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志汇新疆人文地理

感悟葱岭古道

作者:撰文·摄影/张耀东

撰文·摄影/张耀东

425公里驿道已成朝发暮至的坦途,红其拉甫达坂上的国门取代了皮斯岭山崖上的古堡,新开辟的卡拉苏口岸以更高的效率促进着边贸。行走在这条古道上的,不再是马帮、牦牛和驼队,而是货车、客车和山民们的摩托。那些原属于葱岭古道的、令我们流连忘返的一切,都已经完成了它们的历史使命,转化为一种载入史册、隽永长存的文化遗产而存在。


塔合曼乡一角


吉日尕勒古驿站


高山湖泊布伦果勒


玄奘高僧经行纪念碑

古文明的高架桥

如果有缘造访纽约大都会博物馆,或亲临巴黎卢浮宫,那自然是一件幸事。它们会告诉我们,先民们曾经走过多少崎岖的道路,才将人类推上了当今社会的文明高度。但是,如果你无缘漂洋过海,却有缘徜徉在世界第二屋脊———帕米尔高原的一条山道上,将你的足迹叠印在先民的足迹上;或者,你有机会钻入一座烟熏火燎的千年驿站,仰卧在不愈30厘米高、却已经磨砺得缺棱少角的土台上,身裹老羊皮大衣、头枕石块去体验那种含辛茹苦的商旅生涯,则心中的感怀,恐怕也不在大都会、卢浮宫所能给予的感怀之下。

当文明的成果早已为世人所共享,但构筑文明的漫长历程却仅剩支离破碎的残片时,那种对过往历史不吝啬脚步的挖掘与追寻,实为平生的一件乐事。它会适时地唤醒你有些麻木了的历史感,并在对历史长河的回顾中检视自己的存在。更何况,你还是置身于海拔4 000米以上的世界第二屋脊上,置身于丝绸古道最艰险的一段路程中。

即使耗费千年时光,先民们在这里构筑一条连通亚洲大陆到地中海的通道也绝非易事。这是一条曾经风餐露宿、饥寒夺命、马革裹尸、十去九归的高原通道。它在人类文明史中的作用,如同它所穿越的那些高山峻岭一样,是足以标榜史册的。


中巴边界上的红其拉甫国门

古道遐思

在那些日子里,就在这条穿梭于世界第二屋脊之中的狭窄而又漫长的通道上,我们追逐、寻访、求索、徘徊。

在吉日嘎勒古驿站,我们挤进那座门扉狭小、下方上圆、仅用石头和土块砌造却有着美丽穹顶的建筑物,仰望着被牧羊人燃起的牛粪火熏得黢黑的穹顶,再试坐一下那面早已被世代经行的旅人们睡出了人形的地炕,思索着是什么人、用哪里来的财力、为着什么理由、由何人捉刀、在这块傍山临水而又是商旅必经的谷地中修建起这座古老的驿站?千年以来,它如何管理、归谁使用、为着商务还是为着公益、由谁来修缮、才能使它历经千年风雨却依然沧桑屹立?它的存在,曾经怎样的庇护着陷于饥寒交迫中的旅人的生命?它又是怎样幸免于上世纪中叶那场毁灭性的文物大浩劫的?

这一切,我们都想知道。

但是,在这片孤寂的、遍生芨芨草的河岸上,古驿站与位于它北方的那座同样孤傲的慕士塔格峰遥遥相望,却沉默不语。也许,这些经历过千年沧桑的历史见证者,在完成了它们功垂千古的历史伟业后,根本不屑于理会这些鸡零狗碎的问题。

于是,带着种种疑窦,我们又转向塔什库尔干河西岸的那座位于皮斯岭达坂崖壁上的公主堡。在夕阳的阴影中,我们举颈仰望,借助于望远镜头的帮助,好不容易找到了那座高悬在地面之上150米处的古堡,但日已西沉,我们只能拍下一张模糊的照片,以作纪念。

有关这座古堡,尽管始终伴随着一个动人的传说,但是,我们宁可走出那种由公主和太阳王子营造的神话境界,以历史的眼光去考究它的存在。它是什么?是民居?是军台?是部落王宫?还是筑垒要塞?如果是民居,它为什么偏偏选择在这样一个既难以开展生产活动,又远离生活水源的地方?如果是要塞,那么它意在防御何方的敌人,它将怎样维系它的屯兵功能?如果是部落王宫,那么是哪个时代、哪个部落的哪位王者,选择了这样一处绝地,来实现对他的膝下臣民的治理?

