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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鬼城之舞

作者:杨春

“世界魔鬼城”实际上是一部风的杰作,是一座神奇魔幻的风雕之城。风凭借着独有的耐力和想象力,不辞辛苦地将土堡上多余的松软的土,一点一点吹掉,只留下坚硬。天长日久,它们不但有了想象中的各种形态,它们还有灵性,它们会唱歌、会叫喊、会哭嚎……

撰文/杨春


摄影/居建新


摄影/亓永胜


在这里,天地已浑然连成一体,周遭无处不是萧瑟的风和茫茫的黑暗,回头望去,魔鬼城仿佛沉入了幽暗的海洋之中,劲风从夜里刮来,在拔地而起的奇异山峰间乱窜,慌慌张张地发出鬼哭狼嚎的声响。

我坐在土堡的高处遥望着、倾听着,像是坐在音乐厅里倾听《贝多芬第九交响乐》,伴随着激情澎湃的唱词和急速雄壮的旋律,透过呼呼的声响,我嗅到了一种庄严、雄壮的味道,这是大自然、大戈壁才有的味道。

我深深吸了一口风,并没有恐惧,却一心巴望这天地间的一切,宁静、幽暗、不可理解的东西变得更加不可理解,更加大胆。城里,这样的夜晚不过是个平平常常的阴霾起风的夜罢了,人们的夜生活也无非是倦在柔软的长沙发转换遥控器或者在灯红酒迷的夜色里摇曳,可是到了魔鬼城,我却有了另一种体验,在这儿沉沉的夜色中和呼呼的劲风中,存在着某种拥有巨大威力的、庄严的东西。而在前方,闪烁着昏黄如豆的灯光,显得那么孤独、那么遥远,似乎是在天涯之外。其实,那是景区大门的灯光,那灯光彻夜长明着,把“世界魔鬼城”的牌匾昭示给公路上来往的车辆。



摄影/亓永胜


摄影/居建新

“世界魔鬼城”实际上是一部风的杰作,是一座神奇魔幻的风雕之城。风凭借着独有的耐力和想象力,不辞辛苦地将土堡上多余的松软的土,一点一点吹掉,只留下坚硬。天长日久,它们不但有了想象中的各种形态,它们还有灵性,它们会唱歌、会叫喊、会哭嚎。传说,如果在漆黑的夜晚,大风突然袭来,整个“魔鬼城”就像有无数的魔鬼在哭嚎,在怒吼!听到这种声音,就会使人毛骨悚然!会觉得周围的魔鬼,一齐向你袭来!

因为摄影大赛,扛“长枪大炮”的摄影者频频出入魔鬼城,出租司机对身背摄影包独闯魔鬼城的女子并不好奇,小火车的司机也没有理会我躲藏在土丘背面窃窃的笑语。

第一天,我只让脚欢喜怎样就怎样,我的脚一会欢喜地爬上较高的山头,又欢喜地走在铺满石子的荒滩。我看到几丛红柳,惊喜地拨弄拨弄红柳枝,端起相机噼噼啪啪的拍照;看到一只四脚蛇,惊喜地追上去,噼噼啪啪;看到一只鹰在天空翱翔,也惊喜地拍个不停。后来,我站在一排磕头机前迎接黄昏,我觉得在夕阳下忙忙碌碌的磕头机美极了,四周的一切美极了。广袤无垠的大戈壁、神奇雄伟的雅丹地貌、遥远的地平线,无不给我以苍凉之美,极致震撼之美。

然而,第一夜,魔鬼城就给了我下马威。先是起风了,风在土堡间穿行发出一些难听的声音,我忙着折腾帐篷,没有时间聆听风声。后来,简易帐篷被风吹跑,只好钻进睡袋避风。很快又下起了小雨,我不得不起身,背着行囊寻找避雨的地方,渐渐地,雨停了,大戈壁将我抛进文初所述的天地浑然连成一体,无处不是萧瑟的风和茫茫的黑暗中去。


摄影/亓永胜

乌云密布的清晨自然没能迎来日出,当克拉玛依的两位摄影师在魔鬼城拾到我时,他们以为拾到了一个小泥猴,他们招呼我上车,并给我热茶喝,当他们知道我独自留宿魔鬼城时,都惊奇地瞪大了眼睛,他们无论如何不相信我这样又廋又小的女子,有胆量在魔鬼城过夜,他们问:“不怕狼吗?”我反问:“有狼吗?”他们摇头。他们再问:“不怕鬼吗?”我又反问:“鬼是真的吗?”他们又摇头。于是大家一起笑了。

