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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庄记 22

        盼香提来了一捆小白菜和一筐鸡蛋,我说:“小白菜放下,鸡蛋你提回去。”她说:“你就放开肚子吃噻,再也没个啥。”我说:“你看,盆子里、纸箱里都是鸡蛋,时间长就坏了,提回去给孩子们吃吧。”平时送菜啥的,放下就走,可今天她坐在床沿上,我知道她有事,李谷说她可能要走,把羊、鸡、猪都处理了,那垛能烧两年的柴火都拉到娘家去了。果然,她说:“我想把马鹏程转到城里去读,我去庙台看了,学校的老师好几个都是雇来的,还老不坚守岗位,再说路远,十几里路,娃一天全走了路了。”停了一下,又说,“反正迟早要进城读书,早早去也好,到了城里也能打工,说是比种地强。”我说:“万里咋办?”她说:“送到他外婆那里去。”我说:“书不念了?”她说:“念,这么大还做不了啥,先让念着再说,去庙台念。”我说:“庙台离你娘家近?”她摇摇头说:“也不近,能念下去了念,念不下去就没办法了。”我长叹一声。“我城里没亲戚,你帮鹏程转个学吧。”她掏出一沓钱放在桌子,说,“这事难办,要花钱哩,这是五千块。”我说:“想去县城还是省城?”她说:“能去省城当然好,省城里教学质量高。”我说:“省城消费也高。”她说:“我知道,消费高可挣得也多,活路也宽,好找些,再说主要是娃念书嘛,省城教学质量肯定比县城好,我听说县城里好些老师的娃念书都往省城里转。”我把钱推给她说:“钱你收着,我给你办。”她说:“你拿着办吧,我知道这事难办,是花钱的事,五千肯定不够,你先拿着办,有门道的话我再拿。”我说:“我有关系,不花钱。”她说:“有关系也得花钱,现在就这么个世道。”我没有坚持,我知道如果不把钱放下,她就认为我不尽心办。她走到门口,回转身来说:“要是省城办不成,县城也行。”又说,“我先带鹏程到城里去,要是供养起来不吃力,就把万里也接过去。”

        我上老疙瘩峰,给在教育厅的同学打了电话。我是师范院校毕业,有许多同学都在教育上。我说:“一定要办,没有钱花。”同学哈哈哈笑着说:“下乡才半年孩子就上学了,是速生品种啊。”我说:“你就像帮我儿子一样帮帮吧,我这是帮你积德哩,你该积积德了。”同学说:“那好,我不想积德,你找别人吧。”我说:“办也得办,不办也得办。”笑骂了几句,他说:“县城还是省城。”我说:“省城,别弄个末流学校糊弄我。”他说:“你是不是跟娃他妈搞到一起了,脱不了身,要求这么高,催得这么急。”我说:“一周后我给你打电话。”同学说:“口气大得,你是老几呀。”我说:“记着,在我上面睡了几年?放屁咬牙做春梦都在我上面。”同学说:“嘿嘿,你要是个女的这么要挟还差不多。”我们在大学是上下铺。很快办妥了,学校也还不错。我把钱退还给了盼香,她说:“至少请人家得吃个饭,这么大的事。”我说:“不用。”她说:“这咋行,人家帮了这么大的忙,人情都落在你身上了,你收着吧。”我撇开话题说:“鹏程现在有些骄傲情绪。”她说:“这我看出来了,到了城里他就骄傲不起来了,人家娃娃都念过啥书?他念过啥书?”没有想到鹏程在外面站着,盼香一把拉进来,说:“记住,这是咱家的大恩人,一辈子都不能忘记了,跪下,磕头。”马鹏程扑通地就跪下磕起头了。我忙拉起来说:“这是干啥,以后千万不要这么做。”

