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眉毛的女孩
王崇
王崇，你好！
我有一个四岁的女儿，从去年九月发现她常常拔眉毛，到现在已经一年多了。在过去的一年多中，因为担心会强化她的这一行为，开始我是采用不干预的方式，只是告诉她这种行为的不良后果。但是效果不佳，她一直没有停止过。看电视时，睡不着觉时，早上赖床时，几乎每天都拔，两条眉毛都被她拔掉了至少二分之一。直到今年暑假前，我正告她，再发现这种行为，我要用针扎她的手！
此后，整个暑假她收敛了不少，只是偶尔会动一下，眉毛也基本长全了。但最近几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又开始了，我发觉她的一条眉毛又变淡了一些。一问，她也承认有时候半夜醒来睡不着，或是入睡前我刚好没有在她身边的话，她会拔一点点，只是摸一摸，因为痒（她的原话）。
我崩溃了，不知道该如何解决这件事情。我也到网上查，说这种行为，应该属于拔毛癖的一种。说是由于情绪上的焦虑，紧张导致的。我于是也在想，那一年多前发生了什么让她焦虑，紧张的事呢？
我现在能想到的只有：从她出生以来，都是我带她的，包括睡觉。一直到她20个月大时，因为弟弟的出生，我不得不让我先生一人带她睡觉。她其实从小睡眠就不是很好，半夜经常要醒，从那之后，更是每晚必醒，醒来就哭着要妈妈，睡觉前也必须等我陪伴才肯睡觉。我在想，是否就是那段时间太多的分离，导致她通过这种行为来舒缓压力，或者消磨等待妈妈的时间？
到今年春节后，我把他们姐弟俩放在同一个房间睡了，这之后，她再没有半夜哭醒过了。写到这里，王崇，其实我心里挺难受的。如果孩子是因为我的原因而有这样的行为，我觉得很内疚，很内疚。不知道这么小的孩子，当时承受了多大的压力和痛苦，那是一种怎样的等待呀。其实我可以早一点把她抱到弟弟这边来一起睡，总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拖延着。其实还是大人的懒惰！
现在这种状况要怎么办呢？能替我想一些办法吗？谢谢！
一个内疚与自责的妈妈
内疚的妈妈，你好！
如果我们执着于我们目前的社会角色，我们就会内疚。因为，我们认为自己可以是完美的。但是如果我们跳脱出这些角色，仅仅以一个学习者的身份看待自己，我们就会发现，我们总能体会自己的不完美，并且发现那其实是我们学习的动力。
而事实上，人永远都不会感到快乐，除非他/她找到下一个学习的目标或课题。
在你的故事中，我们能够体会一个母亲的内疚，你发现了你的孩子不停地拔眉毛。你看到了她的焦虑、不安以及胆怯。你本能地没有过多地干涉她，希望不要因为自己的一时行为强化她。这是你过往的学习经验，你运用得很好。
你继续，你的女儿也继续。再一次出现的拔眉毛行为，让你更加焦虑。你学习到，这可能与她小时候的经历有关。一个理论或者说法，你将它运用到自己身上，似乎能感觉到这个理论有些道理。你开始回忆并思考。你发现了什么？在女儿20个月大的时候，因为生第二个孩子而不得不与她分离。在经历了近两年的分离后，你女儿的行为让你意识到有一些情况发生了。于是，你迅速调整。
这就是你告诉我的，关于你的故事。
你看到自己的不完美和不断学习的动力吗？即使你面临的对象是你的孩子，你依然需要承认，你是一个学习者。这一点很重要。因为，它意味着一切还在进行中，还没有结束。
什么是你尚未发现的？
女儿20个月的时候，你再一次生育。你同时要照顾一个2岁不到的孩子和一个新生儿。那将是怎样的辛苦和焦虑？在女儿与父亲单独睡的时候，你一个人照顾新生儿的睡眠起居，白天还要照看大的孩子。我很难想象，你是怎么走过来的。这背后势必有很多的辛苦、焦虑和不安。而也许这些真实的情绪，被你的女儿感知并捕捉到。我们知道，孩子在7岁前，他们大多数时候还处在灵性状态，他们很容易感知成人的情绪。
