有走有多种原因。欧阳修文说,此去紫星路途遥远,路上千难万险,九死一生,她还年轻,就不要冒这个险了,让她留下来等撒贝里。阿依尔姑丽觉得,蓝星人的信用固然重要,可蓝星人阻止绿星人入侵的计划何尝又不重要,她不知道哪个更重要。欧阳修文说,要是跟他去紫星哪,可就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找她的外星人爸爸了,而紫星人撒贝里在这方面可以帮她忙。犹豫再三,阿依尔姑丽还是舍不得离开欧阳修文,她觉得他是最大公无私的蓝星人,她有责任也许诺过帮助他的事业。就在举棋不定之时,她又具有了神奇的预知能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声音对她说,“留下来吧,撒贝里会回来的。”
就这样,她留下来了。
阿依尔姑丽大喊着撒贝里的名字向撒贝里跑去,撒贝里也大喊着阿依尔姑丽的名字紧走两步迎上来,两人激动得拥抱在一起。撒贝里热泪盈眶,因为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蓝星人会冒着生命危险履行一个过了期的预约。他由衷地在心里说,蓝星人真好!阿依尔姑丽心里也是热乎乎的,她还以为撒贝里早就离开庚星了呢,温热的泪水不断地往外流淌着……
两人来到“天河使者”号的办公室里,面对面坐着。
撒贝里望着阿依尔姑丽,抱歉地说:“让你久等了。”
阿依尔姑丽嫣然一笑,说:“还好,我没有白等。”
撒贝里遗憾地说:“就差那么一丁点儿,没有见到欧阳修文。”
阿依尔姑丽说:“他何尝不想见到你,为此他把起航的日期一拖再拖,可你始终不出现。”
撒贝里低着头,心里热乎乎的。
阿依尔姑丽说:“因为走的时候你说的那样肯定,到了约定时间却没有出现,我们还以为你离开庚星了呢。”
撒贝里反问:“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还要留下来?”
阿依尔姑丽说:“我和欧阳修文都心存侥幸。”
“噢——”撒贝里恍然大悟似的点点头。
阿依尔姑丽说:“欧阳带着机器人们造好了太空船,留下了足够飞到蓝星的超光速燃料棒,又一遍又一遍地嘱咐我,不到万不得已千万别走,一定要等你回来,可左等你不回来,右等你还是不回来,我都快没有信心了,本来我准备在今天晚上回蓝星,可在耐心彻底消失前,奇迹还是出现了。”她回忆着,仿佛又回到了过去,强调着“他是安排好了一切才走的”。
“都是我不好,连累了你们。”撒贝里说。
“不管怎么说,你平平安安地回来了,这比什么都强。”
“你们太让我感动了,我感到无以报答。”
“其实,我并没有为你做什么,要感谢,就感谢欧阳好了,是他做的一切,也是他让我做的一切。”
撒贝里觉得欧阳修文好,阿依尔姑丽也好,实际上还有很多很多蓝星人都好。他呜咽着说:“我一个外星人,萍水相逢,你们不但救了我的命,还帮我做了这么多事,想得这么周到……”他感动得鸡蛋大的眼睛里流着热泪。
“茫茫星海,也许你们还有见面的机会。”阿依尔姑丽说。
撒贝里会心地笑了,因为他以紫星人具有的超感觉知道,今后他还有机会见到欧阳修文,这使他感到了一丝欣慰,他鸡蛋大的眼睛兴奋地望着阿依尔姑丽胸前闪闪发光的大钻石,本来他一直没好意思说,现在却终于忍不住了。
“多漂亮的大钻石啊!”他说。
“是我妈妈给我的。”阿依尔姑丽随口道。
“你妈妈?”撒贝里顿时来了兴趣,“是不是叫乌云其木格?”
“对啊!”阿依尔姑丽不假思索地说,“咦,你怎么知道我妈妈?”