        过了几日,李谷来问我盼香娃的学是你帮忙转的?我点点头说:“你咋知道的。”他说:“志远回来说的,鹏程在学校都喊叫开了。”我“呃”了一声。他说:“我就说她家城里没亲戚,这事咋就那么容易办成了。”说着掏出一沓钱来,“你帮我志远也转一下学吧。”我看看他,他说:“人家一个女人家都带着娃出去念书,咱一个大男人还比不上一个女人呀。”我把钱推过去,说:“不用钱,我帮你办。”他又把钱推了过来,说:“老刘的孙子转到县城里连请带送花了一万多哩,省城里入个学生更难,我知道行情。”我说:“咱们上老疙瘩峰,你听着我给你办。”上了老疙瘩峰,我说:“是转到县城还是省城?”他说:“当然是省城,盼香都转到省城去了。”我又给我同学打了电话,同学说:“你这还西瓜皮擦屁股没完没了了。”我说:“我帮你积德哩。”同学说:“少拿积德来要挟我。”我说:“不要挟了,求你了还不成。”同学笑了,说:“这就对了,求人还这么理直气壮,你再说一次求我的话。”我说:“为啥?同学说,你们文人都清高,听文人求人是一种享受。”我变了个腔调,说:“求你了大处长,你就是再生父母……”同学啧啧啧地咂着嘴,说:“好了好了,肉麻,原来文人求人这么让人恶心,还是上次说的那个学校,去了就说我说的。”刚刚挂了电话,电话又响起来,是老同学。老同学说:“最后一次,别再揽这些破事了。”我说:“不是破事,是积德的事,你不想积德可我想积德哩。”挂了电话,李谷说:“咋也要让儿子念成个干部,像你这样打个电话不花钱就能把这么大的事办了。”

        我们躺在阴凉下,我说:“不想再娶了?”李谷说:“其实,娶女人的钱我攒下了,娶个姑娘都够,可是我不想娶了。”我说:“为啥?你再娶一个让你那前妻看看。”他摇摇头说:“跟她较啥劲,也是可怜人啊。”我说:“打一辈子光棍?”李谷说:“谁想打一辈子光棍谁脑子就让驴踢了,日子过不到人前头,娶来也怕守不住,我得用这些钱供养儿子读书。”我说:“你心里其实有人哩。”他愣了一下,说:“谁?”我说:“盼香。”他脸红了说:“可不敢胡说噻。”我说:“敢说你对她没意思?当我看不出来?”他说:“人家志向远大着哩,不敢想。”我说:“我给你牵线搭桥。”他慌了,说:“千万别在她跟前提说,她没那心思,她的心思全在娃上。”我说:“别以为你把啥事都看透了,或许你没看对。”他说:“你不了解她,她心里较着一股劲儿哩,她在争一口气,那口气她憋得太久太久了,她得出了!”又说,“盼香是个好女人,就是命太苦了。”

        长武专门从城里回来谢我,高兴地说:“花了一百五十块钱,病就好利索了。”我说:“病好了就在城里好好打工挣钱,跑回来耽误时间又费钱。”长武说:“病好了,咋也该谢谢你,我当这辈子完了。”我笑笑说:“东西你提回去,我在你家吃一顿饭吧。”他说:“这咋行?多亏你,不然不知道要往这黑窟窿里塞多少钱哩。”吃饭期间,长武一点都不避讳老婆,我悄声说:“你婆娘知道这事?”他说:“知道,咋不知道。”我说:“没和你闹事?”他说:“闹,咋没闹,我走的时候她交代过,不要把病带回来,我还是把病带回来了,挨都不让挨,我用过的东西拿开水消毒哩。”我惊诧地说:“你婆娘给你交代过这?”他说:“出门打工一走一年,那还不憋坏了机关,有专门做那活儿的呢,又不是没做那活儿的,老婆也体谅哩,不过有规定,一季一次,后来想着冬季回来,把冬季这一次给扣了,就剩下三次了。”就像讲黄段子,可他没有笑,我也没笑出来。他说:“唉,这种事还得找你,丢人丢到家了,娃大了咋也得培养个城里人啊。”吃过饭,长武说:“明儿老婆也进城,我看下个地方,擦皮鞋该不错。”我看看床上玩的两个孩子,说:“孩子咋办?”长武说:“我姐夫成那个样子,我姐也进不城了,就放在他们家,念书时再说,走一步看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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