在摄影师的帮助下,我到乌尔禾休整了大半天,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再次踏进魔鬼城。这次,我对魔鬼城多少有了一些认识,我在风蚀的山丘间爬上爬下。我要寻找一个平台,平台要足够高,日出日落朝霞晚霞一览无余。要有足够的拍摄空间,能架起三脚架,傍晚拍摄夕阳,清晨转过镜头又能拍摄朝霞。还需有较好的前景和背景,峰峦叠嶂、连绵起伏的山丘和色彩斑斓的土层变化。

我气喘吁吁爬上一个土丘,立即被眼前的景致迷住了,沟壑蜿蜒间,土黄色的土丘层层叠叠,如群山苍莽,又似古堡相连。细看之下,雅丹群形态各异,栩栩如生,有的像桂林山水,有的似雄狮咆哮,还有一位维吾尔少女身着长裙的倩影在阳光下跳舞……西望,与黄褐色的城堡、楼台相连的是乌尔禾高大的绿色乔木和大片等待成熟的玉米地,那苍黄与葱绿竟是这般分明,犹如楚汉河界。

我完全忘记了昨夜的遭遇,我架好相机,等待夕阳。

戈壁夕阳总有一种空旷、自然、辽阔的苍凉之美。上亿年的风蚀雨蛀,魔鬼城原始、古朴、浑厚而色彩斑斓,散发着自然幽古的气息。我兴奋地按动快门,将苍凉之美、幽古之美统统收入镜头。

很快,我就发现自己是被星光萦绕了,星星近在咫尺,我跳起脚,伸手去摘那些闪亮的星辰,就像维吾尔族少女踮着脚,伸手摘架上的葡萄。我完全被那满天的星斗迷住了,这是我难得的一次与星星亲密地在一起,我一动不动地躺在睡袋里,思想则在星空下漫步、绽放……此时,我拥有我的月亮、星星、夜空,和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世界,我体验到了真正意义上的安宁和喜悦。

四野里的寂静更增添了一些神秘的气息,似乎与“鬼界”非常接近,又似乎是鬼魂出没前的静场,就像黎明前的黑暗。“等等,什么声音?太难听了?”我几乎从睡袋里跳出来。那嗷嗷欧欧的声音突然响起,清晰而刺耳,那不可能是风吹土堡发出的声音,风声不会如此真实而清晰,那是某种生物发生的声音,那生物就在不远处,似乎随时可能冲破夜空把我拎起捻碎。

我紧闭双眼,把头埋进睡袋,就像鸵鸟遇到危险把头埋进沙地,我别无选择,戈壁的广袤,黑夜的寂静都没有引来我的恐惧,鬼哭狼嚎的风声也没拿我怎么样。而当一个真实的声音响起,我浑身颤抖,不敢睁眼,可见真实的危险比虚幻的想象更为可怕。

那生物叫过几声后,便消失了,风声又成了魔鬼城的主角,魔鬼们化做幽魂在古堡间出没,我尽力平静心态,让自己往好处想,我想:“也许,魔鬼们要开晚会,那东西在宣布晚会开始,像我们人类的司仪。”我打开手电,壮着胆子去寻找声音的来源。

魔鬼城之夜弥漫着风沙的味道,风慌慌张张一边奔跑,一边地响着,我拐过一个弯后的,风立即起了变化,变得更加突兀,更加料峭,更加惶惶然地在我周围舞旋。手电筒的光芒在魔鬼城的天空和山丘间摇荡,就像我在现实与幻想间摇荡。

那声音再次响起,那是骆驼的叫声呀,恐惧让我失去了分辨力,骆驼的声音也没能听出。小的时候,骆驼在大戈壁上行走,我不是还骑过吗?那次在沙漠拍摄遇大风,不是骆驼为我们挡风沙吗?骆驼身体的温暖到现在都记得。


摄影/冯宁

魔鬼城沉睡着,空气中流淌着微微的寒意,伴着启明星,我屏神静气,等待着日出。就像幸福和安宁来得不容易一样,太阳神的临驾那么艰难,那么迟缓,仿佛照耀万物的使命过于沉重,太阳故意拖延着,不肯前来就职。

慢慢地,从天边,从镜头久久注视的地方,露出了一条镶着金边的丝线,这条金色丝线在颤抖,在扩大,在向两侧延伸,将一个混混沌沌的世界区分为天和地两部分。

一时间,我无法适应天地从混沌到清晰的划界,狠狠地闭一下眼睛,再睁开,我看清了四周丘陵起伏的轮廓和古堡连绵起伏的身影。紧接着,在遥远的地平线,一个红色的物体缓缓上升,就像所有美丽的幸福的光亮的东西都需要等待一样,太阳彷徨着,迟疑着,依恋着地平线。

太阳缓慢地上升,不断变化着形态,先是一个小小的半圆,像想象力丰富的小孩将瓜皮帽涂上了彤红的颜色。渐渐地,小小的半圆扩展成圆柱形体,仿佛大地上立起了一个艳红的粮仓,盛满稻谷的粮仓。

这时,万物都在凝神静听,空气冻结了一般。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感觉无比的舒心与宁静,我听到清新的空气从鼻翼涌入肺部的声音。然而就在一刹那,我下意识地用手去挡眼睛,因为有万丈的光芒从东方,地平线的上方直射过来,令我眼花缭乱。与此同时,那红色的粮仓轻轻一跳,变成了一个闪着金色光芒,夺目光芒的硕大圆润的球体——呵,太阳升起来了!

