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鲽鱼计划 第3章

        

        徐麻子和张一筱翻身下马,扑腾腾快步踏入浮戏山雪花洞。

        两人自从在康百万庄园接到裴君明“莫名其妙”的任务安排后,心里一直憋着一种气恼。可是一进洞口,就听到了吴政委的一声大喊,“老天爷,恁俩可回来了,头顶上的天被人捅了个大窟窿!”

        吴政委所说的天出窟窿,就是徐麻子两人在康百万庄园听到的情况。半晌午徐麻子他们刚走半个时辰,豫西工委的电报就到了。豫西工委在巩县的线人报告了吕克特被绑的消息。

        三个人急匆匆坐下琢磨对策。

        “政委,洛阳工学学生会头头是‘洛阳大哥’的人吗?”张一筱劈头就问。

        “‘洛阳大哥’的电报也专门讲了这件事,完全是栽赃诬陷。他们与洛阳工学学生没有任何关系,但那个学生会头头失踪后,问题就说不清了。”吴政委手举电报解释。

        “到底是哪帮王八蛋干的?”徐麻子怒气冲天。

        “‘大哥’没有解答这个问题,电报上只有两条指示,据说也是延安社会部的意见:第一,吕克特被绑架现在不是其个人生死问题,而是直接影响抗日大局,威胁统一战线,巩县抗日纵队必须认清事态之万分危急;第二,我方不但遭人陷害也遭友党不信任,命令你队停止其他一切活动,全力搜索和营救,困难和危险自行处置,七日之内完成任务。”

        又是一个“七日之内完成任务”,徐麻子和张一筱感觉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到傍晚时分,徐麻子几个争争吵吵踅摸出了一个方案。

        游击队划成三帮,分头找人。徐麻子带领队伍主要人马在浮戏山周围几十里的山区寻找,这一带是抗日统一战线形成后,军长裴君明和县长李为山认可的共产党可以暂时栖息的合法地盘,因是林密、草茂、穴多的山区,绑架者将吕克特偷运至此藏匿的可能最大;吴政委带领一小部分人到伊洛河和黄河两岸搜,巩县两河区域都是国民党的辖地,他们的行动不便公开,否则会因“抢地盘”遭受到政府军的围剿,因此都扮成打鱼摸虾和在河滩上开荒的模样。吴政委之所以冒风险来到两河区域,主要是考虑洋人有可能被绑架者运到黄河北的新乡,如果政府军没有盘查发现,那样的话,天果真就塌了。

        张一筱带着五个别动队里的机灵人化装去了巩县县城。巩县县城不但是国军辖区,也是防务重点,不要说游击队整队人马不好进,就是单枪匹马也得费上九牛二虎之力。这还是其中一个原因,另外一个重要的理由是,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夜一天,国军把县城像铁锅里翻煎饼一样,都快给铲子忽腾零散了,仍然没有发现吕克特的半点踪迹,检查盘问空前严厉。但县城是绑架洋顾问事件的发生地,不入县城,怎么能摸清事情的来龙去脉。

        三队人马分别时,徐麻子说:“咱们仨把话说在前头,要是最后那个洋蛮子在谁的地盘上疏漏出了事,就别回来了!俺自个出事,司令俺肯定是不干了,也干不成了,就回家烧炉子打铁磨刀,自己拉队伍跟老日干。”

        吴政委说:“俺这边出事,政委俺也不干了,在浮戏山给队伍喂马做饭。”

        张一筱见两个头头斩钉截铁说了话,自己也不得不紧跟上腔:“俺的问题更好解决,雪花洞俺肯定不回来,老家也不回去,俺把枪让小弟兄交回来,自己跳到黄河喂鳖去。”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徐麻子说。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吴政委答。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张一筱最后应。

        三支队伍鱼贯而出雪花洞。

        雪花洞口前的火把映红了山野。

        徐麻子跨上马背,刚要举鞭策马,忽然想起一件事来,朝着已经换成便装的张一筱恶狠狠地嚷叫:“恁个王八蛋,要是进城和那个叫什么红樱桃的女戏子热乎误了事,俺把恁的大头小头一块砍下来扔进黄河喂鳖!”

        吴政委带着另外一帮人也都纷纷跃到了马背上,听见司令一声大喊,马上接去了话茬,“恁还是省一刀吧,上边的大头一砍,下边的小头像段猪大肠,屁用没有。”

        张一筱身后的几个随从捂嘴嬉笑。

        “兔崽子,笑什么,听着骂俺,心里高兴是吧!还不快给首长敬礼!”张一筱沉下脸怒斥。

        张一筱和手下齐刷刷敬礼。

        三支队伍黑夜离别。

        马蹄声声响彻山间石路。

        

        午夜光景,张一筱几个人分头摸进了巩县县城,一个接一个闪进了“瑞祥钟表眼镜店”。

        老板名叫“四叔”,是巩县中共地下党的头头。

        四叔说:“傍晚俺接到了‘洛阳大哥’派人捎来的情报,知道恁带人来,并且让俺配合恁。”

        张一筱和手下人一口气喝干了各自碗里的温开水,接着开了口:“四叔,有吃的吗?”

