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梦娇(以下简称杨):基于你在新闻与文化人类学领域的学术背景,似乎可以顺理成章地推知你会对社会问题感兴趣。然而,你为什么选择摄影作为关心的方法和媒介?你成为摄影记者的最初动机是什么?
纳蒂亚·渥雷本(以下简称纳蒂亚):我九岁的时候,父亲在一次车祸中去世了,我继承了他的模拟相机(analogue camera),而我第一次用他的相机拍照是十几岁在高中上美术课的时候。每当我拿起相机,就会想起我的父亲,这是我选择摄影作为表达媒介的其中一个原因。在学习了新闻和文化人类学之后,我开始为一家日报做自由撰稿记者和作家,直到那时我开始意识到,一张照片比任何文字都更有力量,更能讲述一个故事。不久之后,我在伦敦修习了摄影新闻硕士课程。这是我做过的最好的选择—我非常热爱我的工作,不想做其他任何事情。我也很喜欢写作,我认为摄影新闻是我过去人生经验的完美整合,我希望通过摄影和写作来表达自己并讲述重要的故事。
杨:你的作品关注的是“女性、权力和身份的概念”,为什么关注这个话题?
纳蒂亚:我认为最好的摄影作品往往源于个人的经验和带有自传体性质的题材,因为这些题材是摄影师真正关心的。作为一名女性,我对女性特质这个问题很感兴趣:我选择了与女性相关的故事,因为我是从一个女性的角度看待世界。我对手握权力的妇女感兴趣,尤其是那些反对不公正和基于性别的暴力,旨在改善各自社会中女性生存环境的女性。我本人修行武术,修习少林功夫和跆拳道将近20年了。我在柏林教授妇女跆拳道,组织筹办了自卫培训班,因为我认为每个女人都应该知道如何保护自己。也因此,我的摄影作品经常描绘的是战斗的女性。我对身份感兴趣,是因为我始终试图找到一个问题的答案:即作为一个女人究竟意味着什么?如何定义女性?纵观世界文化历史,女性往往被赋予“柔弱”的属性,而男性则往往被描绘成强壮的。在我的作品中,我质疑女性的弱势身份,通过塑造坚强的女性形象,表现她们的勇气和力量,从而激励年轻一代,为下一代女性树立榜样,向她们展示女性可以被赋予权力。
杨:你如何理解女权主义?
纳蒂亚:女权主义不仅仅是一种意识形态,其目的是建立性别平等。女权主义是一场运动,一种心态,一种对所有领域女性权利的追求—成为政治、社会、经济上与男性平等的人。女权运动已经取得了长足的进步,从争取选举权、受教育、拥有财产、婚姻平等权利到获得避孕和堕胎等生育权利。尽管女性权利的支持者们在过去的几十年里已经取得了很多成就,但是在我们最终实现真正的性别平等之前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觉得令人不安的是,在西方世界,女性挣的钱仍然比男性少。自2012年以来,所谓的第四波女权运动已经开始,在全球范围内,以社交媒体为媒介,反对厌女症,反对性别歧视和性骚扰,就像#Me Too运动一样。剑与沙丽02 摄影:纳蒂亚·渥雷本(©Nadja Wohlleben)
剑与沙丽03 摄影:纳蒂亚·渥雷本(©Nadja Wohlleben)杨:你对#Me Too运动有什么看法?
纳蒂亚:#Me Too运动引发了一场姗姗来迟的关于性骚扰、强奸文化和性虐待的全球讨论。世界上大多数女性在生活中都经历过某种形式的性骚扰或虐待,许多女性羞于启齿,反而责怪自己,默默承受。过去几年,当一些勇敢的女性终于在社交媒体上公开发言时,这个问题的严重性变得明显起来,并在全球范围内展开了讨论。改变正在发生,人们的思维方式和性别歧视政策都在发生变化,而这些政策已经被容忍太久了。我很高兴看到这一进展,坚冰开始消融。
杨:你在亚洲和中东分别长期生活过,你能比较一下欧洲、亚洲及中东的性别权力关系吗?
纳蒂亚:我第一次对不同国家的性别权力关系感兴趣是在迪拜实习的三个月里。迪拜是世界上最年轻的国家之一,这里现代化的高楼大厦的规模超过了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当地妇女正在古代游牧和伊斯兰传统以及现代资本主义的影响之间寻找她们身份的位置。我的文化人类学硕士论文的题目就是《传统与现代之间—阿联酋的女性(以迪拜为中心)》。在迪拜,我进行了很多实地考察,采访了一些职位较高的女性,并询问了数百名(男女)学生。我惊讶地发现,大多数当地妇女从未听说过“解放”这个词。当我向他们解释的时候,他们说这个想法有负面的含义,因为它与西方女性穿着较少的衣服以及成为性欲望的物化对象有很大关系。我采访过的许多女性都说,她们实际上喜欢穿传统长袍(abaya)、戴头巾(hijab)甚至面纱(niquab)。她们解释说,它可以保护她们不被陌生男人盯视,她们愿意主动戴上它,即使那不是宗教或她们的丈夫想让她们遮盖起来。另一方面,许多当地女性表示,她们视西方女性为榜样是因为她们的专业能力和在职场上的成功,同时也羡慕她们的自由。
我认为,性别平等的原则正通过全球化成为世界性政治规范,因此,在不同文化中的妇女的社会地位必须适应这个国际标准。这意味着,任何国家,无论是中东、亚洲还是欧洲,都必须以平等两性待遇和建立稳定长期的妇女权利体系为目标。剑与沙丽04 摄影:纳蒂亚·渥雷本(©Nadja Wohlleben)杨:我们时常从一些新闻媒体的报道中得知,印度对妇女的歧视是比较严重的。在与这个问题有关的各种新闻事件中,你为什么选择米纳克什·拉加万(Meenakshi Raghavan)和她的学校作为你的主角?
纳蒂亚:当我第一次在Youtube上发现米纳克什·拉加万(Meenakshi Raghavan)时,我就知道,她将是一篇关于印度女性反抗性别暴力的图片报道的完美主角。自从米纳克什因其对印度战舞(Kalari,全称Kalaripayattu)数十年计的奉献而获得印度共和国最高平民荣誉Padma Shri奖以来,她就被誉为民族英雄,并成为印度女性的榜样。她经常被邀请作为嘉宾在活动中发言,在她的演讲中,她鼓励所有女性学习印度战舞,以便能够为自己辩护。如今,越来越多的父母允许他们的女儿去接受武术训练,米纳克什的学生中有三分之一是女性,这是一个非常令人鼓舞的进展。
剑与沙丽05 摄影:纳蒂亚·渥雷本(©Nadja Wohlleben)米纳克什的实践代表着女权运动中一种力量性的方法,挑战她保守文化中的性别角色,并激励许多女性学会保护自己。70多年前,当她开始练习印度战舞时,女性修习武术还是非常罕见的。如今我们看到的她的印度战舞表演中,米纳克什和年龄比她小一半的男人对战,仍旧丝毫不输,她动作非常快,有力且果敢。她是印度女性的灵感和榜样,无论年轻还是年老。
责任编辑/杨梦娇剑与沙丽06 摄影:纳蒂亚·渥雷本(©Nadja Wohlleben)
剑与沙丽07 摄影:纳蒂亚·渥雷本(©Nadja Wohllebe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