撒贝里和蔼地望着阿依尔姑丽,鸡蛋大的眼睛里噙着热泪。他想:“难道阿依尔姑丽是我和乌云其木格的女儿?”怪不得一见到她就会想起乌云其木格——我那魂牵梦绕的妻子啊。唉,她长得确实有点儿像乌云其木格……不过这不好肯定,因为毕竟和乌云其木格同居时间太短了,之后就匆匆返回了母星,而且,两个不同星球的人结婚,就我们所知,一般不会怀孕,这就像蓝星上的狮虎可以结婚但一般不会生育一样,可毕竟,尽管稀罕,也有狮虎兽啊。
“噢,想起来了,”阿依尔姑丽突然惊喜地说,“你是外星人,有特异功能。”
“也许吧,”撒贝里和蔼地笑着,“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的项链的钻石上还有人像。”
“人像?”阿依尔姑丽愕然,“没有哇!我从来没有看到。”说着她摘下项链仔细端详起来。
“在一颗小钻石上,噢,就是中间那颗。”撒贝里轻声提示着。
果然阿依尔姑丽在那里发现一颗小钻石有点儿与众不同,上面有个小米粒大小的疙瘩,不过不仔细看,是绝对看不出来。
“对,就是那颗!”撒贝里肯定地说,“你用力揿一下那个小疙瘩。”
阿依尔姑丽果真揿了下小疙瘩,野酸枣大小的钻石被打开了,成了两个钻石半球。随着一道闪光,两个钻石半球变成了鸡蛋那么大,在其中一个球面上正播放着彩色录像。阿依尔姑丽一看,立刻惊呆了,因为里面的人竟是撒贝里,穿着银灰色上衣连裤衫,戴着头盔,头盔上左右各有一个金属球,跟眼前的撒贝里长相打扮都一模一样:
他背着闪着金属光泽的金属圆筒灿烂地笑着,和送行的人们一一握手,然后转身走向玫瑰色天空中一架银灰色星际母舰,在舷梯上他回过头来,面向亲朋好友们有力地挥手,微笑着……星际母舰在漆黑的太空中飞行,通体发着蓝莹莹美丽的光芒,撒贝里坐在驾驶舱里,一只大眼睛的目光专注地驾驶着星际母舰,另一只大眼睛的目光欣快地翻着金属书看着……
看着,看着,阿依尔姑丽陷入了沉思。
这条项链本是她母亲遗留给她的,她母亲还对她说,她父亲是外星人,将来可以凭项链认父亲。她一直没有忘记母亲的嘱托,但她从小没有跟父亲一起生活过,对外星人的最早印象来自绿星人。这种高度智慧的外星人却喜欢干野兽一样的勾当,他们在蓝星上杀人放火,无恶不作。所以她对外星人渐渐有了成见,对寻找父亲不那么热心了。
但自从来到太空,接触了紫星人撒贝里,阿依尔姑丽扩大了视野,知道宇宙中富有侵略性的外星人只是极少数,大多数外星人和蓝星人一样,爱好和平,心地善良,她这才开始改变了对外星人的看法。不过对于撒贝里,阿依尔姑丽压根儿就没往父亲那方面想,因为撒贝里实在是过于年轻,显然不具备做父亲的“资格”。在她的想象中,父亲应该属于老年人,头发花白、步履蹒跚、老态龙钟,有胡子、有鱼尾纹、说话瓮声瓮气……而撒贝里呢?这些特点显然都不具有。
可这项链又怎样解释?