        四叔手下的人拿来了一筐黑白相间的花卷和几个大蒜头,几个人一口馍一口蒜再加一口水,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一个半斤重的杠子馍下肚,张一筱才定下神:“说说城里情况。”

        四叔说,这回的事可能真是闹大了。

        四叔从吕克特在戏院看戏说起,讲到了在东义兴吃饭,最后讲到了昨天一个白天县城周围都鸡飞狗跳,巩县平头百姓刚开始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阵势,直到后来看到布告,才知道县城发生了绑人大事。四叔讲这些东西的时候,语速均匀,像墙上挂的钟表一样均匀,职业影响了他的习惯和生活。但后面的话,四叔的语速就均匀不起来了,显得急促和惶然。

        “今天早上得到消息,昨天深夜,洪士荫把兵工厂朱荻和王炳生抓走了。”

        “这俩是什么人?”张一筱急问。

        “朱荻是兵工厂的工会主席,王炳生是制枪分厂的车工,过去厂里很多次抗议活动都是他们俩人张罗的,两位都是秘密地下党员,这事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他们根本与吕克特被绑之事毫无关系。”

        “洪士荫以什么理由抓人?”

        “今天早上,工人们围起厂部要人,洪士荫出来露面了,说两人对厂子以及厂子里的人头比较熟悉,他们不是抓人,是请他们来提供线索。现在县长、厂长、博士的翻译和司机也都被请来了,难道他们也被抓起来了?”工人听罢,无言以对,只得散去。

        “这是洪士荫借刀杀人!”张一筱怒气冲冲。

        “确实是这样,但我们这边也不好硬插手,毕竟现在是统一战线。”四叔解释。

        “恁这边有几个人?”张一筱瞧着四叔问。

        “正式党员有十五个,都是铁杆!分别在县城工厂、铁路、师范学校、医院和两家煤炭场上班,他们手下各自还有三到五个积极分子。”四叔如数家珍。

        四叔话音刚落,张一筱就接了茬:“明早能碰头开个会吗?”

        “可以,但按规定开会不能在店里,只能去东街一家包子铺,俺让手下天亮通知这十五个人。”四叔答话。

        

        夜深了,其他人都上床睡觉了。钟表店黑黢黢的地下仓库内,张一筱和四叔对面坐着,桌子上燃着一盏煤油灯,灯光昏黄,但两个人的胸腔内却是烈焰熊熊,炽热无比。两个人都清楚,一场大事让他们两个摊上了,吕克特如果藏在城内,他们两个必须给找出来,还必须活着回来,就像一盆泼出去的水要让他们从地上收回来,收回来的水还不能脏。不知是地下室密不透风,还是内心焦急,两人额头上布满了一层汗珠,在煤油灯的照耀下闪着碎光。

        “得从吕克特身边的人打探起,只有见到这些人,才能问清吕克特的情况。”张一筱说。

        “洪士荫也是这么做的。洋蛮子的事情一出,他身边的人全被洪士荫‘请’去了。”四叔说。

        张一筱听罢四叔的话,没有一点吃惊,洪士荫这样的老手,事情一定会做得滴水不漏,迅速隔离关联人之事他是不会疏漏的。

        张一筱心里想着的只有一个问题:“这些人现在在哪?”

        四叔回答得极为利落干脆:“不清楚。”

        “四叔,不清楚不行,明天得布置人打听到人关在哪!”张一筱同样利落干脆。

        四叔点头。

        两个人开始排查接近吕克特最多的几个人。下午,四叔接到中共豫西工委的电报后,已经做了许多准备,他向张一筱详细介绍起情况来。

        从四叔的介绍中,张一筱知道了一些内情。和那个洋博士来往比较多的人一共有四个。第一个是兵工厂厂长黄业壁,两个人几乎每天工作都在一起,但下班后各顾各的事,一般不来往;第二个人是卫兵“镢头”,为洋蛮子端茶倒水,开门送信,吃喝拉撒伺候着,可以说是形影不离,住在洋蛮子隔壁;第三个是翻译曾鸣泉,工作时寸步不离跟在洋蛮子后面,用工人的话说叽里呱啦放洋屁,下班后得看洋蛮子参不参加活动,参加的话,曾鸣泉陪着去,不参加就回自己在县城租下的一套四合院;最后一个是司机蔺天基,只要洋蛮子外出,蔺天基就开车随行,但听厂里人说,洪士荫规定,洋蛮子去哪里,只在开车前几分钟才通知蔺天基,到达目的地后,蔺天基不参与任何活动,必须身不离车。

        问题是,这四个人,一个已经死了,活着的三个张一筱一个也不可能见到。

        “还有与吕克特接触较近的人吗?”

