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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禧的标准像是如何精修的:祛皱丰唇,眼大肤白

作者:● 周冉 / 文
胡博在巴黎画廊展出了另一幅慈禧的画像。画中的慈禧完全没有先前油画中的慈祥温和,而是带着咄咄逼人的表情。曾有报刊评价此画――“最佳处就是双眼,让人直视片刻就不得不闪避开,仿佛这位东方的太后就在你的面前,肆意燃烧着她的权势和淫威。”

1904年世博会上展出的卡尔所作的慈禧太后画像 (@视觉中国)

九月初,一幅修复一新的慈禧太后油画肖像在美国马里兰州苏兰史密森博物馆展出。画中的慈禧皮肤白皙、容光焕发,一点儿也不像69岁高龄的老人。1904年,清政府就是用这幅油画在美国圣路易斯世博会上吸引了西方社会的目光,因为此前,大清太后的圣容是不能轻易示人的。

戊戌政变后,康有为、梁启超逃往海外,对慈禧口诛笔伐、不遗余力,同时西方社会也出现不少漫画版慈禧形象,样貌丑陋猥琐。1903年,清政府收到美国圣路易斯世博会的邀请,美国驻华公使康格的夫人建议由西方画家为慈禧画一幅油画参展。初次听到这个提议,慈禧面露“惶惑之容”,并称此事不能一人定夺,须先与大臣商量。

按照中国古代风俗,人死后方可画像,以供后世子孙祭祀。康格夫人一再解释,声明世界各国首脑的画像都将参展,英女王也不例外,慈禧有些动心。康格夫人离开后,她便迫不及待地询问画像的具体事宜:画像时为什么要坐着?是不是每天都要穿一样的衣服,戴一样的珠宝?几时可以画完?当看到女官德龄的油画肖像时她惊叹道:“我从来没见过这么粗糙的画,不过还是很像你。”让洋人画像,不是一时半日可以完成的,需让她长期居住宫中,这会很不方便,“如果听到什么不该听到的是非传出去就不好了”。慈禧很是盘算了几日,最后决定,让洋画家住在醇亲王花园。花园离慈禧颐和园寝宫非常近,只有不到十分钟的路程,派德龄专门盯着她,还要留心她与别人的书信往来,特别不能让她和皇上交谈。

洋画上的中国痕迹

1903年六月十五日(农历)晚7时是慈禧亲自翻阅历书定下的吉时,但当时的照明条件不好,这个时间根本没法作画,德龄再三解释,慈禧才答应改为上午11点。前一天晚上她特意提早入睡,只等洋画家次日入宫。

凯瑟琳·卡尔是清政府东海关税务司柯尔乐的姐姐,也是康格夫人的朋友,与慈禧身边女官德龄是故交。若论艺术造诣,这位女画家资质平平,但论及她的身份和性别,进宫为太后画像再合适不过。1903年8月5日这天,卡尔天不亮就早早起床,因为从美国公使馆到颐和园,坐车要走整整三个小时。

华士·胡博为慈禧画的两幅肖像(@视觉中国)

在卡尔后来的回忆中,这一天慈禧盛装打扮:她穿了件明黄色的朝服,上面绣有颜色宛若实物的紫藤,密密地用珍珠装点着,满身珠宝,披寿字嵌珠花披巾,头戴玉蝴蝶和鲜花,手腕戴玉钏,双手指甲戴着长长的护套。

绘画地点选在颐和园,殿内高大宽敞,但窗户的上半部分都糊着纸,毫无明亮可言,卡尔最后选择了靠近门采光好的地方摆好画架。

慈禧的愿望是要大的肖像,她不能理解画师先画一幅小画的做法,卡尔只好直接在画布上开始勾勒,但时间不久,就传下懿旨,太后累了需要休息。此后的绘画工作并不顺利,几乎是一点一点完成的,慈禧每天只稍坐一下就会累了或是开始忙别的事,有时一天只有几分钟时间。

未完成的画像被蒙上黄罩子,平时存放在小房间,房间上锁,只有管事太监有钥匙。在脸部轮廓大致完成之后,慈禧就让德龄穿上自己的衣服坐在那儿,“自己就可以看着画像一点一点成形了。”对于这幅画慈禧有固执的个人意见,画师本人“不能挑选一件家具,不能按照构图法安排一条横纹。不能有阴影。每件东西的颜色都必须涂到均匀得失去凹凸感和生动的效果”。这一度让卡尔很头疼。

卡尔本来带进宫的是一副小的折叠画架和小画布,根本不适合画一幅真人大小的肖像,慈禧建议她打个大画架的图样,由宫中的木匠去做。没过多久,一个十分灵便的巨大画架就做好了,又过了几天,另外5个大小不一的画架被陆续做好送了过来。卡尔十分不解,太监解释说,太后制作的每件东西都是6个,如果画架少于6个,就开了先例,成改革了。这6个画架都被漆成鲜艳的明黄色,代表皇家威严。