阿依尔姑丽呆呆地望着项链回忆着,同时往事也像潮水一样在撒贝里的脑海里汹涌。
我和乌云其木格结婚以后,闹了不少笑话,确实也非常尴尬,彼此都没有面子。就说吃饭吧,蓝星人是一日三餐,顿顿都不能少。我呢,大约每八九个蓝星年才吃一次饭,而且也不是吃五谷杂粮啊鸡鸭鱼肉啊。为了爱情,乌云其木格免不了为我做一些大餐,可是我一见到这些蓝星人的美味就头晕,甚至一闻到饭菜的气味就想呕吐,实在是没有更好的办法,我根本就忍不住,只有躲得远远的。
一家人却不能在一个饭桌上吃饭,你说宇宙中还有比这更痛苦的吗?就是这样,吃饭的时候,乌云其木格常常以泪洗面,饭菜自然动不了多少,人变得日渐消瘦。
后来,为了让她高兴,我常常戴着口罩看着她吃。她真是好感动,饭菜也吃得多了,吃得香了,气色渐渐恢复了正常。她说我是世界上最好的老公,我真是好感动。就这样,在家里吃饭这一关算是勉勉强强过了。
乌云其木格为人仗义、善良,有不少好朋友,所以她经常有饭局。作为礼尚往来,她也要回请别人。在这些场合,我都要竭力回避的,以免出丑,让客人们笑掉大牙。
可哪里知道,蓝星人好奇心太强,听说乌云其木格嫁了个外星人丈夫,都以为攀上了高枝,了不起啊。都想见见我,开开眼界。个别的还有一点儿小想法,想认识我,巴结我,让我把他们介绍到外星去打工,挣俩外星钱花花,顺便的话,也旅游旅游,看看外星景致,风光风光。
他们都说,这么好的事,打着灯笼也没处找的。
可他们哪里知道,我是属狗肉的,上不了大酒席。
唉,每每这个时候,我那可怜的妻子可犯难啦,不得不找这个或那个理由推辞。她越解释人家越不高兴,说她婚后变小气了。她委屈,无尽的委屈,不是为我委屈,而是为同胞们的不理解委屈。可怜的人啊,客人们走后,哭得泪人似的。我安慰她,不停地安慰她。她感动了,说为了爱情,没有什么不可以忍受的。
吃饭仅仅是一关,另一关是睡觉。蓝星人可能不知道,我们紫星人不轻易睡觉,只有累了的时候才睡觉。至于什么时候累了,还真说不清。打个比方说吧,蓝星上多长时间会有海啸,会有火山爆发?不好说吧。我们紫星人吃饭也是这种概率。
我整夜整夜地在屋子里踱来踱去,精神得就像蓝星人吸了大麻。尽管我脚步轻轻,不会发出任何声音,但她还是睡不着。睡不着,就和我聊天,天南海北的,无所不聊,实在聊累了,又睡,醒了,又聊……就这样反反复复的,自从跟我结婚,就没睡过一个囫囵觉。有时候,她半夜里醒来,迷迷瞪瞪地看到屋里人影晃动,眼睛里发着蓝莹莹的光,就吓得嗷嗷大叫。说我是“鬼”,说我是“幽灵”,我当然不知道什么是鬼,也不知道什么是幽灵。但有一点我清楚,我那能穿透夜色的眼睛,能看清黑暗里一切。
我发现,她蒙着被子吓得瑟瑟发抖。可怜的人啊,你为什么要这样,我是你老公啊。我过去向她十分温柔地解释,她却尖叫着,哆嗦得更厉害了。可怜的人啊,要我替你去死都行,千万别这样。
我哭,她哭,我们抱头痛哭……
眼泪哭干了,嗓子哭哑了,我们彼此都冷静了。
最后我咬了咬牙,向她说出了两个字,她一听整个人立刻昏了过去,再也不省人事。
但最后我们还是分居了。
没想到,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她痛苦,分居后她更痛苦。没有了我的音容笑貌,她吃不下饭,睡不好觉。当她费尽周折在一套又破又旧的公寓里找到我的时候,整个人都瘦了好几圈。那样子叫人心痛极了,我一看立刻抱着她哭了。
我哭,她哭,我们都哭。用她的话说就是,“惊天地,泣鬼神”。