        四叔不在兵工厂当差,摇了摇头。

        “咱们上去眯一会,天快亮了!”四叔说。

        “时辰过得真快,吕克特,恁个洋蛮子在哪里呢?”张一筱揉了一下惺忪的双眼,无奈地叹了一声长气。

        

        第二天早上,“满嘴油”包子铺楼上坐满了人。

        伙计端来包子和稀饭的时候,两桌人胡喷乱谝,你一言我一语商量着老板侄子婚礼的事,伙计一走,包间内的两桌人立马安静下来。

        “大伙都听好了,这是俺大侄子,他的事就请他说。”四叔先开了头。

        大侄子张一筱说话了。

        “弟兄们,俺的那位新媳妇是咱巩县县城人,家里彩礼也给了,牛也给女方牵了,娶亲的响器也请过了,三天后就要拜堂成亲。昨天夜里新媳妇却被人绑走了,现在请大伙来,就是要大家一起帮俺寻找俺的新媳妇,三天之内找不到新媳妇,俺这个败家子也就没脸回洛阳了。”

        大家都知道新媳妇是谁。

        从此吕克特外号“新媳妇”。

        四叔还说,找不到新媳妇,不但侄儿回不去,他洛阳的大哥会被左邻右舍耻笑,也对不起列祖列宗。游击队和地下党称中共豫西工委叫“大哥”。

        “大家都见过俺大侄子的新媳妇吗?”四叔问。

        吕克特在巩县县城既是异人,也是名人,十五个人个个点头。

        “新媳妇在咱们县城堪称一枝花,独一无二,有谁看到他经常去哪些地方吗?”四叔问。

        包间里炸了锅。

        有人说在东义兴看见他吃过包子,有人说在扁鹊诊所看到过陈瞎子给他号过脉,有人见他在黄河岸边骑着白马来来回回奔腾,有人见他在巩县城西的山沟里打过野兔,进城后不坐轿车而是步行,猎枪上挂着七八只兔子大摇大摆走在街上,最后一个人说,在“春风戏楼”看他砸过场子,还给扮演金枝的“红樱桃”送过香喷喷的洋胰子……

        又有人提到了“红樱桃”,张一筱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

        这里有必要作个交代。

        张一筱在开封上学那阵,在学校里钻研诗词,寒暑假回到巩县老家,喜欢琢磨戏词。琢磨戏词得去看戏,一身学生装的张一筱变成了春风戏楼里的常客,听着瞧着就认识了红樱桃。认识红樱桃之后,问题就来了,年轻的张一筱竟搞不清戏词和诗词的区别来了。和学富五车的家父谈论唐诗宋词,张一筱谈着谈着就扯到了戏词上,理由还冠冕堂皇:任何一首诗词都可以当成戏词唱,任何一段戏词如果不唱而诵,本身就是首优美的诗词……父亲认为儿子的脑袋在黄河里洗澡时灌了浑水,就派人盯了梢,这一盯果真发现了问题,儿子在和女戏子红樱桃相好。三教九流,戏子入册,父亲本希望自家有出息的公子学成之后,娶个千金小姐光宗耀祖,续延张家辉煌,哪里想到儿子竟与下九流女戏子缠绵不休,这还了得!吵红了脸,互不相让的父子最后摊了牌。失去资助的张一筱辍了学,不得不回到巩县,白天辅导几个县立师范学校的学生诵读四书五经,晚上跑到春风戏楼听戏,日子过得捉襟见肘。两个月后,红樱桃的心软了下来,不愿影响张一筱的前程,断然不与痴情的学生娃见面,不论张一筱在戏院门前朗读裴多菲的情诗,还是喊唱梆子戏《织女与牛郎》,红樱桃硬是摆出了一副铁石心肠。这个当口,父亲乘虚而入,派人劝降,哪里想到儿子竟宣布与其断绝关系,永不踏进家门一步。又苦等了一个月,张一筱还是见不到红樱桃,就是偶尔堵到了人,也冷若冰霜。丢了家人,失了美人的张一筱最后去了延安,一心一意打敌人,因为日本鬼子入关了。

        来到延安的张一筱进了社会部的特训班,开班仪式上部长说,原来你们的对手是戴笠领导的国民党情报组织,看来现在还得加上更加狡猾的日本人。擒拿格斗,骑马打枪,乔装打扮,卧底侦察整整淬了三年,所有课业通过后,张一筱回到了河南。

        

        “就这些?”张一筱知道自己走神了,赶紧追问。

        一阵寂静之后,包间里又热闹起来。有人说,去年春节时,看见过洋蛮子坐着小轿车,在一群背枪士兵的簇拥下在县城边上放过孔明灯,夜空里一串流星飞向了黄河北;有人说,这个家伙一次到县城南街的古玩店,一口气摔了三个钧瓷花瓶,店主响屁不敢放一声,因为前三个都是赝品,第四个才是真的;还有一个人说,洋人喜欢看石刻古墓,去时身上背着照相机,据说去过石窟寺,脸贴到石头女人胸脯和肚皮上瞧,还去过宋陵,一口气围着荒坟乱冢转了几十圈……包间里,吕克特在巩县虚的实的、真的假的,点点滴滴被挖了出来。

        桌子旁,一个满脸胡须的汉子始终没有说话,张一筱盯住了他。

        这个人不得不开口。

        “新媳妇还,去过,去过‘环肥燕瘦’!”

