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星上有绿星人统率的联合星球部队基地,而且到处游弋着宪兵队,无论是欧阳修文还是撒贝里,都认为必须尽快离开这炼狱般的是非之地,然而撒贝里没有太空船,欧阳修文倒是有太空飞车,可缺乏动力舱,没有超光速燃料,于是两人一致决定重建太空飞车。
只是植物人阿依尔姑丽仍然没有醒来,究竟是先建车还是先救人,在这个问题上,两个来自不同星球的人还存在着严重分歧。
欧阳修文认为先建车,理由是阿依尔姑丽是老病号,她的病绝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治好的,而且庚星上又是这样危险,无谓地拖延时间后果将不堪设想。而撒贝里认为先救人,他甚至埋怨欧阳修文为什么不及早告诉他这里有病人。
他说:“你们不是有句俗话嘛,人命关天。这样的大事,为什么不早说。”
欧阳修文说:“早说又有什么用呢?我和安静医生什么办法都想了,可病人总是不肯醒来。”
撒贝里说:“我是庄园主,用你们的话说就是医院院长,救死扶伤是我的天职。”欧阳修文没有当过医生,也没有当过医院院长,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有强烈的救死扶伤的愿望,但作为一个人类学家,能做的他都做了。
他说:“医生又能怎样呢?我们也在夸克脑互联网上会诊过,蓝星上许多知名医学专家都对阿依尔姑丽的病一筹莫展,难道你们外星人比我们蓝星人更了解蓝星人?”
他对撒贝里根本不抱任何希望。
撒贝里说:“那倒不是,不过我还是想试试!”
欧阳修文说:“试试,我不反对,但如果仅仅是试试,又没有把握,又何必在这个时候浪费时间呢?可以在旅途中试嘛。”
撒贝里说:“问题是我们不同路,你去黄星,我去蓝星。”
“噢——”欧阳修文说,“到时候我会想办法。”
撒贝里生气了,嚷道:“无视生命,简直是无视生命!”
听他说话的劲头,就是天即将塌下来也要救人。
于是两人又激烈地争吵起来,并不太大的客厅里空气顿时变得凝重起来。
欧阳修文感觉十分苦闷,心里说,真是难以想象星际通婚的人们怎么生活,我们现在不是夫妻还天天吵,要是夫妻,在一起过一辈子可怎么受得了。撒贝里情绪也不高,因为在紫星上,生命是至高无上的,什么着急也没有生命着急,蓝星人的思维真是……
他在脑海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最终欧阳修文让步,他想撒贝里是客人,又是星使,能迁就则迁就吧。按照紫星人的习俗,撒贝里对欧阳修文说谢谢,因为是他给了他发挥才能的机会。
欧阳修文也客气了一番,然后带撒贝里来到医务室。
一看到阿依尔姑丽,撒贝里立刻被她的美貌吸引了,说心里话,她是迄今为止他见过的最美丽的姑娘了,可不知怎的,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至于在哪里见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撒贝里正想看病,这时他头盔上的两个球球颤抖了一下,接着一股蓝色的东西分别进了里面,这是来自母星的信息流,他撇下欧阳修文和阿依尔姑丽,背着挎包到客房里去接受通话。
他关上门,调整头顶天线对准紫星,脑海里克里米亚总统那张肥胖宽大的脸逐渐清晰起来。
总统首先向部下慰问:“撒贝里星使,辛苦了!”
撒贝里鞠躬说:“总统辛苦!请指示!”
总统情绪低落,就像霜打的茄子:“你们的太空船在庚星几乎全军覆没,目前就剩了你星使一人,说明那里的形势是多么严峻啊,考虑再三,我和副总统商量了一下,决定把你撤回来。”
撒贝里赶紧辩解道:“可我的使命还没有完成啊!”