她说她命该如此,今生今世恐怕不会爱上第二个人了,我不全明白她的意思,但我感动,我哭,我哭,因为我不会用其他方式表达感情,我只会哭,眼泪汪汪地哭。
正在我们商量如何恢复同居的节骨眼儿上,我们母星来人了,是寻找我们这批遇难者的。他们和我取得了联系,并劝我尽快返回母星,向总统述职。
我为难,但我知道,我是非回去不可了,因为我的身体里汩汩流淌的是紫星人的血。鲜黄鲜黄的血啊,是紫星之魂。别无选择,我必须回去,哪怕是死了,成了一把灰,这把灰也要撒在生我养我的紫星大海上。
是的,紫星是根,我是叶,叶飘得再远,也要归根。
在临别的那一段时间里,我害怕,害怕极了,我怕见到她。虽然我常常自诩我是宇宙中最坚强的男儿,但紫星人相当准确的超感觉还是告诉我,哪怕是再看上她一眼,就那么一眼,紫星我就再也回不去了。
我不敢回到那套破旧的公寓,我就游荡在野外,和我的同胞们在一起。
太空船终于起飞了,眨眼来到云端,来到大气层外。蓝星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了一只拳头,渐渐消失了……
我的魂丢了,丢在了那美丽的水球里,根本无法找回来。
从此我再也没有看到我的妻子,乌云其木格。
回到现实中来,撒贝里频频眨巴着眼睛,他想把眼泪弄干,他不想让别人看到他眼睛里的泪水,让人笑话他感情是这样脆弱。他抬起头来,看着美丽的蓝星姑娘阿依尔姑丽,这才发现她同样陷入了沉思。
他以慈父般的温柔和蔼地说:“你妈妈结过几次婚?”
“就一次啊。”阿依尔姑丽猛然回到现实中来。
撒贝里鸡蛋大的眼睛被滚烫的泪水湿润了。
他知道她一直在等着他,对于一个外星人,这太不容易了。他觉得十分对不起她,让她一个人待在蓝星上,孤苦伶仃的。唉,当初要是说服她带她一起走就好了,她也应该见见她婆婆啊,蓝星人不是常说“再丑的媳妇也要见公婆”嘛,更何况她是那么漂亮……
现在神奇的超感觉告诉他,阿依尔姑丽就是他和乌云其木格的女儿,而且,他已经嗅出了她浑身散发的淡淡的紫星人气息。尽管这种气息非常微弱,但只要仔细嗅还是能嗅出来。
“阿依尔姑丽是我的亲生女儿。”撒贝里终于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他想,这个结论的正确性他即使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也八九不离十。这很有趣,也有珍贵的学术价值,因为他还从没听说过两个不同星球上的人婚后能生育的。
这是奇迹!
众所周知,蓝星人怀孕后,胎儿在妈妈子宫里像鱼儿在水里生长一样,然后瓜熟蒂落,胎儿使出浑身力气爬出温暖黑暗的子宫,兴奋地哭闹着来到阳光明媚的世界上,然后成为嗷嗷待哺的婴儿。而紫星人呢,根本就没有子宫,怀孕后将生命胚产在水里,像蛙卵那样在温暖的阳光里发育。所以你不能指望蓝星人和紫星人婚后能生育,就像不能指望蓝星上的耗子和青蛙结婚后能生育一样。
然而奇迹还是出现了,就像曾经发生的许多奇迹一样,谁也说不清为什么。
撒贝里开始调查这个奇迹,他试探着问阿依尔姑丽:“你有没有想过,我可能是你爸爸?”
阿依尔姑丽笑了。她以前的确没有往这方面想,但现在另一个世界的声音在她脑海里说:“眼前的紫星人是你爸爸!”之后她果真感觉到了撒贝里身上散发出来的慈父的气息,这种气息在此之前她从来都没有嗅到过,这种气息使她深信眼前的紫星人是她爸爸!
但她不想立即认,因为她觉得眼前的人太年轻。
于是,她故意盘问道:“何以见得你是我爸爸?”