        “环肥燕瘦”是巩县一家有名的妓院。

        “恁肯定也去了,不然怎么会看见新媳妇去过?”一帮人起哄。

        说话人姓贾,六十来岁,红着脸一五一十道出了实情。原来他家有辆黄包车,自己拉白天的活,儿子跑夜里的路。儿子每天夜里都在“环肥燕瘦”门口趴活,一次拉了个醉醺醺的洋人从“环肥燕瘦”回兵工厂,那天一次挣的“脚费”比前几个晚上的都多。

        这个问题大家议论完,张一筱朝四叔使了个眼色,四叔马上接着提了下一个问题。

        “恁们看,咱巩县谁会绑走新媳妇?”

        答案五花八门,但“土鳖”、郭大社和焦仁卿三个人最为集中。这三人在巩县大名鼎鼎,是县城里的三帮地痞。大家一致的意见是,这三撮家伙虽然比不上豫西土匪人多势众,但对县城了如指掌,白天黑夜在城里晃荡,深知洋顾问身价不菲,很有可能绑人敲诈勒索或者换取羁押在狱的同党。

        包子吃完,稀饭喝干,张一筱给十五个人划了片,分头寻找。要求是每个人分管区域里住家商铺,客栈茶庄,临街的大屋子河边的草蓭子必看之外,牛棚猪圈,煤窟砖窑,大柜小橱,地下室旧仓库,柴火堆牲口铺……边边落落,旮旮旯旯都要瞪大眼睛瞧仔细搜索,就连茅房里的屎蛋子都要用脚踢踢,看看到底是人屎蛋子、驴屎蛋子还是树上落下来的黑不溜秋的楝枣子。

        张一筱的话音一落,几个正在吃饭的看着手里的包子,人人咧起了嘴,不愿再往嘴里塞。

        一阵嬉笑。

        四叔接着说:“这事十万火急,有新媳妇的情况必须立马报告,没有情况也要汇报。”因为县城是国军的地盘,虽然眼下一致对外,但也摩擦不断,为防止擦枪走火,四叔给每个人重复了汇报的时段和信号,大家不能一起到店里,那样会引起外人怀疑。

        众人散去。

        包子铺里只留下了兵工厂来的那个人、四叔和张一筱。

        “老姜,让恁留下来主要是想问问新媳妇在厂里和哪些人接触多?”四叔解释。

        留下来的人叫姜大明,是厂里总务科的科长。黄业壁、翻译曾鸣泉和卫兵“镢头”被他重复了一遍。

        “这些都知道了,还有哪些?”四叔赶紧插话。

        几分钟停顿后,姜大明想起来了。

        “还有一个人。”

        “谁?”张一筱和四叔几乎同时喊。

        “宋双水。”

        “什么人?”张一筱和四叔一同惊叫道。

        姜大明竖起大拇指,嘴角向上翘了起来:“厂里最好的技师!新媳妇的好多想法都由这个人领着一帮家伙呼呼啦啦来完成的。”

        “这人现在在哪?”张一筱问。

        “现在厂里的一部分重点人头虽然没有被‘请’去,但不让回家,挨个摸排,宋双水就是其中一个。”姜大明提供了有用的线索。

        姜大明走后,张一筱对四叔说:“这下看来对上了。”

        “什么对上了?”四叔疑惑不解。

        张一筱这次带到巩县的五个人中,有个叫韦豆子的,就是宋双水媳妇仨弟中最小的一个,出发前漫不经心地低声嚷嚷说,他那个嘴笨但手艺活利索的姐夫在兵工厂混得还不错,经常往家里给小外甥带点外国糖豆、铅笔什么的,说是洋蛮子赏的。听到这话的张一筱留了个心眼,但没有想到这个人还真跟吕克特扯上了瓜葛。

        

        离开包子铺,张一筱化了装,带着韦豆子开始了搜寻洋顾问的漫漫征程。

        张一筱根据大伙的讨论,除了分片负责搜寻的人员外,选出精干的四人,连同自己和韦豆子分成三组,暗查三帮地痞。

        第一组去查“土鳖”。西街帮领头“土鳖”吃的是生意人的饭,开店的摆摊的一看见“土鳖”歪歪扭扭地走来,个个站得笔直如嵩山之松。第一组很快打听出,五天前“土鳖”的老爷子蹬腿升了西天,这几天他率众披麻戴孝忙于守灵、出殡。老爷子死于绑架之前,出名的孝子“土鳖”不可能在这期间再去分心绑票。第二组负责东街帮,暗查工作也较为顺利。东街帮头目名叫郭大社,脸两边胡子拉碴,不刮不剃如猪毛,一年四季敞胸露怀,前胸卷曲的黑毛十分扎眼,似猪鬃。凭猪毛猪鬃之威严,郭大社霸占着巩县半拉城的煤窑运输,运煤的车夫每次遇到郭大社,立马停车擦汗,然后屁颠屁颠地勾头摆手让路。如果绑了一张大票,郭大社一定会静心踅摸如何以票换金,但近两日郭大社并无消停,天天带着一伙弟兄与仇家厮杀不停,被人砍掉了三根指头,此时正在医院病床上哼哼唉唉叫唤着呢!