第一幅肖像画好,慈禧提出要写上她长达16字的徽号,还要加盖两枚印章,这在西洋油画里是没有的,所以卡尔并没有为这些留出空白,这让她很难办,加上自己也不会写中文,最后的处理办法是:把画完全交出去几天,让宫里的中国画师们琢磨去吧。

作为国礼赠送罗斯福

画第二幅肖像时,慈禧改穿绣花蓝色常服,头上插了茉莉花球数枚,旁缀珠蝴蝶。在卡尔的请求下,慈禧同意将她的两只宠物哈巴狗也画了进去。这幅带犬的油画被慈禧放在自己寝宫,不让他人传观。这张画如今已经丢失。

冬季屋内光线差无法作画,加上新糊的窗户纸影响采光,卡尔要求换成玻璃,遭到管事太监的拒绝,因为这样做不仅花费大,还破了例。但这个提议得到了慈禧的认可,窗户纸很快被换成玻璃,家具都被搬到另一边,连那座150年没被动过的精妙大钟也如愿被搬走了。

新画室刚刚安顿好,慈禧就开始商讨自己的下一幅画像,她想要一幅超级巨大的肖像以送往世博会,大到能画得下所有随驾物品,比如三折屏风、九只凤凰、天竹和雉尾扇,还有一堆堆有象征意义的苹果,最终确定尺寸为宽6英尺,高10英尺。卡尔提出需要先画一幅小像习作,这次慈禧爽快答应了。习作中慈禧已穿冬袍,绣着繁缛花色的缎子面料,下摆缀着重重的珍珠。习作画好后慈禧非常满意,自己收藏作为纪念。将近一个世纪后,故宫工作人员整理旧藏照片,无意中在一卷高丽纸中发现了这幅小画。

1904年4月19日是慈禧选定的肖像完工吉时,这段时间慈禧开始频频出入画室,对画中的物品也斟酌再三,一件首饰画上后觉得不好,也会要求刮掉重画。她亲自设计画框,顶上是双龙抢夺带寿字的火珠,两边雕刻万寿无疆图案。画框像镜子一样被安放在雕刻精致的架子上。肖像完成后,还专门请来大清官员和各国公使欣赏一番,后被放进樟木箱子,盖上明黄的缎子,搬上火车。因为觉得普通枕木运送圣容不太合适,清政府专门在外务部和前门铺就了一段专用铁道。

圣容由溥伦护送,由上海乘游轮前往遥远的圣路易斯。1904年世博会后,这幅慈禧肖像被运往华盛顿,中国公使梁诚将它正式赠送给西奥多·罗斯福总统。这幅作品现在保存在美国国家博物馆,也就是开头提到修复一新的那幅。

眼睛要加大,双眉要直

除了卡尔所画的这四幅油画,还有两幅慈禧肖像同样由一位美国画家完成,后者的艺术水平更胜一筹,连慈禧也认为相比之下,卡尔“所画太粗”。

华士·胡博1885年出生在荷兰一个普通家庭,后来考进比利时皇家美术学院,又到巴黎深造,师从法国著名历史画画家费尔南德·柯尔蒙,马蒂斯和梵高都曾在此学习。虽然师出名门,但出名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胡博在朋友的建议下找到一条迅速成名之路――周游世界,为各国上层人物画像。胡博曾为俄国驻英大使画像,也曾在荷兰驻英大使的委托下为荷兰女王威廉敏娜画像。他从美国出发,游历了日本、爪哇、中国以及朝鲜。野心勃勃的胡博梦想为光绪帝和慈禧太后画像。他积极奔走于各国驻华使馆都没有成功,不过清政府的许多名流都成为他笔下的人物,包括庆亲王奕劻、李鸿章和袁世凯。 慈禧与外国使团家属的合影 (@视觉中国)胡博的努力终于有了结果,一次,庆亲王奕劻向慈禧展示了胡博为他画的肖像,慈禧看过十分喜欢,便提出也为自己画一幅。有了第一次的经验,慈禧对油画肖像有了更浓厚的兴趣。

1905年,远在美国的胡博接到中国使馆的邀请电报,电报中请他为一位大清要人画像,要求在回电中注明价格。6月12日,胡博来到北京,他与伍廷芳的会面只持续了短短几分钟,当得知是为鼎鼎大名的慈禧太后画像后,华士暗暗咬牙:中国人太精明了,要是知道给慈禧画像,应该要至少两倍的价钱。  