这时,万物在歌唱,放眼望去,魔鬼城披上了金色的外衣。

我像一个任性的孩童,从钢筋水泥丛胜利大逃亡。我想要伸出双臂,想要大声呼喊,想用呼喊用热情迎接初升的太阳。我想拍好第一组魔鬼城日出,我抑制想跳舞的冲动,不停地变换角度按动快门,其实我就是在跳舞,肢体语言是辅助,我的思想我的情感都在舞蹈。

第三日午后,落日的彩墙慢慢拉开了幕布,却不知从哪儿涌来大片的乌云,风也起来了。我眼看着一股风从百米之外的土堡间旋起,冲向天空落下,又一股风旋起落下。印象中,风随处飘然而来,随处飘然而去,极少有人知道风打哪里来,又向哪里去,而我却在魔鬼城见证一阵风的形成。那风,它仿佛是在积蓄力量,酝酿着一次指挥千军万马的行动。再一股风旋起时,它有了足够的力量,风排山倒海般地向我所站立的山头直扑过来。我急急忙忙收拾相机,用防雨罩包住相机包,抬脚就要下山,我需要一个避风挡雨的地方,或者干脆逃到帐篷里去,却已经来不及了。



摄影/邵荣

天空好像着了魔,仿佛孙大圣掌管的马厩着了火,受惊的天马,甩着马鬃嘶叫着狂奔。闪电挥动着寒光闪闪的巨锚,在云端跳跃,地平线喷发着震耳的雷鸣。风推动着滚滚乌云,须臾间冲到我面前。

接踵而来的是暗无天日的昏暗和呛人的尘土,坚硬的沙粒满天飞舞,打在脸上生疼。大雨随即倾注,风把雨滴劈碎,古堡、山丘,魔鬼城的一切即刻笼罩在厚重的雨雾之中。我把相机抱在怀里,身体趴在上面,犹如一叶孤舟,飘摇、颠簸在万顷波涛之上。我只穿了长恤和短裤,被沙石雨水袭击着,瞬间成了泥猴,我只想着保护器材,而以肉体之躯抵御魔鬼城突如其来的狂风暴雨。我在心里埋怨:“嘿!魔鬼们,你们还真猛烈!”

夏日戈壁的暴风雨来的猛,也去的急,大约一炷香的时间,也许只是一杯茶的工夫,我感觉打在身上雨点明显轻了细了,风吹起的沙石也不再似利器袭人。我站起身,环顾四周,经过暴风雨洗礼的魔鬼城黄昏,是另一幅面孔,雨水落在城堡上,土黄色的泥浆流下,风过山涧发出喑哑的嘶鸣。那些相连的古堡、楼台愈加清晰,色彩也从较为单一的土黄演变成浅紫、红褐不等,远处乌尔禾的树林也不再是单纯的绿,它们在细雨中闪着耀眼的翠绿。

“你们是在布置舞台吗?”我双手合拢在唇前,冲着魔鬼城问话,唯有风呼呼雨淅沥。我再喊:“不是说暴风雨过后有最美丽的风景吗?会有灿烂的晚霞吗?会有绚丽的落日吗?”还是没有回答,而暮色下垂而合闭,柔软地,如从银灰的归翅间坠落一些思绪在我心头,薄冥的夜色渐渐迷了我的眼,我跑进帐篷喝了几口水,另换件干净的长恤,钻进睡袋却没有睡意,我仔细分辨“魔鬼城”里传来各种怪声:

“嗷嗷……”像野狼在哭嚎,“呜呜……”像女人在恸哭。“啊啊……”像厉鬼在尖叫,“欧欧……”像猫头鹰在夜嚎……各种声音混合在一起,真得像魔鬼们在合唱,在哭喊!

我在魔鬼城的山顶展开双臂旋转起舞,山风为我伴奏,魔鬼的吼叫是动听的音乐,那古堡、楼台、亭阁,那迎宾的孔雀、跳崖的猛虎、偷食的小老鼠,那雄伟的金字塔、斯芬克司雕像、潘多拉魔盒……也随之起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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