        追踪北街帮的张一筱和韦豆子就没那么顺畅了。

        北街帮是县城三伙地痞中最大的一帮,也叫船帮,帮主焦仁卿。巩县境内伊洛河里和黄河滩上的打鱼舟有两百来条,都得给焦仁卿按月出份子,不愿交抽头的有,不是木船底被人凿了一个洞,就是堂屋门半夜被人泼了一门板臭烘烘的稀屎。焦仁卿身穿长衫,头戴礼帽,鼻梁上架着一副据说用五石小麦换来的西洋墨镜,巩县百姓唤“西洋鬼”,而手下人见面喊“卿爷”。与“土鳖”和郭大社相比,焦仁卿是最有心计的一个,张一筱从一开始就认为,如果三个地痞搅和洋顾问的事,肯定出在焦仁卿身上,所以亲自带人出门会会这位“卿爷”。

        半晌午,头戴破棉帽,身穿黑色棉袄的张一筱就和韦豆子手拎扁担,腰里束着一盘草绳来到了巩县黄河滩头焦仁卿的鱼铺,想找份送鱼的活儿。他们事先摸清了焦仁卿鱼铺的规矩,一大早收鱼,然后雇人挑着竹筐送鱼。腥味弥漫的鱼铺里已经涌进了一群来挑鱼的汉子,每人脚边两只箩筐,正在等待账房先生的过秤份额。张一筱和韦豆子悄悄地进了屋,一声不吭站在门旁后面,明里是等待,暗里是观察。两人不光看清来了八名挑夫,也看清了鱼铺的内部结构,称鱼的铺子三间屋宽,地上四个大木斗里分别盛着大大小小的鲤鱼、鲫鱼、草鱼和鲢鱼,账房先生低头算账,一个小伙计根据要求从木斗里捡鱼、过秤,然后装筐。当七个挑夫出门,正在给最后一个称鱼的时候,账房先生抬头看见了大门旁还站着两个陌生人。

        “干啥哩?”账房先生把挂在鼻梁上的圆眼镜框扶正,随即一声质问。

        “先生,恁要挑鱼的吗?”张一筱向前一步,满面堆笑。

        “走,快走,没看到这是最后一份,木斗都空了吗?”账房先生不耐烦。

        “先生,明儿还有活吗?”张一筱仍然满脸堆笑。

        “走,快走,明儿说明儿的事。”账房先生朝门边的张一筱两人摆了一下手,继续埋头理起账单来。

        四个木斗全空了,第八个人也挑起两个箩筐从张一筱和韦豆子两人身边走出屋外。张一筱怅然若失,在鱼铺里并没有发现可疑情况,看来这次来算是白跑一趟了。随着账房先生“走,快走”的吆喝,两人悻悻地迈出鱼社门外。走出几十米外的拐角处,张一筱凭借职业习惯,回头看了一眼鱼铺门,这一瞧不得了,发现了问题。

        一个挑夫担着两筐鱼,后面还跟着一个人从鱼铺走了出来。这两人不是账房先生,也不是捡鱼称鱼的小伙计。韦豆子纳闷地看着张一筱说,刚才屋里只有两个人,怎么突然冒出了另外两个人,还有一点,明明四个大木斗里一条鱼都没了,忽然间咋又多出两筐鱼?张一筱回头看了两眼,一把把韦豆子扯到了墙角处,以防对方察觉。

        “豆子,这两人有问题!三间房宽的鱼铺里刚才空落落的,藏不下一条鱼,更藏不下两个人。在铺里时恁看到没,鱼铺右后面有一个小门,门从外边锁着,这两个人和肩上的鱼肯定藏在里边。”张一筱悄悄说道。

        韦豆子回忆起来了,鱼铺右边后山墙上确实有一扇锁着的小门。

        远处的两人朝他们的反向也就是县城方向走去。

        趴在墙角的张一筱和韦豆子探出半个头,观察了几眼后便缩回头来。

        “豆子,看出可疑情况没有?”张一筱问。

        韦豆子摇了摇头。

        “刚才挑鱼的那八个汉子走出鱼铺时,俺多瞟了一眼,他们和这个挑鱼的样子不一样。”张一筱说。

        “咋个不一样?”韦豆子急忙问。

        “第一,刚才那八个人挑鱼时迈的步子大,而这个迈的步子小;第二,刚才八个人肩上的扁担弯得轻,而这根扁担弯得重。同样的箩筐,同样的扁担,同样的鱼,这个挑夫和别的不一样,只能说明一点,挑的东西不一样。”张一筱说完,韦豆子觉得有理,但还是有点半信半疑。

        “俺的推测还有另一个证据。去送鱼,鱼铺先要过秤,到了饭店商铺还要验秤,不需要监视挑夫半途偷鱼藏鱼,前八个人没有监视,这次有,不对头!”这次张一筱的话使韦豆子相信,队长的推测不仅是推测了。

        “走,跟上!”张一筱一声轻呵。

        两人解开腰里的麻绳,连同扁担一起塞进了小路旁边的草丛中,然后从棉袄口袋里掏出围巾包上脸,又把肥大的棉帽里外翻了个个,刚才的黑色变成了灰白色,人一下子变了模样。

        两人远远跟在后面,韦豆子问旁边的队长:“难道他们是给洋顾问和看守的绑匪送吃的喝的?”