总统说:“作为总统,我必须为你们负责,为你们的生命负责。所以我决定把你撤回来。”
撒贝里一听,心里立刻凉了半截,本来他这次来蓝星是公私兼顾,除了帮助蓝星人更加文明以外,他本人也想旧地重游,找回一度失去的和乌云其木格的美好恋情,但现在总统要他回去,一切就要泡汤了。
他十分失望!
屈指算来,自从与乌云其木格分手,整整三十一个蓝星年过去了,他时时刻刻都没有忘记她,她让他魂牵梦绕,日夜思念。怎奈紫星和蓝星相距二百万光年之遥,不是楼上楼下想去就去的事儿,尽管如此,他始终没有放弃来蓝星的努力。他终于等到了机会,却又风云突变。
他不想放弃,于是和总统套磁:“总统,临行前您也说过,帮助蓝星人放弃野蛮的生活方式只是我的使命之一,而更重要的使命则是搜集情报嘛。”
总统说:“是的,本来是这样。绿星人早就觊觎蓝星,想征服那里的蓝星人,然后移民建都。可我反复考虑,总觉得蓝星离我们太远,我们对这个浅蓝色星球太陌生,不知道那里的土著们能不能打赢这场战争。如果能打赢,那当然好了,以前我们没少受绿星人欺负,把他们打败也正好解了我们的心头之恨,况且,我们也可以派遣宇宙远征军,和他们里应外合,这样也可以给强大的蓝星人一个好印象,便于今后友好往来。但是呢,如果蓝星人根本不是绿星人对手,我们就不能贸然行事了,否则的话,只能招来杀身之祸,我们要严格中立,必要时还要在舆论上向绿星人倾斜。目前来看,蓝星人至今没有太大作为,我看都不用观望了,我决定,撤回在小阳系所有人马,免得成为绿星人侵略我们的借口。”
撒贝里一听急了,赶忙说:“总统,我去过蓝星,对那里的蓝星人还是了解的,绿星人恐怕根本不是人家的对手。在那里,我亲眼看到,蓝星人每天都在大量屠杀被他们称为动物和植物的生命,而且他们不仅仅是屠杀,还要把这些生命吃下去,咽到肚子里。”
“什么?吃生命!还咽到肚子里……”总统觉得十分不可思议。
撒贝里说:“可这是我亲眼看见的事实!还有更可怕的哪,我参观过他们的动物园,我看到许多比他们大得多的生命都被他们关在笼子里,驯得服服帖帖。”
“他们有这么厉害?”总统惊得目瞪口呆,脸都变绿了:“可怕!真是太可怕了!”
“还有哇,在动物园里,我看见过一种长手长腿毛茸茸很像绿星人的生命,被关在笼子里,可老实可听话了,还表演骑自行车荡秋千什么的,逗游玩的蓝星人开心哪,还有哇……”撒贝里在总统脑海里说个没完没了,总统赶紧打断他,要不晚上肯定要做噩梦了,“撒贝里星使,求求你,别说了!我实在是受不了了,现在我重新作出决定,你去吧,可千万要善待蓝星人,不要惹他们生气哟。”
撒贝里答应着,心里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总统仍面带惧色地说:“当然,而且,我还要说服天河国的所有子民们,同意出兵蓝星,帮助他们的战争。”
撒贝里刚想说谢谢,门外响起了沙沙的脚步声,他明白蓝星人可能等急了,便要结束通话。但不等他开口,总统就在他脑海里说:“暂时先到这里吧,喜马拉雅星球伊斯坦布尔联邦派来的罗那尔多星使来了,我得马上接见他,等送走了星使,也许我还要和你联系。”
“正好,”撒贝里说,“我的朋友好像也等急了。”
“我注意到了你脸上局促不安的表情,撒贝里星使,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放心吧,总统,和我在一起的是我的朋友。”
然后,通话就这样结束了。
