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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价“景舟壶”背后藏深情

作者:□ 本刊记者 王晶晶

顾景舟被称为紫砂泰斗,他的壶上有吴湖帆的字,江寒汀的画

□ 本刊记者 王晶晶


1948年,顾景舟所制的大石瓢壶,壶身上有吴湖帆的字。

壶艺泰斗顾景舟的作品,向来是收藏家眼中不可多得的瑰宝。2010年,他的一件“石瓢壶”以1232万元的价格成交,首次踏入“千万元俱乐部”。2015年12月4日,这件作品再次现身拍场时,价格已翻番,以2350万元落槌。

仅仅过了9天,顾景舟的另一件“石瓢壶”又在江苏和信2015秋拍上以3800万元的高价成交。

“顾景舟近来在拍卖市场上受追捧是有原因的:一个是时间上的契合,2015年是他诞辰100周年,从宜兴到北京、台湾、日本……都在以各种形式纪念这位艺术大师,拍卖市场上的火爆可以看作是以一种特殊的方式向大师致敬;另一个则是契合了一个比较有趣的现象——每当紫砂产品市场低迷时,顾景舟的壶就会拍出高价。有眼光的藏家会在整个市场疲乏时,更多地把目光投入经典作品,顾景舟的作品少,物以稀为贵,而景舟壶的高价多少也能带动紫砂市场的提升。似乎顾景舟就是用来救市的。”紫砂文化学者、书写过《国壶》《顾景舟传》的宜兴籍国家一级作家徐风在接受《环球人物》记者采访时如此解答。

紫砂艺术界最后一位士大夫

徐风对顾景舟的评价是“紫砂艺术界最后一位士大夫”,而文章开头所提到的“石瓢壶”,一向被认为是顾景舟文人紫砂的巅峰之作。

石瓢是紫砂茗器中的经典款式。清代书画家、篆刻家陈鸿寿曾设计了18种壶样,由当时的紫砂艺人杨彭年、杨凤年兄妹制作出来,因为陈鸿寿字曼生,也被称作“曼生十八式”,流传百年。石瓢就是其中之一。

顾景舟创作石瓢时,在前人的基础上作了改变:身筒不再是削直的椎体,而是用手工拍打的功夫,让壶身略饱满,壶腹则呈现微妙的弧线。壶嘴也有变化,既像从壶体自然生成,又配合了壶身的圆浑。

上世纪40年代后期,已是方器高手的顾景舟经常来往于宜兴、上海之间。他与上海“铁画轩”主人戴相民是好友,经其介绍认识了江寒汀、唐云、吴湖帆、王仁辅、来楚生等著名书画家、篆刻家。

“1948年夏秋之际,顾景舟精心做了6把石瓢壶,托‘铁画轩’来宜兴窑场运货的船带回上海,戴相民专程到码头上等候,拿到了壶坯,直奔吴湖帆家。吴湖帆正在吃饭,照习惯饭后要小憩片刻的,但一看到顾景舟的壶坯,他立即睡意全无。此时江寒汀也来了,两人在6把壶上画了修竹和梅花,配了诗文。然后这6把留有大师墨迹的石瓢壶再被运回宜兴。”徐风详细地介绍了石瓢壶的创作过程。

顾景舟这边,拿到这6把石瓢壶后,即请陶刻高手谈尧坤来镌刻,属于吴湖帆的一把则由顾景舟自己刻。半个月后,6把壶出窑了,可惜烧坏了一把。

“顾景舟带着剩下的5把大石瓢来到上海,在‘铁画轩’办了‘雅集’,吴湖帆、江寒汀、来楚生、唐云等人悉数到场。第一把‘风动疏竹’归了顾景舟,第二把‘修篁翠影’给了戴相民,第三把‘竹影清芬’给了唐云,第四把‘薰风潇竹’给了江寒汀。第五把是江寒汀所画,吴湖帆自题诗并落款的‘雪梅寒雀’,由吴湖帆收入囊中。”

前不久以2350万元高价卖出的,正是戴相民的“修篁翠影”。而拍出3800万元高价的,则是唐云的“竹影清芬”。

江寒汀早就对顾景舟说过:“你是把‘艺’和‘匠’打通了的人。”他的话就像是预言。“在新中国成立后的紫砂艺术界,有包括顾景舟在内的裴石民、朱可心等7位老艺人,最终顾景舟成为宜兴紫砂的旗帜,其中一个原因在于其他几位去世得早,唯一比顾景舟年纪小的蒋蓉,做荷花壶、牡丹壶等花器比较多。只有顾景舟,文化修养最高,他不仅在工艺上追求极致,更把紫砂提升到一个文化范畴。”徐风总结道。

人物简介

顾景舟,1915年生于江苏宜兴上袁村,原名景洲,后改名景舟。名号有瘦萍、武陵逸人等。他的祖母邵氏是清代制壶名手邵友兰的孙女。18岁,顾景舟跟随祖母制坯,20岁时已是壶艺高手。毕生抟(音同“团”)壶,世称一代宗师、壶艺泰斗。1996年去世。