        张一筱摇了一下头,轻声回答:“不像!吃的喝的不会从鱼铺送,这样不合逻辑。”

        “难道是送武器弹药,比如长枪、手雷、手榴弹之类,准备突围逃跑?”韦豆子马上又提出了一个新疑问。挟持人质逃跑仅凭两杆盒子炮是不行的,需要重武器和足够的弹药,对韦豆子这次的话,张一筱这次没敢直接否定。

        到了县城之后,前面挑鱼的担子没有走大路,而是拐弯抹角在小巷内兜起圈子来,跟在后面的张一筱明白,他们去的地方肯定不是饭店也不会是买鱼的商铺,一定是一个隐蔽的地点,必须要在他们到达目的地之前,查清担筐里是什么,否则一旦他们忽然闪进巷子里的一处宅院,就没有办法应对了。张一筱在韦豆子耳边低语了一会,韦豆子继续尾随其后,张一筱则侧身闪进另一个巷子里,瞬间不见了踪影。

        跟踪在悄无声息中进行。当挑鱼的担子从一条长长的巷内出来,准备拐弯进入另一巷口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对面巷口处正好迎面走过来的一个急匆匆的行人,一头和挑夫撞在了一起,行人扑通一声摔倒在地,身子压在了其中一个鱼筐的边角,箩筐翻了个底朝天,另外一个箩筐里的东西也荡出了一大半,白花花的滚了一地。

        白花花的东西不是饭菜,不是武器,而是鱼。

        冒失的行路者不是别人,正是张一筱。看到地上和箩筐里都是鲤鱼、鲫鱼,他彻底失望了,盯了大半天,原来还是个送鱼的。跟在挑夫后面的中年汉子见有陌生路人撞翻了鱼筐,顿时恼羞成怒,望着地上的张一筱破口大骂,“王八蛋,眼睛装进裤裆里啦!”边骂边在张一筱屁股上狠狠踢了一脚。张一筱对这个人的反应并不感到奇怪,撞翻了人家的鱼筐,骂几句踢几脚都是能预料到的。但接下来那位挑夫的反应,张一筱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同样摔倒在地的挑夫没有说话,也没有骂人,而是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神色慌张地捡起地上散落的鱼来。挑夫翻身的动作如此熟练麻利,逃不出张一筱的眼睛,挑夫非农夫!张一筱知道内有隐情,马上机智作出了反应,他假装拙笨地爬了半天才从地上站起,嘴里一边说着“咋弄哩,没瞧见,没瞧见”,一边撅着屁股从地上双手捡起鱼来,刚捡了两条,中年汉子朝张一筱屁股上又是一脚,张一筱扑通一下来了个嘴啃泥。

        “滚,快滚!”中年汉子大吼。

        张一筱从地上爬起,在自己棉裤上抹了两把湿漉漉的手,嘴里喊着“咋弄哩,没瞧见,没瞧见”,便拐进了巷子,一溜烟消失了。

        晌午饭时刻,尾随跟踪的韦豆子回来了,一脚踏进眼镜钟表店地下仓库的门,就看到张一筱端坐在小桌旁喝茶。

        “豆子,恁先别说话,恁听听俺猜得对不对?”张一筱神秘兮兮地看着韦豆子。

        “队长请!”韦豆子不知队长葫芦里装的什么药。

        张一筱一拍大腿,冒了一句:“挑鱼的两人最后去的地方是,是烟馆。”

        听罢队长的话,韦豆子先是浑身一惊,接着倒吸了一口凉气,两个人鬼鬼祟祟最后果真是钻进了一家隐蔽的大烟馆。

        “俺看到恁明明跑开了,恁咋知道他们进了烟馆?”韦豆子诧异万分。

        张一筱没有说话,而是用手指了指桌子上的一个脸盆,韦豆子赶紧凑了过去,脸盆里竟然放着一条鲤鱼。

        韦豆子一声惊呼:“哪来的鲤鱼?”

        “请听俺细说端详。”张一筱详细给韦豆子讲述了事情经过。

        张一筱故意撞倒挑鱼之人后,自己也顺势倒下。从筐中散落地上的一条条鱼的外形使机警的张一筱顿起疑心,怎么每条鱼的嘴边都沾有血,而身体和尾巴都是干干净净的?常识告诉张一筱,从河里用渔网捕上来的新鲜鱼,嘴边是不会有血的。同时,地上的鱼几乎个个都是一拃长,斤把左右重,而刚才鱼铺四个大木斗里的鱼个头可是大小不等啊!带着两个疑问,张一筱从地上爬起后佯装帮助捡鱼,实际上是伺机掂量鱼的重量,这一掂不得了,本该一斤重的鱼至少有两斤。疑惑不止的张一筱正在考虑下一步怎么办时,中年汉子朝他屁股上猛踹的一脚帮了张一筱的大忙,他顺势再次摔在地上,趴在地上的瞬间,一条鱼闪电般就被他塞进了领口里。回到店里,张一筱从鱼嘴里取出了一个半拃长、大拇指粗细的铁管,打开石蜡密封的一个铁帽,黑黝黝的大烟土露了出来。

