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志汇三联生活周刊

福山论身份政治

作者:主笔 薛巍
相对于物质生活的需求,人们对认同的需求更加难以满足。

弗朗西斯·福山与他的新书《身份:对尊严的需要和怨恨政治》对尊严非理性的渴望

面对西方社会出现的一些分化,福山认为,这不能证明他在20多年前提出的“历史终结论”是错的,恰恰相反,他在那本书中论述的认同问题能够解释这一切:西方世界的基本问题在于,未能解决精神问题,即《理想国》中所说的激情问题,人的精神或激情要求自己内在的尊严受到他人的认同,它也产生骄傲、愤怒、羞耻等情绪。

福山的新书名为《身份:对尊严的需要和怨恨政治》。哈佛大学教授路易斯·梅南德概括说,福山认为对尊严的需要能解释所有当代对全球自由主义秩序的不满:普京、本·拉登、“MeToo”运动、同性恋婚姻、英国脱欧、欧洲民族主义的复兴、反移民运动、校园身份政治、特朗普的当选。在福山看来,对尊严的渴求或者说身份政治对自由主义是一种威胁。因为无法用经济或程序改革来满足它。让一些群体跟别人有一样多的财富,或者一样多的获取财富的机会,都不能代替他们要的尊严。福山认为,一些政治运动看上去跟法律或经济平等有关,其实涉及的是认同和尊严问题。女性在职场被性骚扰,她们会觉得自己的尊严受到侵犯,没有被当人对待。

福山说,社会问题有其经济上的成因。“在发达国家,经济增长的成果主要流向精英群体。从2005年起,精英们的政策造成衰退、失业、普通工人收入降低。”但人类的动机不仅有追求自身经济利益,还有其他动机,它能更好地解释当前的各种事件,这个动机可以称之为怨恨的政治。政治领袖鼓动追随者,让他们以为其群体的尊严受到冒犯或漠视。这种怨恨导致他们要求公众认同他们的尊严。各种群体认为,他们的身份没有得到外界或社会内部其他成员足够的认同。这些身份非常多样,其基础可以是国家、宗教、民族、性取向或性别。

福山指出,身份或者身份政治是相当晚近的概念,“身份”是心理学家埃里克·埃里克森在上世纪50年代普及开来的,“身份政治”直到80年代的文化政治中才出现。人们认识到自己有一个身份,有真正内在的自我,但有时外界没有认可他们这个内在自我的价值或尊严。在人类历史上,个人一直觉得自己跟社会有冲突。但直到近代,人们才认为内在自我是有价值的,外部的社会在对待其身份时是错的、不公平的。不应该让内在自我服从社会的规则,应该是社会去改变。内在自我是人类尊严的基础,但这种尊严的本质一直在变化。人类天生渴望认同,黑格尔说,寻求认同是人类历史的最终推动力。

福山把人们对认可的需求追溯到了古希腊,在柏拉图的《理想国》里,认可属于人性中的精神部分(一般译为激情)。柏拉图说,人的灵魂有三个部分:理性、欲望和精神。欲望是我们跟动物相同的地方。理性才是人性的本质。精神介于二者之间。在柏拉图那里,欲望和激情就像两匹马,都需要理性这个驾车人去加以控制,激情像一匹驯良的马,它爱好荣誉,要驾驭它只需要劝导一声就行。欲望就像一匹顽劣的马,不规矩而又骄横,要对它鞭打脚踢。柏拉图说,在理想国中,欲望是平民的主要特征,激情是士兵的主要特征,理性是哲学王的主要特征。福山认为,精神是非理性的,为了获得认可,人们不仅愿意牺牲物质利益,甚至愿意付出生命。

难以安放的优越意识

福山的认同理论源自俄裔哲学家科耶夫对黑格尔的阐释。科耶夫认为,黑格尔的《精神现象学》一书中最关键的概念是“认可”。为了具有自我意识,人们希望得到他人的认可。在追求认同的过程中,有人是赢家,有人是输家,黑格尔称之为主人和奴隶。主人得到了奴隶的认可,但这种满足是空洞的,因为主人没有同样把奴隶认可为人。奴隶得不到主人的认可,就需要用其他方式寻求认同。科耶夫认为,这种方式是劳动。奴隶通过改造自然界来获得自我感。主奴之间的辩证法是人类历史的动力,当不再有主人和奴隶、所有人都同等地得到认同之后,历史就终结了。同等的认同是历史的目标。人们将以尊严和自尊的名义停止互相杀戮。

福山说,他在《历史的终结和最后的人》一书中区分了精神的两种表现:平等意识和优越意识。平等意识是渴望被认为跟其他人平等,是现代身份政治的基础。身份政治始于上世纪60年代,出现于大的社会运动之后,由于各种群体的边缘化,如少数族裔、女性、同性恋和残障人士等。其核心要求是社会状况得到补偿,并且他们的尊严得到同等认同。

优越意识则是某些人要求被认为比其他人优越。黑格尔认为,人性中骄傲的感觉是人的一种需要,历史终结时的和平与繁荣并不能满足这种需要。黑格尔相信,没有战争的危险性和战争所需要的牺牲,人就会变得软弱,变得自私自利;社会就会陷入自我享乐主义的沼泽之中,共同体也会最终解体。经济领域和政治生活能部分地满足人的优越意识,比如律师把自己视为杀手,民主政治为人的野心提供了一个发泄渠道。在竞选时,候选人与其他人进行观点交锋,在与他人的竞争中获得公众的认可。美国国父们已经意识到精神倾注到政治上的潜在危险,设置了许多制约机制。福山说,1992年他就在书中提到了特朗普,说他证明了一个有野心的人其能量可以被安全地转移到经商上去,没想到那对他来说还不够。优越意识还在体育、登山、赛车等活动中找到发泄渠道。比赛的胜出满足了人获得比别人优越的认可的欲望。加州的人们最热衷于高风险的休闲运动,如攀岩、滑翔、高空跳水、马拉松等等,以摆脱资产阶级的安逸生活。

福山用《身份》一书纠正他在《历史的终结》中的立场,指出妨碍自由主义的不是其他意识形态如法西斯主义,而是激情。自由主义仍然是理想的政治和经济制度,但它要设法迎合人们对认可的渴望。福山提出的解决方案是,国家可以培养出整体化的国家认同,这种认同既大到非常包容,又小到让人觉得自己能够主导社会。福山说:“国家对个人的认可不会富有人情味,相比之下,社团生活比公民权更能直接地令人满足。政府的形象是冷漠的、没有人情味的,而古代的共和国家与此形成鲜明对比,它要求几乎所有公民积极参与政治生活,从政治决策到服兵役。”

福山说,如今他依然相信历史是有方向的、不断前进的,现代化的过程指向自由主义的民主就充分体现了这一点。只不过抵达目标比他1992年以为的更加困难,体系还经常会发生衰败。《经济学人》则认为,对当今的世界局势,更加合理的解释是,历史不是像福山以为的那样直线前进,国家会分离,群体会生出怨恨,煽动分子会得到权力,但历史也会反转,比如当条件合适的时候,或者出现天才政治家的时候。梅南德说,应该抛弃福山的线性史观。“当前的趋势不会持续。它们会引起反冲和重新洗牌。人们今天接受的身份就是以后他们的孩子想摆脱的身份。历史是翻着跟头走向终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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