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主治医生,也就是我父亲的好朋友乡村医生王大夫说,医书上都说了,治病不治喘(哮喘),治喘砸饭碗,用老祖宗的偏方试试吧。按照王大夫的传统中医理论,哮喘是“吃盐多了,齁出来的”,所以日常饮食得忌口,一定要清淡少吃盐,而且夏天的三伏天是最好的“冬病夏治”的好时机。于是,每年夏季,治疗我哮喘的第一要务是:戒盐。
我的一日三餐是绝对不能加一点儿盐的,早餐是麻油红糖冲鸡蛋花儿。一大早,我还在床上睡得迷迷瞪瞪时,被母亲轻轻推醒,牙也不刷,仰卧着垫高头部,母亲用汤匙一勺一勺地将糖水鸡蛋汤喂进我的嘴里。吃完,我也不要立即起床,可以在床上接着睡,等着糖水“润肺”,效果会更好。据说麻油可以平喘顺气,红糖性温活血,鸡蛋味平滋补,都对哮喘有极好的疗效。
到了中晚餐就画风大变了,主角变成了北方老豆腐,可以用油来煎着吃,但更多的时候得用某种松树针叶一起煮着吃,同样没有一点儿盐。白豆腐本身淡而无味,油煎了也不好吃;若是和松针一起煮出来,带着那股说不出来的怪味儿,豆腐上还被煮出来好多小孔洞,水滋滋的,白乎乎的,咬在嘴里已经痛苦得让人作呕。
除了这些,我被允许吃的还有一种长着好看花纹的青绿的脆瓜,口感清甜脆爽,生吃并不难吃,可是一连几天都吃这个,吃到嘴里泛着青味儿就不好受了,肚子里的油水也被刮得更少了,饿得更快。
整个治疗方案通常是在三伏天进行,手边的食物实在难以下咽,每天饿得头昏眼花,虚汗直冒,四肢无力,思维断片。当然哪里也不能去,没有游泳,没有旅游,也没有课外补习,就这样度过了痛苦的一个又一个暑假。
到了秋冬天,按照王大夫的偏方,得进补。母亲用天麻陈醋炖老母鸡给我吃,也是一粒盐都不放的,酸得我口水直流,一个劲地歪嘴龇牙。实在吃不下去的时候,我就偷偷把鸡肉塞给隔壁邻居家的小丫——绝对不能被家里人知道的。
后来,我还喝过红茶菌,这是当时和打鸡血、甩手疗法一样流行的保健方法,据说能增强身体的免疫力,治疗多种疾病。
王大夫说,蟾酥是个好东西,能治病,试试看。于是,父亲捉来几只癞蛤蟆,用剪刀将蛤蟆嘴角剪开,将一个生鸡蛋塞进去,然后用火烤,等到鸡蛋熟了,撕开蛤蟆,取出鸡蛋剥壳后食用。
我继续着作为小白鼠的生活,试用过各种奇怪无比的偏方土法,最后竟然连产妇胎盘也吃过了。
最初我不知道吃到嘴里的豆腐肉丸是产妇的胎盘做的,只觉得这丸子里的肉好奇怪啊,一粒粒像牛皮筋一样,嚼着硌牙。母亲说,别嚼那么仔细,快咽下去,对身体好,大补的。我这才想起来,原来前几天,院子里那一盆血呼啦啦、散发出特别腥气的东西竟然是人的胎盘。可难弄了,母亲说,花钱不说,还得求人。为了弄这腥死人的东西,母亲恶心得都快吐了。
放光了血水洗好的胎盘,还不能按照正常方法烹饪。母亲将胎盘用刀细细地剁碎,加入料酒、葱姜末等调味料去腥提味儿,再将老豆腐压碎,用刀面碾成豆泥,打上几个鸡蛋搅拌,混合做成丸子,然后放油锅里炸一下,有了正常的香味儿,再把丸子放在碗里,上蒸笼彻底蒸熟,给我一个人独享。
我自然知道父母的苦心,也尽量配合着。虽然到了初中学了些生理卫生知识后,觉得这些偏方土法挺不靠谱的,但是被疾病折磨的味道是很不好受的。就当自己是小白鼠吧,吃就吃吧,给父母和自己一个安心。
上了高中以后,功课繁重,我住到了学校里。不知道是不是经常被老师逼着跑步锻炼的原因,哮喘竟然慢慢好了不少,也没有耽误长个子。尽管从小父母给予很多照顾,我还是很想早点离开家,所以高考志愿都填的是离家很远的院校。毕业后工作了,也不想回到家乡上班。当然,我打心眼里,是一直爱着我的父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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