        暗中玄机终于被发现,“卿爷”在走私大烟。巩县处于郑州和洛阳之间,铁路和陆路虽然便利,但哨卡多,从两城贩烟土到巩县风险大,“卿爷”就用起了船。“卿爷”在郑州、洛阳买好烟土,就派人运到两地的码头上,从鱼嘴装进鱼肚,然后用船运到巩县,再用特定的挑夫送到县城的烟馆。

        “卿爷”倒卖烟土的事实确认后,他绑架洋顾问的可能也就被张一筱迅速排除了,烟土贩运倒卖利润惊人,混迹江湖的老手不会舍安求险,涉绑票求赎不稳之事,会误了自己长久的营生。

        到此为止,一般人应该排除掉县城三个地痞参与绑架洋顾问的嫌疑,但张一筱不会。他还需查证另一个重要的线索,就是在东义兴饭店里血刃“镢头”那一男一女两个人的来历。如此非凡的身手和杀人的心态,必是训练有素的熟手,绝非初出茅庐的新客,尤其是直接动刀的那个女人,连戳两刀,一刀封喉,一刀致命,绝非一般江湖平庸之辈所能。经过暗中摸排,“土鳖”、郭大社和“卿爷”手下没有这样的男人,更没有这样的女人。三帮地痞自家队伍没有这样的高手,还不能排除他们的嫌疑,如果他们雇了外人呢?张一筱继续让人了解近几年他们是否有雇用外力参与县城内讧的先例,得到否定的结果后,他才暂时排除了三帮人绑架吕克特的可能。

        

        话说两头。

        当天夜里事情一出,洪士荫请示戴笠后,下半夜就把全部与吕克特有直接关联的人从县城监狱转移到了一处秘密之地,破解里应外合,串通绑架之可能。秘密之地不是巩县情报站宅院,不是县府警察局,也不是第九军在巩县军部所在地——“康百万庄园”的南大院,这些地方人多眼杂,很容易走漏风声,洪士荫是不会选择的。障眼术专家洪士荫命令手下,所有人员上车之前,都要被结结实实蒙上头罩。帆篷卡车在县城内正反兜了几圈后,车上人云里雾里不知所往,正在晕晕乎乎之际,卡车停了下来,一个接着一个被押进了这个谁都想不到的极为隐蔽的地点。

        用了同样的手段,第二天深夜被抓的朱荻和王炳生也被带了进来。

        裴君明指挥军警在巩县县城和乡下大规模搜查之际,洪士荫在这个秘密之所对被抓之人一个个过堂审讯。

        第一个审讯核对的是厂长黄业壁。洪士荫既是戴笠同乡,也是戴笠创办的最早的特工培训班——电讯班的首期学员,戴笠的话句句铭记在心,字字当圣旨,尤其欣赏戴老板的一句至理名言:“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每次分管区域河南诸城出现惊天大事,他不是从外部怀疑,而是从内部查起,从最信任的人查起。盘问一个小时后,没有发现黄业壁半点破绽,也无丝毫疑点,但洪士荫仍然不肯罢休,左敲右击,穷追不舍。黄业壁是个兵工专家,从来没有受过如此屈辱,勃然大怒,与洪士荫对峙不休。正当局面不可收拾之际,戴笠来电,“如无疑瑕,放黄”。原来,黄业壁是军政部兵工署长俞大维钦定之人,听说河南情报站羁押黄业壁进行无休无止审讯,立刻状告部长何应钦,对党国忠心耿耿的厂长怎么可能绑架自己的左臂右膀?何应钦即刻电示戴笠,日寇大敌当前,虎视眈眈囤积黄河北岸,随时可能渡河南犯,这时兵工厂厂长却被休业带走,成何体统?

        黄业壁被放。放人时,洪士荫嬉皮笑脸:“黄兄,愚弟与您了无半点芥蒂,一心为国,休莫怪罪。长兄走时,还得请您再受一回委屈。”黄业壁被蒙上眼睛,架出秘密之地,在县城绕转两圈后回到了兵工厂。

        论与吕克特的亲疏程度,第二个该审讯的就是卫兵“镢头”,但“镢头”喉管已断,僵尸一条,况且父母早亡,身属孤儿,外加还没有处相好,几年来以厂为根,也就无从查起。

        这就轮到了翻译曾鸣泉。

        曾鸣泉是南方苏州人,早年留学奥地利,学的是日耳曼文学,取得学位后就受聘到南京国防部工作。吕克特来到河南后,曾鸣泉被派了过来,老婆孩子因受不了北方气候,不愿随从。从大都市来到一个小小巩县,孑然一人的曾鸣泉虽然满心不乐意,但因为薪水比原来高出一大截,也就不好多说二话。