撒贝里从客房里出来,却发现过道里空空如也,并没有人。他回到医务室,见机器人医生安静也来了,正和欧阳修文忙着为病人换吊瓶里的高能营养液。他也立刻紧张起来,因为生命在紫星人眼里就相当于蓝星人眼里的上帝或神灵,是相当神圣至高无上的。
救命如同救火,撒贝里把随身携带的金属挎包放在地上,拿下头盔上右边那个金属球,开始慢条斯理地为他见过的最美丽的姑娘做检查。
植物人阿依尔姑丽静静地躺着,盖着洁白的毛毯。她双眼紧闭,脸色苍白,嘴唇发紫,仿佛睡熟了。在她头顶上方,吊瓶里的高能营养液正一滴一滴地落下来,通过软软的透明细管源源不断地输送到静脉里,供给生命活动所需要的能量。
实际上,已成植物人的阿依尔姑丽已经很少消耗能量了,上一次补充能量是在一个月以前。
撒贝里端详着熟睡的病人,似曾相识的感觉在周身的血液和神经里弥漫着,他嗅出了她身上有一股特殊的香味,沁人心脾,令他昏昏欲睡。他知道那是草原上一种好看的野花的气息,他的恋人——美丽的乌云其木格身上就有这种香味,所以他对这种香味才特别敏感。
这种特殊香味带着撒贝里回到了过去,回到了魂牵梦萦的蓝星。
太空船失事后,我一个人走出深山,长途跋涉着寻找传说中的蓝星人,希望得到帮助,但我从没见过蓝星人,不知道他们长得什么样。按照我们紫星人教科书里的定义,人就是可以从小长到大,能繁殖,会说话的生命。或许你认为简单,我说,不,仅仅是看似简单而已。
我走啊,走啊,走啊。一路风尘,一路寂寞,一路辛酸。当走出深山老林时,春天来到了人间。我沐浴着明媚的春光,眺望着绿水青山,欣赏着杨柳吐着嫩芽,桃树绽着花朵,纯白的、粉红的、淡红的……争奇斗艳。我已全然忘记了一切烦恼和不愉快,被这陌生星球上的勃勃生机彻底融化了。
但是,我没有碰到人,这是十分遗憾的。
说心里话,不知何时起,我还真喜欢上了这个星球,甚至脑海里还闪过一丝这样的念头:在蓝星上过一辈子也行。然而转念一想,我可能没有这个机会,因为我对脚下的这个星球还过于陌生,蓝星人对外星人的态度也不得而知。
我来到了一片广袤无垠的大草原。春天刚刚到来,到处还是一片枯黄颜色,去年长的草在料峭的春风中瑟瑟发着抖,但今年草的嫩芽已经钻出地面来了,浓黄中带着淡绿,煞是好看。
我躺在一处土坡上闭着眼睛晒小阳,春天刚刚苏醒的清新的泥土气息熏得我昏昏欲睡。我在朦胧中琢磨着蓝星人长什么样。就在这时,耳畔响起了天边“嗒嗒”的马蹄声,由远而近,而且越来越强,震得我耳膜又胀又酸又疼。不用起来,我也能看到那“嗒嗒”的声音掀起的尘埃在空气中飞扬,然后久久地,久久地,不能落下来……
我睁开了眼睛。我不知道是不是蓝星人来了。也不知道那声音带来的是福还是祸。这样想着,心里却越来越忐忑不安起来……
欧阳修文发现,撒贝里表情木然,整个人仿佛融化在了往事里。
他知道他思想的野马早已断了缰绳,只好戛然停止了介绍阿依尔姑丽的病情,故意不经意地“嗯嗯”起来。这低低的声音将撒贝里唤回到现实中来,他尴尬地笑着对欧阳修文说:“噢,对不起。”然后继续用那球球进行诊断。
他用一个大脑半球处理着阿依尔姑丽的病情信息,而另一个大脑半球又回到了蓝星上:
在茫茫无垠的大草原上,我正在休息,地平线上传来了“嗒嗒”的马蹄声,睁眼一看:天际跑来一匹高大英俊的白马,上面坐着一位穿着一身白色牛仔戴着白色瓜皮帽的姑娘,她趴在马背上随着马奔跑像波浪一样起伏,眨眼间,她来到了我眼前,就像一阵风,一道闪电。
我想,蓝星人来了?心里怦怦跳着。
我一直想找蓝星人,但当蓝星人真的来了,却恐慌害怕起来,因为在此之前我从没有见过蓝星人,也不知道他们脾气好坏,是不是像传说的那样真的喜食生命,而我也是生命啊,想想这是多么的可怕!
