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志汇妇女

但这段话，从前我是不信的。

常觉得一个人能站在高山，绝不要满足半山腰的风景。能去大海乘风破浪，绝不满足在江河里泛舟。然而我竟不知道这样的心境对于中年女人，是病。

去年有两个月我快被泪水淹没。那一段时间先生一直黑着脸，女儿嫌家里气氛不好借口旅行去了。

我和先生为什么生气呢？

先生单位的总部搬到杭州了，他被老总从子公司调到总公司，还给分了一套可以终生居住的房子。作为家属，我也被调到总部做办公接待。得知这个消息，我连走路都觉得要飞起来了。

我曾经在杭州一待就是八年，杭州的好，一直长在心里。还有个原因是先生患有严重的颈椎病，每年北方寒冷来临他都苦不堪言。我想杭州的气候温润，对他的身体一定有好处。

万万没想到，先生竟没跟我商量，就直接向老总回绝了此事，他的借口是父母年岁大了需要照顾。

我耐心相劝，跟他掰开揉碎地分析去杭州生活的种种好处。甚至许诺，他先去杭州，我留下伺候双亲，待到老人百年后我再去。但先生对我的苦劝根本不理睬。

实在气急了我对他吼：“兄弟姐妹一大帮，缺了你，爹妈活不成吗？”一向老实的先生听了我的话竟门一摔，放了狠话：“要去天堂你自己走，少拉上我垫背！”

除了窝火生气，我还为先生不追求向上生活的态度夜不能寐。我们所在的这个小镇环境脏乱差，夏热冬冷，有啥好的呢？我找了他的兄弟姐妹做说客，不但没起到一点作用，反倒被大伯二伯泼冷水：“去杭州不是抛家舍业，是把亲人祖宗都撇了。”

那些日子，想着那一纸珍贵的调令，想着老总还在等待我们的最后决定，更想水乡边那曾经摇橹的阿婆身影像梦一样忽远忽近，又想着工资待遇能有一大截的提升，我坐卧不宁，心像着了火。

冲动是魔鬼，我干了一件傻事。

我去找了公婆，当着两位老人的面跪下请求他们让我们一家去杭州。那一刻竟忘记面对的是一对耄耋老人，公公面对着涕泗横流的儿媳，急得搓着手满地转圈。发泄半小时后，我不管不顾地径自离开。不一会，先生便气急地打来电话让我赶紧去医院，公公心脏病犯了被送进重症监护室抢救……

闻听此消息，我的头轰的一下，瞬间反应自己犯了大错！转身就往医院跑，却看到先生和大姑小姑叔伯们各个面色焦急地围在监护室外面，先生看见我，情绪顿时激动得把手扬起来。大家看我的眼神无不充满了鄙视、责怪、愤怒……在这样的局面下，我只能默默走开，光线很暗的走廊，好像怎么也走不到头。

晚上先生回家，把随身用品都带走了。面对着他的冷淡，我傻了，呆呆地看着他拿走了换洗衣服，仿若被抛弃的怨妇。想到还在抢救室的公公，我对天发愿，愿意用生命去挽回我的错，只要公公平安活着，就是老死在小镇也甘心。

漫长的两天过去了，从丽江赶回的女儿打来电话报喜公公终于睁开了眼睛！都说人生除了生死，再无大事。两天时间，我便深谙不作不死的全部况味。迈出门槛间，人终于撑不住了。邻居把我送到医院，经检查化验，疑似患了甲亢。

医生说不惑之年的女性最容易因情绪不稳定得上此病，因此努力修炼平和的心态是最重要的事。

听说患了甲亢的人眼睛像青蛙，我好害怕自己变成丑陋的女子，便让女儿把镜子拿给我。

目睹我的紧张，女儿不客气地说：“这回爷爷要是真出了事，估计您都照不见脸了”

女儿的话音刚落，病房门被推开，大姑小姑搀着婆婆来看我。婆婆拽过我的手说：“三媳啊别上火，你们年轻人过年轻人的日子，妈不会拖累你们！”素来直言直语的小姑说：“三嫂，别折腾了，过好眼下日子得了。江南虽好，病了谁能大老远去看你？

婆婆和小姑的话让我心中甚是愧疚，这把岁数了，应是把日子过得现实安好才对，这一折腾，差点成了千古罪人。

医生给开了药就让我回家休息。和女儿走在黄昏的路上竟有些恍惚，这是我住了好几十年的小镇吗？从医院走下去的马路边全都是各种小吃。东北人爱撸串、烤毛蛋，随便一把小凳子坐下，一瓶啤酒，几块肉片、几颗毛蛋就把闲散时光过幸福了。可我以前看到的全是小镇的不好，原来讨厌的广场舞，这一刻听起来也那样的欢乐。

远远看见自家的那盏灯亮着暖黄色的光，女儿轻轻敲门，先生竟带着平日里我扎的围裙，桌上几个小菜已经摆好。他见我虚弱，弯下腰帮我把鞋脱了，低头那一瞬见他头顶白发丛生，这竟是我从没留心的事儿啊！一晃儿我们都老了。

一家人围着吃饭，谁也没有说话。客厅里的钟表缓慢地滴答，间或，先生帮我添汤，女儿帮他夹菜，相互使一下眼色，两个人憋住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