        洪士荫和曾鸣泉一问一答半小时后,最后把焦点聚在了翻译提前离开东义兴这件事上。曾鸣泉一五一十把在东义兴吃饭前后的经过详详细细做了描述,目的只有一个,是吕克特嫌他碍事,撵他自己先走的。洪士荫说,光说不行,得有证据。曾鸣泉说,“镢头”可以证明,洪士荫答,证人死了,属无效证明;曾鸣泉说,吕克特本人也可以证明,洪士荫答,证人丢了,同样属无效证明。审讯继续延伸,洪士荫问曾鸣泉提前离开去了哪里。曾鸣泉回答干脆,自己跟着吕克特白天翻了一天枪炮弹药,晚上又叽叽喳喳译了一场大戏,口干舌燥,身子骨实在受不了,就回家睡觉。洪士荫问,有谁能证明其回家睡觉,曾鸣泉想了半天,大戏散场已经夜里十点,又陪顾问在饭店待了半个多钟头,夜深天黑,他一个熟人和邻居都没有碰到。

        最后,洪士荫说:“曾翻译,你要是我,没有证人的话你自己能相信吗?”

        洪士荫扭头走开了,曾鸣泉被留了下来,进来了两位五大三粗手执蘸满辣椒水皮鞭的汉子。

        壮汉皮鞭伺候翻译曾鸣泉的时候,洪士荫接着审讯司机蔺天基。

        洪士荫说:“天基,你跟我多年了,知道我的脾气,咱们不绕圈子。”

        蔺天基镇定自若,向洪士荫立正敬礼:“站长,谢您多年栽培,天基对党国忠贞不贰,问啥答啥。”

        “天基,咱们组织内部的规矩你比兵工厂任何人都清楚,站长我也不再赘言。跟你放个明话,别人交代,提前泄露顾问去向的人就是你,我的问题是,对方是共产党还是日本人?现在说出来,看在咱们共事多年的分上,留你条活命!”洪士荫这回采用的是栽赃法,把没有的事说成铁板钉钉,先把蔺天基一把推进挖好的墓窑里。

        蔺天基听罢站长的话,额头上冷汗直冒。

        “站长,这是有人故意陷害,出发前三分钟‘镢头’来叫我开车,车子启动后才告诉我去戏院,之前的事我一概不知,动了车上了路,我怎么去通知别人?!”蔺天基据理力争。

        “车行在路上,扔个纸条用车灯打个暗号,路边隐蔽好的人不就明白了!”洪士荫不依不饶。

        “站长,当时‘镢头’、顾问和曾翻译都在车上,我什么都没做,不信您找他们作证。”蔺天基紧张而不慌张。

        “另外三个人在车子上怎么坐的?”洪士荫紧追不舍。

        “‘镢头’坐在前面副驾驶位置上,顾问和翻译坐在后排。”蔺天基赶忙回答。

        “坐在后排的两人当时干什么?”

        “他们一直在聊天,曾翻译给顾问讲晚上那场大戏的剧情。”

        “在春风戏楼和东义兴,你把车停在了哪里?”

        “停在了戏楼和饭店门口,寸步没有离开车子。”

        “有谁能证明你寸步没有离开?就算你没有离开,一直坐在车里,但要是有人上前和你接过头,谁能证明这种情况不会发生?”

        从洪士荫嘴里说出的话,蔺天基打死也没有料到。

        蔺天基一时无言以对。

        洪士荫见火候已到,忽然站了起来,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气势汹汹,手指蔺天基鼻子,暴跳如雷:“蔺天基,行驶途中,你有充分的时间通风报信,两个人坐在后排聊天,不可能看清前排,而能看清前排的‘镢头’死了,你往车窗外扔没扔东西或者闪没闪车灯,死无对证。”

        洪士荫没有停下呵斥,嗓门提高了一码:“这是其一。其二,因为‘镢头’当时在旁边,联络不方便,你可能采取了第二套方案,停车后由外人前来和你主动联系,把顾问看戏吃饭的事给泄露了出去。”

        蔺天基目瞪口呆,知道大难从天而降,跳进十几里地外的黄河也洗不清了。

        和曾翻译一样,神秘的地方蔺天基一时半会是出不去了。

        在洪士荫审讯黄业壁、曾鸣泉和蔺天基的时候,手下的其他两个小组也把前面几天去过吕克特房间的人挨个捋了一遍,厂办送信送报的小青年、打扫房间的女佣、当天碰巧给吕克特送古董的老板等四五个人被折腾得哭爹叫娘,下跪求饶,但个个都不承认参与绑架吕克特。

        凭多年经验,洪士荫隐隐约约感到,这些人都不是幕后真凶,熊心豹子胆就是摘下来给他们看,他们也不敢睁眼。

        真凶另有其人,洪士荫坚信。

        洪士荫掐掉烟头,开始审讯朱荻和王炳生。

        开始审讯前,洪士荫吩咐部下,备好辣椒水、老虎凳、竹签、火钳和电椅,有块硬骨头要啃。

        

 

鲽鱼计划 第10章

刀 25

刀 6

刀 14

刀 29

刀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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