而就你的描述，女儿是在去年才开始拔眉毛的，那时她进入3岁。一个特别的年龄。几乎所有的孩子，在这个年龄都会呈现出更多的陪伴需求。正如你在网上所查到的，拔眉毛这样略带伤害性的强迫行为，有可能是因为心理压力、紧张或者无聊引起的。通常对待这样的行为，成人的责备会使行为恶化。你可以做的是，观察自己或身边的其他成人，对孩子是否过于严厉。除了你，孩子的父亲、家中的长辈或者幼儿园的老师，都有可能给孩子造成压力和紧张。
一个切实可行的建议是，看看是否可以为孩子创造更多有意思的活动，让她不再无聊。比如，一起动手与妈妈做点心，或者照顾小弟弟。玩水和沙几乎是所有孩子的最爱。让她的白天充实而丰富，并且能从周围的成年人身上看到热情和专注，那么拔眉毛的行为自然会在某个不被注意的一天消失。
一个严肃而不容忽视的问题是，成年人的世界似乎并不令人乐观。要让孩子看到热情、专注、安静的成年人在今天尤其显得困难。
我认识一位新西兰的幼儿园老师，她现在已经80多岁了。但在之前，她从事幼儿教育工作长达62年。她给我讲了一个她的故事。
通常，她在教室里，孩子们会自由地选择他们的游戏或活动，而她则选择一两样她自己喜欢的事做，比如画画或者织毛线。她专注地做她的工作，并且保持着她的觉察与平静。一般而言，就她的经验，无论孩子在入园时遇到什么状况，通常15分钟之后，孩子们都会平静地找到自己的游戏和工作。有一天，这位老师因为有事要出去一下，正好班级里有一位妈妈在帮忙，于是她请这位妈妈帮助照看一下班级，她去办事一会儿就回来。
大约一个小时后，这位老师回到班级，发现那时的孩子们大多都在教室外面的院子里玩。看上去一切平安。当她走向那位妈妈想表达感谢时，她发现她站在那里正在发抖，身边还多了两位妈妈。
事后她知道，当她走开没多久，原本平静的教室就开始变得混乱起来，孩子们开始吵闹，慢慢的整个教室变得混乱起来。为了应付这突如其来的状况，这位妈妈紧急地打电话找到另外两位妈妈来帮她。最后，总算她们把孩子们安顿到户外，她们已经累得不行了。
我认识的这位老师告诉我，那位妈妈已经非常尽力了。但是她知道，那位妈妈没有找到让自己安定下来做的事，内在充满着不安和临时一个人照顾这些孩子的焦虑。换句话说，那位妈妈的自我没有与她在一起，因此孩子们也很快开始烦躁和不安起来。
这位经验丰富的老师在给我讲起这个故事时，眼中仿佛依然能记得当时那位妈妈焦虑的神情。而这个故事也让我再次确认，儿童养育的重点和难点在成人。
由此，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一个不到四岁的女孩透过拔眉毛，为表达她的焦虑。同时，她也在用这样的行为提醒着她身边的成人，心灵需要安静、专注。我们可以想一想，在日常琐碎的生活中，我们有多长时间没有坐下来，好好地喝一杯茶了？或者，我们有多少时间没有到户外，与自然亲近？抑或是我们有多少时间，与爱人的交谈仅限于日常生活的安排，而忘了看一看对方？我们有多长时间没有好好地看看自己了？
如何从日常的工作生活中稍微停一停。你的身体被照顾得如何？你给自己吃什么？吃多少？何时睡觉？睡多久？周末如何度过？和谁在一起？在做什么？
很重要的一个练习是，如果你发现你对别人有期待，并且你发现别人无法满足你的期待。一如你可爱又令人烦恼的拔眉毛的女孩，她无法满足你的期待来停止这个行为。那么也许你可以将你的感觉不再对准她，而是朝向自己。站在女孩的角度，问自己：女儿的这个行为，是希望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这样的练习是让自己从期待别人的思维中跳脱出来，进而转向自己的学习和练习。以这样的视角出发，慢慢的，你会发现，她的行为或许消失，或许还会持续一段属于她自己的历程。
但你肯定变了。你开始变得更整体，更能够以一个成年人的视角看待问题，发现周围的人和事。一些生活中令人烦恼不已的事情，慢慢的，变得越来越少。
一个确定的事实是：如果我们不去思考这些问题，我们想要帮助我们的孩子恐怕是非常困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