据她后来讲,她是大老远看到我后才过来的,还把我当成了大城市里来的追求返璞归真的浪漫艺人,因为在二十五、二十六世纪,就像在二十、二十一世纪许多男艺人时兴留披肩发、梳小辫、剃光头一样,社会上形成了一种时尚——许多在大城市里成长的青年,当然绝大多数是艺术青年或爱好艺术的青年,疯狂地跑到草原上来过流浪生活。
这种时尚在当时城市青年一族中十分火爆。这些艺人们故意衣衫褴褛,浑身脏兮兮的,打扮成一副穷困潦倒的乞丐模样。他们住在旅行帐篷里,吃着篝火上做的香喷喷的烤羊腿、手抓肉,穿着破鞋或干脆赤着脚,在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流浪,大叫,吓跑了那里披着羊皮的和没有披着羊皮的狼。
但时尚归时尚,大草原终究比不了家门口。新贵们有的坚持了三五天,有的坚持了一个星期,最多的也就坚持了个把月,然后就被空中飞车接走了,从此草原上再也没有了他们号叫的身影。
这些时尚艺人们常常遇到麻烦,心地善良的她没少帮助他们,这次她过来也是想看看流浪人有没有遇到麻烦。是的,她把我当成了流浪的她的同胞,真是有趣,可我是外星人啊。
我看见她敏捷地下了马,向我走来,缰绳也没有牵而是盘在了马鞍上,让马在那里自由地散步、吃草,然后打着响亮的喷嚏。我怕引起她误会,让人家觉得有伤害或攻击嫌疑,就仍然躺在那里,舒展着四肢,一动不动,然而心里却万分害怕。
这时大白马用蹄子蹬了蹬地,仰天“咴儿咴儿”叫了两声,就像下雨前的两个响雷,震痛了我的耳膜和神经。这下我可吓坏了,还以为这个四条腿的家伙就是传说中的蓝星人。我想,蓝星人很不高兴我的出现,发怒了,我吓得浑身“突突”直打哆嗦,本能地抱着头,翘着屁股,趴在地上。我看见泥土的腥味儿进了我两个小小的鼻孔,经过长长的管道熏着我的肺脏,然后又被翕动的肺叶赶到口腔,我只好尽量张大着小小的嘴巴,让那带着我体温的讨厌的气味跑出来。
她见了我这个样子咯咯直乐,笑声就像银铃一样响彻在大草原晴朗的天空里。她说我这个样子仿佛把头埋进沙土里的鸵鸟,以为这样就能蒙蔽敌人了。我想,她准是把我当成了傻子,一个以为天就要塌下来的傻子,一个很好笑的傻子,所以才做出这样的动作来保护自己。
但我却更害怕了,真恨不得一头钻进春天刚刚苏醒的大地里。
她终于不再乐了。她可能是发现我这个流浪人确实有点儿特别:穿着银灰色上衣连裤衫、银灰色靴子,乱蓬蓬的墨黑的头发,唯一的家当是一个闪着不锈钢光泽的圆柱体,上面有一根同样闪着不锈钢光泽的带子,整个物件仿佛是一个整体,根本看不出有什么针角、铆钉或缝隙。据她后来讲,她压根儿就没往外星人那方面想,因为当时社会上正流行这种服装,只是质地和做工没有这么精致罢了。
见危险没有如期降临,我终于坐起来,面露惧色地望着她,不知道她是不是传说中的蓝星人,因为在这个陌生的星球上,我还是头一遭这样近距离地接触一个外星生命。
老实说她给我的第一印象是美丽,第二印象是美丽,第三印象还是美丽。
她的眼睛就像两泓潭水,里面仿佛有无穷无尽的魅力,吸引得我的眼睛在潭水边徘徊,徘徊,又徘徊,怎么也不肯离开半步。
美是一种宇宙语言,它驱散了我体内的恐惧,驱散了我体内的土腥味儿,使我的五脏六腑渐渐镇定下来。
她比画着问我:“你从哪里来啊?需要帮助吗?”