撒贝里爽快地说:“项链,还有你身上的气息。”
是的,气息,这是大自然赋予动物和人类世界的最原始的甄别亲子关系的妙法。君不见,在蓝星上,一些动物像母猪啊、母狗啊、母牛啊、母马啊、母羊啊……它们总是张大鼻孔不停地嗅刚刚产下的幼仔,以确定是不是自己的骨肉,好让甘甜的奶水流到亲生孩子们的胃里,防止别人的孩子前来浑水摸鱼。这一方法的可靠性毋庸置疑,要不然动物和人类绝没有今天。
阿依尔姑丽这样想着,撒贝里身上的气息终于使她大喊:“爸——爸!”
阿依尔姑丽身上的气息也使撒贝里大喊:“孩——子!”
两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幸福的热泪往外汩汩地流着。
半晌撒贝里问:“你妈好吗?”
“我妈?”一想到妈妈,阿依尔姑丽伤心地抽噎起来。
“怎么了,孩子?”撒贝里心痛地望着阿依尔姑丽,“是不是我让你伤心了?”
阿依尔姑丽摇摇头。
撒贝里问:“那是为什么?”
“妈妈走了。”阿依尔姑丽哽咽着说。
“去哪里了?”撒贝里问。
“去了一个永远也回不来的地方。”阿依尔姑丽说。
撒贝里终于明白了,他喃喃地喊着乌云其木格的名字,哭得泪人似的。
阿依尔姑丽也哭。
一时间,悲凉的气氛回荡在太空船里,回荡在岩洞里,回荡在到处像着了火一样的庚星大地上。
翌日,当小阳从西方冉冉升起后,父女俩终于不再哭了。
父亲说:“你妈还有活的希望,只要把她的灵魂珠发回我们紫星上的庄园就行。”
女儿一听,高兴地跳起来:“太好了!”但随即又担心地问父亲,“紫星人可以用灵魂珠复活,可蓝星人和紫星人不一样,也能用灵魂珠复活吗?”
父亲说:“应该没问题,你想啊,紫星人比蓝星人高级智慧,我们能行,蓝星人肯定也行。”
于是,女儿不再怀疑了。
黄昏到来后,父女俩开始商量如何离开脚下的星球。
“爸爸,现在我们有太空船,有太空飞车,到底用什么呢?”
“都用!得感谢欧阳修文,他给我们造好了‘天河使者’号,又给我们留下了足够的超光速燃料,要知道,对于遥遥星际旅行,超光速燃料是多么珍贵,就像出远门的人带干粮,只要可能,没有人会嫌多。”
“是啊,欧阳是好人。”
“那就让我们为他祝福吧。”
“嗯,爸爸,可是我不会开太空飞车,怎么能同时用呢?”
“不用担心,我会教你开太空飞车。”
女儿会心地笑了,心想:“有父爱的感觉真幸福!”
之后他们收拾行李,把“天河使者”号装进了太空船里的货舱。
夜幕下,偌大的太空船静静地停在岩洞外,通体散发着蓝莹莹的美丽光芒,但相当微弱,强度就像夏夜里萤火虫发出的,因为为了安全,撒贝里关闭了太空船里所有光源,蓝莹莹的光芒是太空船外部材料固有的,关不掉。
父女俩坐在太空船驾驶舱里,黑暗中,两人幸福地相视一笑,然后撒贝里用目光揿下了太空船点火开关,太空船悄无声息地驶离地面,眨眼间来到高空,撒贝里用意念调整航向航速,然后一个大脑半球开太空船,一个大脑半球和女儿聊天。
阿依尔姑丽坐在父亲身旁副驾驶的位子上,一边看着父亲开太空船,一边问父亲一些问题。
在“咝咝”的火山喷发声中,在触目惊心的电闪雷鸣中,蔚蓝色的太空船仿佛一团巨大的火球,在异常稠密闷热的庚星大气中闪电般穿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