6月19日是胡博第一次进宫的日子,他对这次画像无比重视,因为只有四次见到模特的机会,他事先从荷兰大使馆借来慈禧的照片,画了一幅习作。这次作画的中南海仪鸾殿是个有屋顶的庭院,四面没有遮拦,只安装了浅蓝色的竹制卷帘,光线充足,这也是经验丰富的慈禧特意吩咐的,这里“作为绘画地点再理想不过了”。

初次见到慈禧,胡博惊叹于她与照片中截然不同,“她坐得笔直,显出坚强的意志,连皱纹也带着深意似的,眉宇间充满着仁爱和对美的追求。”胡博对伍廷芳说,他对这幅画有不同的构思,“背景最好较暗,多带点神秘感,也不要过于对称”。但伍说,这是太后的意思,没有人能违背,四十多分钟后,第一次临摹结束。

第二天早上,胡博带去自己尚未完成的画稿,又画了45分钟,慈禧便走下来开始观看,提出诸如“眼睛上、下方不当有阴影,眼睛要加大,嘴部要显得丰满、朝上,不能下垂,双眉要直,鼻子不着任何阴影”的意见。胡博终于明白,这幅画像“不许写实”。一番挑剔之后,画家只好重画。第三天,胡博带去了修整一新的新画像,年轻貌美,没有阴影。慈禧比较满意,但依然有些许意见,眼睛还需张开一点,眼角尖小一点,说到关键处竟取过胡博的铅笔在他的记事本上画了一条线。

有过前两次的交流,慈禧与这位洋画师渐渐熟络起来,不再威严正坐,聊起家常,询问对方的夫人和过去。当天画完,慈禧兴致正浓,看过年轻版的自己非常满意,竟问伍廷芳英语的“很好”怎么说,然后微笑着冲胡博说了句:“very good!”胡博在与友人的书信中写道:慈禧不想将自己画成老妇,任何岁月催人和哀伤的痕迹都不能画进去。

两幅截然不同的肖像

四次临摹完毕,胡博只是完成了慈禧脸部的描绘,还有大量的背景和服饰部分没有完成。那些饰品和背景装饰在太监的阻挠下迟迟没有送来,胡博不得不求助于内务府官员和外国友人,辗转费事,耽误了不少时间。

胡博在这里埋头画了两个月,光是“大清国慈禧皇太后”几个字就临摹了好久,终于完成了这幅“年轻版”慈禧太后。他在给友人的信里写道:我成功地绘画了一个30岁妇人的容貌。这幅画目前藏于颐和园,署名“Hubert Vos”,画像高2.23米,宽1.42米。

令人意外的是,1906年,胡博在巴黎画廊展出了另一幅慈禧的画像。画中的慈禧完全没有先前油画中的慈祥温和,而是带着咄咄逼人的表情。曾有报刊评价此画――“最佳处就是双眼,让人直视片刻就不得不闪避开,仿佛这位东方的太后就在你的面前,肆意燃烧着她的权势和淫威。”这是胡博离开中国后参照他在北京所画小样绘制的,画中的慈禧更接近她的真实年龄和当时的照片,也更接近画家心中的东方女强人形象。这幅画现存于哈佛大学福格美术博物馆。

卡尔居住北京期间,慈禧有时带着她在戏园子听戏,有时在昆明湖泛舟,时不时会赏赐一些吃食和小玩意,内务府档案记载,应季的瓜果蔬菜,鲜花零食,太监日日送到这位“柯姑娘”住处,也很热闹。冬季宫中人人换装,慈禧特意给卡尔设计了一件中西合璧款式的大氅。

1904年4月,当时卡尔已经完成自己的工作回到美国,慈禧特派外务部大臣到美国驻华公使馆,称赞卡尔所绘画像“均称圣意”,并送去各种料子绸缎和宝星一座,面交银票1.2万两作为酬谢,这些银票相当于大清国皇后12年的份例。

与卡尔相比,胡博与慈禧的交往就显得淡薄了许多,四次当面临摹之后,胡博再没见过这位东方女强人。“清政府册封他二等双龙爵士,并被允许在翻领上佩带一枚小小的蓝色不透明珠子。”一份美国报纸报道,除了勋章,胡博还收到慈禧很多礼物,珍贵的玉碗,非常精致的水晶和两个绘有桃花的花瓶,这些礼物都价值连城。

令胡博后悔不已的画酬到底是多少,他自己从未对人透露。他在中国的经历被《纽约时报》整版刊出。记者问及他报酬,得到的答案是:这个问题留给那些头脑中只有金钱的人去想象吧,他考虑更多的是艺术价值。

慈禧对于画家而言无疑是位理想的雇主,不仅出手大方,画家的名字还会永留中国史籍。至于作品的艺术价值究竟有多高,其实并不重要。

● 摘自微信公号“国家人文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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