她说的是哑语,我是外星人,哪里懂哑语,我的眼睛仍在她的潭水边流连忘返。
我想,按照人的定义,这个两条腿的也是人,因为她会说话、有思想,不过那个四条腿的肯定也是人,因为在其他星球上四条腿的人比比皆是,其实超级星球上的绿星人在自己家里偶尔也会用四肢走路。四条腿并说明不了一个生命智慧程度的高低,但是越是高级越是智慧的人往往越会奴役其他低级愚钝的人,绿星人就是这样,在宇宙中拥有十三个殖民星,我们紫星不也曾是他们的殖民星嘛,独立只不过是近几年的事。
但有一点,似乎可以肯定:这个两条腿的人要比这个四条腿的人更加智慧,因为明明是两条腿的人骑在四条腿的人身上,他们肯定是从其他星球上把这些愚顽的外星人抓来当奴隶使唤的,绿星人就是这样,许多人家里有白塔星人奴仆,帮他们做家务,帮他们看孩子,而且,一个星球上不可能同时存在两种土著人,紫星是这样,绿星是这样,除了本星人就是外星人,再也没有第三种人。
这种初次见到蓝星人的印象已深深在我脑海里打上了烙印,至今仍然牢不可动摇。
我想,蓝星人可了不得,弄不好比绿星人还厉害。绿星人杀人不眨眼,蓝星人恐怕也不亚于他们。就这样,我对她心存戒心,当然也就不敢用语言或是用传感信息来交谈了。
她后来告诉我,她当时在想,我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疯子,最起码也是神经不正常,还可能遗传有问题,因为我的眼睛明显比他们大,嘴巴又明显比他们小,不是畸形儿是什么?
我听后,大笑,捧着肚子大笑。
走了一天的小阳公公累了,下山休息去了,大半个天空布满了美丽的云霞。
夜幕降临前,她见我们之间根本无法沟通,就骑着那个四条腿的人走了。我眼巴巴地望着她消失在了天际,四条腿的人嗒嗒踢起的尘埃在艳丽的霞光中沸沸扬扬,久久地,久久地,落不下来。
星星和弓球相继来到了天空,但并没有排遣我的孤独。我一个人在大草原上漫无目的地流浪,不知所归,就像孤魂野鬼。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后,起风了,天空中阴云密布,紧接着一阵急促的电闪雷鸣,淅淅沥沥的春雨就没完没了地下起来了,直下得天昏地暗,直下得五脏六腑都冒着凉气。
我蹒跚在泥泞的异星大地上,我不适应这里的水土,不适应这里的气候,我剧烈地咳嗽着,打着喷嚏,流着鼻涕……我想,要是我的同胞们见了我这副模样,非得笑死不可。
我病了,浑身滚烫,就像沸腾的温泉。
我休克了,不省人事地躺在茫茫的大草原上。
我终于醒来了,躺在非常舒适的地方,那个东西温暖而富有弹性,睡在上面轻飘飘的,舒服啊。
我挣扎着要起来,那个仍然穿着一身白色牛仔的她进来了,立即我的眼睛不是我的了,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拉向了她那两泓清澈的潭水边,我已经管不了我的眼睛了,它们“扑通扑通”跳入了深潭里。
她的笑容倒映在我的眼睛里,在我的脑海里晃动,她打着手势,说着哑语,要我别起来。
我不懂哑语,我的眼睛非要把我拉起来,她着急,打着手势大叫着,要我别起来,这下我在脑海里清晰地听到了她的声音,顿时浑身的血液像烧开的水一样沸腾起来。
“我在哪里?”