对于这些问题,尽管已经存在足够多的引经据典之说,但无论玄奘的《大唐西域记》,还是斯坦因的探险笔记,其实都未能给出一个清晰的答案。而这座位于皮斯岭达坂上的古堡及其附属建筑群,却被证明已经存在了1 500年之久。从它雄踞于通往异邦的明铁盖峡谷入口的地理位置来看,它无疑是这条葱岭古道南段最具关防意义的古设施之一。有关它的历史细节,只能等待我们的考古学家与历史学家们给出考证与阐释。

类似的疑窦,几乎出现于覆盖塔什库尔干河谷的全部旅程中。是什么人,因为什么原因,在提孜那甫西侧那块坦阔的山间台地上,构筑出一块规模宏大的黑白条石滩?在浩罕袭扰东帕米尔地区时,石头城要塞内曾经发生过怎样惨烈的战事?作为五品伯克的库尔察克是怎样战死石头城下的?那座位于塔什库尔干河东岸、与石头城堡隔河相望的金草滩古墓群,为什么具有一种既相似、又有别于塔吉克族葬俗的形制?是什么人,在吉日嘎勒那块显著高出塔什库尔干河的台地上,兴修水利,垦殖农田?后来又因什么原因而废弃?等等。

与任何一个民族、任何一个地区的历史一样,在这条跨越雪域高原、连接多个国度、印着多民族的脚印、贯穿数千年时空的漫长的通道上,铭刻着数不清的伟业,也留下了数不清的问题,令后人苦苦求索而不辍。

同样,它也引发我的回望与遐思,不绝如缕。在中国乃至中亚地区有多处石头城,这里特指喀什地区塔什库尔干县内的石头城堡。该城堡历经1 300多年的历史,现存的是晋唐时期的城址和清代官署。该城堡外城已经严重毁损,内城部分则相对保留完整。城堡充分利用了塔什库尔干河河东台地的天然地形,建成一座高大、宏伟,功能极强的防御型城堡。



吉日尕勒古驿站内部


出土古文物之一


吉日尕勒旧石器时代遗址发现处

葱岭古道的地理解析

从公元前139年汉使张骞出使西域开始,一条跨越亚洲腹地、通往西亚大陆的官方商道就逐渐形成,并持续存在了2 000多年。实际上,如果去掉“官方”这个具有历史节点意义的定语的话,有考古界人士认为,这条路线上的商旅活动还可以再向前推进数百年,达到2 500年之久。

直到1877年,李希霍芬依据他那次踏遍东亚地区的实地考察,才赋予这条商道“丝绸之路”的名字,并为学界所采纳。李希霍芬的丝绸之路,其实只定义在一个相对狭小的时间区间内。

纯粹从地理的眼光看,这条商道带有一个明显的特征,即无论它的哪一条分支,似乎都是在从中原大地西进的过程中,漠视西域北方那片广漠的草原和戈壁,却选择帕米尔高原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山结地带,攀越而过。这,曾经是存在于我的无知年代的一个百思不解的问题。直到学会持有地理的与历史的双重眼光后,方知北方匈奴的存在,是迫使丝绸之路弃北而偏南的重要原因。即便如此,丝绸之路的“北方草原通道”也从未彻底消失过。

实际上,一般的地理屏障,似乎也从未构成过导致人类放弃初衷、止步不前的理由。从走出自然经济、走上产品交换与货币交换的方式以来,突破自然的和社会的樊篱,就始终是人类走向进步的两个并行的车轮。从地中海跨越阿尔卑斯山通往欧洲的盐道、从东普鲁士跨越中欧、东欧通往南欧乃至埃及的琥珀道、从昆仑山通往中国京畿之地的玉石道、从雅安经康定、拉萨到尼泊尔、印度的茶马道,都证明了在无路的地方走出路来,这是人类社会谋求进步的必然需要,也是必然结果。

有了这样一次梳理,我对连日来走入其中的这条葱岭古道,就充满敬意。

虽然只是有缘走过它的一个分支,一个段落,它却代表着人类文明史中长达2 000多年的一段历程。它北起古老的喀什噶尔,向西南进入阿克陶境内,撇开坦阔的喀什洪冲积扇进入狭窄的昆仑山口,然后以大升角穿过喧嚣的盖孜河谷,到达梦幻般的布伦果勒湖。经过那条由公格尔山和萨拉阔雷岭庇护下的曲折的山间通道,再跨越那道高达4 200米的苏巴什达坂,便一直向南,经塔合曼绿洲、塔什库尔干绿洲、达布达尔乡和公主堡遗址,进入狭长的瓦罕走廊,一直向西延伸。在走廊的另一端,已经是异国的旗帜在兴都库什山下飘扬。

在这条长达400余公里的高原通道上,北段有西昆仑诸大冰川水的滋润,形成诸多美丽的山间河流与高山湖泊,南段有喀喇昆仑山诸大冰川水的接济,一条塔什库尔干河竟然流淌着来自四个国家的河水。连绵的山间谷地提供了虽非丰美,但却可供过往驼队聊以果腹的草秣。加之那些村落、牧场、军台、驿站的保障,葱岭古道的开拓与维系,即便是在这片自然条件极端恶劣的高原上,也不难找到它完整的逻辑性。

如今,“古道”的概念已成遥远的过往,但它存在的逻辑性仍在得到证明。425公里驿道已成朝发暮至的坦途,红其拉甫达坂上的国门取代了皮斯岭山崖上的古堡,新开辟的卡拉苏口岸以更高的效率促进着边贸。行走在这条古道上的,不再是马帮、牦牛和驼队,而是货车、客车和山民们的摩托。那些原属于葱岭古道的、令我们流连忘返的一切,都已经完成了它们的历史使命,转化为一种载入史册、隽永长存的文化遗产而存在。葱岭古道的现世,令人释然。



扼守瓦罕走廊要冲的图拉炮台


塔什库尔干河岸上的吉日尕勒古驿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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