顾景舟的印章武陵逸人。

悲情化在鹧鸪中

从上世纪40年代成名于上海,景舟壶一直价格不菲。“当时他的壶可以同齐白石换一副印章,到了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他的一把壶,更是能值内地的一套房子。”可顾景舟作品的天价,仿佛与他本人没有任何关系,据徐风所知,“他一生搬了16次家,70多岁才有了自己独立的住房,搬进去时,他说感觉就像做梦一样。”

1983年,顾景舟的夫人徐义宝来上海肿瘤医院治病,当时医院床位紧张。顾景舟与儿子顾燮之居然住不起旅馆,最后在朋友帮助下,借宿淮海中学传达室旁边一间阴冷潮湿的小屋里。

徐义宝与顾景舟成婚很晚。因为有在上海生活的经历,顾景舟“一直活得很精致,比如他一生就爱穿上海60支棉的毛衫,在婚姻上,也一直比较追求完美,导致很晚才结婚。”1964年和徐义宝成婚时,顾景舟已年近半百,徐比他小11岁。

相伴近20年,徐义宝无微不至地照顾顾景舟。“他喜欢吃糯米粥,但熬得不能很烂,而是刚好熟了,米还有点筋道的那种,他妻子就每天晚上泡好糯米,早上用煤球炉熬粥,一直守在旁边看火候……”在徐风的点滴叙述中,《环球人物》记者能体会到夫妻二人的伉俪深情。

所以可以想象,在徐义宝病情危重时,顾景舟内心的凄苦。为排解烦闷,他让弟子从宜兴带来紫砂泥和工具,创作了两把“鹧鸪提梁壶”。壶底铭记中,顾景舟写道:

癸亥春,为治老妻痼疾,就医沪上。寄寓淮海中学,百无聊中,抟作数壶,以纪命途坎坷也。景洲记,时年六十有九。

鹧鸪提梁壶的造型为扁圆形壶身,把手为见棱见方的高提梁,侧面望去犹如一只飞鸟。而鹧鸪在历代诗人笔下,总是凝结了人生的无奈与忧伤,李白有“越王勾践破吴归,义士还乡尽锦衣,宫女如花满春殿,只今惟有鹧鸪飞”;杜甫有“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江晚正愁余,深山闻鹧鸪”,顾景舟把这两把壶命名为“鹧鸪”,一切情感都融入其中。

这两把鹧鸪提梁壶,一把送给了帮助联系住宿和治病的友人周克希,一把送给了每星期都给顾景舟妻子送菜的戴相民。

向传统皈依

顾景舟私下曾说:“70岁前,我的壶上可以有别人的东西;70 岁以后,我希望我的壶上再也不出现别人的东西了。”他甚至说:“花花草草的东西,看见了就心烦。”

在徐风看来,这种转变,是一种精神上的皈依。“他曾说过300年前出了个邵大亨,300年后就是我。邵大亨也是上袁村人,咸丰年间的制壶大家,做的都是素器,不与文人墨客合作,也不与官府商人往来,一生性格狷介。”

其实年少时,顾景舟性格中就有点邵大亨的影子。据说他当年是上袁村里出了名的怪脾气,只和村里有文化的人说话。战争年代,窑厂被修成炮楼,一般的紫砂无人问津,名家上品难得,顾景舟依然坚持自己的节奏,做得少、做得精。

他是一位有严格工匠精神的手艺人,家里的木柜、筷子都自己打磨,抟壶时用到的工具达100多件,也都自制,“他还要求弟子:你们家里用的筷子、织毛衣的毛衣针,都要自己削制,练习做东西的手感。”

他更是一位学者,“文革”期间,别人抄《毛主席语录》,顾景舟抄的却是紫砂典籍《阳羡名陶续录》。他会京剧、会英语,学过俄语,古文修养高,在台湾接受媒体采访时随口就能大段引用《邹忌讽齐王纳谏》,对流传下来的紫砂典籍研究尤其深,“即使不做壶,他也会是学有所成的教授、大师。”

上世纪90年代,顾景舟刻了人生中的最后一方印章:生于乙卯。“这个时期,他身上传统文化的因素已经完全体现出来,是一位自矜、自得、自信的艺术大师,不必再有任何其他的光环来衬托。他的紫砂壶就是他得以传世的文化。”

据徐风估计,顾景舟抟壶六十载,最放开地去算,至多也不超过1000件。“他对自己作品中最满意的是扁仿古壶。”徐风接着讲述了一件小事。1992年,日本有名的陶艺大师加藤达美来宜兴见顾景舟。加藤“周游列国”,去过50多个国家,见多识广,在日本是出了名的目中无人,很狂。

别人问顾老:“加藤要来,工作室里放哪些壶比较好?”

“不用,就放一把扁仿古吧。”

加藤到了工作室,看到扁仿古,目光先是变得温和,然后是谦卑。

2015年已经过去,刚刚到来的2016年又恰逢顾景舟逝世20周年。对他的纪念依然会是一个话题。徐风的忧思或许是所有人都想问的:“中华文化博大精深,水远山长。但行至今日,它的脉象与品质,时被精神雾霾侵蚀,其间多少歧义,多少蜕变,多少新生,多少希冀,时下的人们或许应当扪心自问:紫砂风流,正值盛世,但是下一个百年,我们还能再出一个顾景舟吗?”顾景舟制作的鹧鸪提梁壶。


顾景舟制作的扁仿古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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