“这里是生物圈五号国家级自然保护区。”
“我为什么在这里?”
“我发现你病倒在草原上……”
“是你救了我?”
“你安心休息吧。”
“可我好了,我该走了。”
“回家?”
“不,我没有家。”
“你刚好,身体弱,再养两天吧。”
我无言,我感动得流泪。
半晌,她嫣然一笑,问:“我能知道你名字吗?”
“撒贝里,”我说,“你呢?”
“乌云其木格,”她说,白皙的双颊上旋转着两个好看的酒窝。
“乌——云——其——木——格,”我重复着,试图记住这个好听的名字。
撒贝里眼睛里闪动着温热的泪光,拿着仪器诊断的手因激动而有些颤抖。欧阳修文和安静医生好奇的目光随着撒贝里手里闪着金属光泽的球缓缓移动,他们期盼着奇迹出现,但不敢抱太大希望。球上流水般闪动着图像和文字,由于太快,蓝星人根本看不清。而紫星人撒贝里,用一个大脑半球处理着病情信息,用另一个大脑半球回忆着。记忆的大门洞开着,往事像河水一样滔滔不绝:
我留在了生物圈五号。
我们在月夜的草原上散步,感受着大自然的温馨。
“我能用心灵说话了,我好幸福。”
“我还要让你用嘴巴说话。”
“真的?!”
我认真地点点头。
她说:“星星真亮。”
我说:“弓球更美。”
深夜里,她牵着我的手,拉我坐在草地上。
我任她摆布,我令她兴奋,她令我兴奋。
她天使般地笑着,爽朗的声音响彻在她的耳畔,响彻在我的心里,响彻在高高升起的弓球里……
后来我为她治病,而且,居然奇迹般地治好了她的病。
她能说话了,我非常高兴。
又是在一个有弓球的晚上,我们在草原上散步,她突然说,我想嫁给你,我有些为难了。因为我对脚下的星球还太陌生,我想回母星。她委屈,她不解,她生气,她说我是榆木疙瘩。我不知道什么是榆木疙瘩,但我不想要她感激我。事实上,是我该感激她啊!
病情信息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复杂起来,撒贝里另一个大脑半球只好暂停回忆,帮着它的同事分析病情。
五分钟后,全部诊断结束,没有再用其他仪器。
撒贝里长舒了一口气,从自信的眼神看,他心里可能有了谱儿。
然后他开始治疗,出乎预料的是,没用药物,没用那个神奇的球。他请欧阳修文和安静医生把病人扶起来,靠墙坐着,然后他上床,盘腿坐在病人面前,闭着鸡蛋大的眼睛和樱桃大的小嘴一动不动,有点儿像和尚打坐,或者气功师发功。
欧阳修文和安静医生都觉得好笑又好玩。他们想,我们蓝星人倒是有用气功治病、疗伤、健身的,可从来还没听说过治植物人的。
撒贝里立刻知道了他们的怀疑,脸色不禁一沉,因为在紫星,怀疑是邪恶的。然而这是庚星,你得允许人家怀疑,暂时他不想说什么,他在脑海里回忆着诊断出来的疾病部位。噢,神经和肌肉,一共是一百二十六处损伤,然后他一一用意念能进行修复。
大约十秒钟后,病人的嘴唇微微抽动了一下,然后让在场的蓝星人和他的机器人吃惊的事情发生了:
病人苍白的脸上先是出现了血色,紧接着就像冬眠后复苏的动物,一双美丽的双眼皮的大眼睛慢慢睁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