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我提前回了城。扶贫一年了,眼看到年底了,大事做不了,做点小事也行,看能不能找点钱来把老梁、老苟几个特困家庭的问题解决解决。一是我得找领导,让单位挤出点钱来;二是我想找找老功,看能否为上庄做点事。我去镇上上网专门查了功全泰,知道他是功臣集团的董事长,以煤起家,产业涉足能源、旅游、房产等诸多行业,实力雄厚,近年来热心公益事业。回城前,我去找老村长,把老村长扶贫记录本带上,这样对领导有说服力。老村长说你那单位穷,不要太过为难,你放心我会把字签好,年底再给你送个旌旗。我说不搞送旌旗的事。老村长说对你有用哩,过去当官的在地方上做官一场,临走不还要个万民伞呢吗,上面认这东西哩,再说你这一年比别的都强。
回城一下车,我就去了单位,把老村长记的本儿掏出来摊开在领导面前,领导翻着看看,拿着笔在便笺上一下一下戳着说:“咱们单位情况你也知道,那点经费已经超支了,还有老大的亏空,许多工作都按年初计划开展了,花的钱还欠着,文化是软实力,首先这经费就软得不行嘛。”我说:“眼看一年了,多少得有点吧,一点都没有,总结时也不好说,万一大会上点了名就是个麻达。”领导直挠头。我说:“把年终联谊晚会取消了,经费挪出来就够了,把几个特困户慰问慰问,这可是个好新闻,我让媒体给咱们好好报道报道。”领导苦笑着说:“咱们这么多演艺团体,一年不搞台晚会咋行,只有每年的联欢晚会领导们才会光临,咱们也才有机会和领导亲近,趁机汇报汇报,领导看高兴了,还能解决点问题,再说这已是常规,不搞晚会领导会怎么想我们,而且今年计划中也写进去了,你说不搞就不搞了?”我说:“可这扶贫……”领导挠着头说:“还有两三个月,我再想想办法。”叫来了办公室主任,领导说:“你给财政打个报告,假期过后我就找领导去,看能不能争取点经费。”我说:“谢谢领导。”领导拍拍我说:“谢啥,这是工作,难道是你家的私事?”我说:“让秦腔剧团下去一趟演一场戏吧,也算文化扶贫。”领导说:“这主意好,反正每年有送戏下乡任务,让下去多演上几场。”
从领导办公室出来,我就联系老功,老功说:“你在家先陪陪老婆,我闲了联系你。”我心里发凉,我可是把为上庄做点事的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的,可他却跟我说“闲了跟我联系”。老板都忙,尤其眼看到了年底,他什么时候才“闲了”呢?回到家,老婆说:“啊呀,你咋回来了,我打算这周末给你打电话,去上庄过黄金周哩,这时间的上庄肯定漂亮。”我说:“一片枯黄,千户萧疏啊。”
三天后老功就“闲了”,我和老功去了另一个上庄。朱光耀在城里打工,母亲去了女儿家给女儿带孩子。老功就像个访贫问苦的老干部,坐在村巷的老人堆里,问这问那的过渡到了朱光耀身上,一位鸡皮鹤发的老奶奶说那娃孝顺,吃啥都想着娘,有一回带回啥日本蛋糕,坏了,他娘舍不得扔吃了,拉了几天肚子。村巷里几个老人说去年带着他娘去北京几天,见了毛主席,啧啧啧,一个儿子做得到,几个儿子的做不到。老功想去朱光耀的姐姐家见见这位母亲,可刚下过一场暴雨,一道沟扯了一公里,把路截断了。老功感慨地说这在古时候,是能进二十四孝的。
回来的路上,我跟他谈起上庄,希望他到上庄看看,老功明白我的意思,说:“那一带没少跑,我太了解了,你说我能为上庄做些什么呢?”我一时茫然,回答不出来,一个为干旱所折磨又为孤寡所困扰的村,我确实想不出他能为上庄做些什么。我想到老村长一再提说的搬迁,老功说:“那难度太大,一个村往哪里搬,得有接收地,这是政府的事,政府要搬迁我可以考虑在这方面做些事。” 老功问学校咋样。有多少学生。我说:“40多个。”老功说:“从现在起我全资助了,他们念到什么程度我资助到什么程度。”我说:“学生都被资助了。”老功呃了一声。我把老梁、老苟几个特困户的情况说了,老功没有说话,分手时,老功说:“你想想为上庄我能做些什么,到时候联系吧。”
第二日,我去了洗相馆。相片已经洗出来,我挑出一部分,装了相框,连要带买又装了十几本照相馆自做的简易相册。出门时,遇到了孙达,我眼睛一亮,咋把这个家伙给忘记了。一人捣了一拳,紧紧搂抱一下,孙达说:“你说怪不怪,昨晚梦见你,今日就相见了,咱们多少年没见了?!”
孙达是我在省报时的同事,一个办公室坐了好几年。报社记者都有分口,他分的是工商口,大小企业都是他的自留地。他很会做事,经常为企业策划宣传方案,擅长组织策划老板与官员之间的互动,抢抓领导与老板交谈、握手、碰杯的镜头,洗出来装裱好,送给领导、老板,深得老板赏识。我拍拍脑袋,在解决盼香的问题时咋就没想到他呢?我装作回信息,翻手机通讯录,果然把他的号码也丢了。
吃饭还早,我们进了一家茶楼,喝茶,叙旧,抬杠,热身过后,把想法说了,我说:“上庄那一带的情况你也熟悉,我在上庄扶贫一年,不能啥事都不做呀。”孙达说:“这些年老板们做扶贫助学都是围绕那一带,时间太久,他们都失去了激情,对那方土地麻木了,因为无药可救啊。”我就说起老功,孙达说:“老功这人很有爱心,这几年公益事业做了几千万。”我说:“问题是我想不出来老板在上庄能做些什么,我把几个特困户的情况说了,他没反应。”孙达说:“贫困户这些年老板们见得也实在太多了,他们也麻木了。”我说:“那咋办?我总得为上庄做点什么呀。”孙达说:“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这事需要策划,你回上庄跟村长商量商量,我也想着。”又说,“上庄的事咱们就在老功的身上做文章。”
晚上,汪惠梅打来电话说她家里有点事,请我帮她代一周课。我说你忙去,我也没啥事。回到上庄,我跟老村长商量,老村长说做啥都得有人,没人能做啥呢?我说修路?老村长说危房危窑改造都没几个人响应,修路谁走?让人家花那钱做啥,你和他商量吧,能做啥就做个啥,实在没啥做的,也别勉强,不要让人家花没意义的钱。
过几日,我给孙达打了电话。孙达说让老功给上庄人民拜个年吧,上庄不是革命老区嘛,1935年红军经过上庄,还住过几日,老板给革命老区贫困村拜年,这还是有新意的,老功肯定兴奋,老板们热心公益事业,也希望产生社会效益。我想也只能这样了,说到老梁、老苟几个特困户,孙达说到时候安排老功访贫问苦,到特困户家走访走访,他自然会准备红包。我说他们的困境红包解决不了。孙达说见面时你提出来,我敲边鼓促促,几万十几万对他不是个啥,你先跟他沟通一下,把大致意思说一下,不要说找过我,别让他觉得咱们合起来给他做套,老板们忌讳。给老功打了几次电话,老功不是出差,就是开会。我担心老功太忙,把这事不当回事,我又给孙达打电话,孙达笑笑说我约他他保证有时间。我说那拜托了。他说客气个毬!忘了我老家是那一带的,我联系好了给你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