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哲学大会主席威廉·麦克布拉德
三联生活周刊:在1968年,整个西方社会都充满了动荡,尤其是在法国和美国发生的社会运动最为著名。50年过去了,在法国和美国的语境下,我们该怎样去定义1968年?
麦克布拉德:当时我有几个正在美国访问的法国朋友,所以我可以通过他们了解在法国发生的事情。法国发生的“五月风暴”(Events of May),可以说人们最终还是取得了某种胜利。在当时进行抗议的人们所秉持的一些理念至今影响着法国,让法国政府变得更加温和(Moderate)。当然也可以说人们有一些失望,因为这些社会活动没有能够进一步地发展,在当时,法国议会拒绝支持抗议的学生。
而在美国,当时最重要的一些社会活动是由在芝加哥举办的民主党全国代表大会(Democratic Party Convetion)引发的,很多人因此受到了巨大的鼓舞。首先,这显示出了在美国也可以出现大规模的抗议活动;另外,当时这些社会运动最重要的背景就是正在进行的“越战”,这激起了在美国的很多反战活动。
也正是在那一年,发生了所谓的“布拉格之春”,苏军进入了捷克斯洛伐克。该怎么样客观地评价这件事情呢?在当时的情况下,我认为这是一个巨大的错误,而且当时全世界都在关注这件事,我想这也导致了后来苏联的衰退。
三联生活周刊:我们可否说在法国发生的“五月风暴”,激励或是启发了美国人民的抗议活动?
麦克布拉德:我想无论是否有法国的“五月风暴”,当时美国的大规模抗议活动都会发生。因为在当时并非只有法国和美国,而是在很多国家都发生了类似的事情。
我们进行回顾的话,在当年发生的抗议活动并不是一次胜利,但是我也不认为那是一个失败。在当时,非常多的人聚集在一起,为正在发生的事情(“越战”、美国社会的种族冲突)感到愤怒。虽然“越战”是在几年之后才结束,但是对于很多人来说,能够公开表达自己的不满和反对,想要弄清楚美国政府究竟在做什么,也同样重要。
三联生活周刊:另一方面,可以说是不同年代的人之间所发生的一场冲突吗?毕竟年轻人和年长的人对于政府的期望有所不同,对于政府的看法也会有所不同。
麦克布拉德:可以这么说,因为不同年代出生的人之间的差别可能会被放大和激化。当然了,出生在一个时代的人难以,或者说无法被清晰地定义,但是他们确实会具有不同的特点。大多数美国人在当时所抗议的是某种由更年长的人所控制的一种“建制”(Establishment),可以说这是年青一代的“造反”。
三联生活周刊:现在美国的情况与当年有何改变?毕竟年轻人永远都在渴求改变。
麦克布拉德:苏联不在了,我想这是最大的改变。在美国,我想最大的不同就在于美军在越南的失败和撤军,让越南最终摆脱了法国和美国,成为一个真正独立的国家。我想美国进行“越战”不仅是一个失败,让很多的生命白白死掉,它也是一个悲剧。因此不仅是在美国的知识分子中间,在很多人心里都希望这样的事不要再重演。之后美国在伊拉克又犯下了错误,但是性质有所不同。所以我对此(1968年在美国发生的一系列社会运动)的影响比较乐观,从长远的效果来看,它让很多人开始重新思考,不再对于其他国家咄咄逼人。
三联生活周刊:从这一点上来说,1968年能否算是美国历史的一个转折点?
麦克布拉德:可以这么说,虽然它不是唯一的一个转折点,但肯定算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转折点,所以我们才要去回忆和庆祝它。
三联生活周刊:在1968年,你当时是耶鲁大学的助理教授,这一年里发生的事件对你本人有什么影响?
麦克布拉德:在耶鲁大学,进行各种社会活动的主要是学生,当时几乎所有的学生都反对美国进行“越战”。在那年的秋天,我们在大学的哲学系组织了一系列关于“革命”的讲座。这个讲座极受学生们的欢迎,在每次开场之前半个小时学生们就坐满了整个教室。在当时这是一个非常令人激动的活动,就连系里的一些老教授也都表示支持。在当时虽然也有学生表现出冷漠,但是大多数学生都非常支持举行各种抗议和示威活动。
三联生活周刊:可以说在1968年,在法国和美国发生的一系列事件是左翼思想或者马克思主义的胜利吗?
麦克布拉德:从全局的角度来说我想是的。当时人们所抗议的议题,所热衷的话题,直到今天也很重要。
三联生活周刊:但是考虑到之后国际局势的发展,是否也可以说西方社会“克服”了1968年,继续向前发展?
麦克布拉德: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这么说。之后在国际社会所发生的事情,包括“冷战”的结束,都标志着资本主义的进一步扩张。在很多国家里,富人和穷人之间的鸿沟进一步加深了。在我看来,这种现象是极其危险的,而且它不会自然地消失。从我个人的角度来说,越来越多的人认为资本主义本身已经腐朽了。问题在于我们并不能确定地说,资本主义制度会以某一个事件就崩溃掉。所以说在1968年之后,资本主义进一步扩张,但是它自身的问题也在加深,这一点并未得到改变。
三联生活周刊:类似的大规模社会活动还会再一次在美国出现吗?
麦克布拉德:我想不会了。一方面,美国人民已经不再想举行像当年在芝加哥那样的大规模抗议活动了;另一方面,在今天你也不再需要这样的活动了——现在的美国社会里有很多人支持特朗普执政,而另外又有很多人认为特朗普执政非常荒谬,令人感到羞愧——现在的人们不再需要组织很大规模的抗议活动就能够表达不同的观点。
三联生活周刊:我们在今天回顾1968年,可以从中学习到什么呢?
麦克布拉德:我想美国人非常容易忘记历史,所以说对于美国人民来说,很重要的一点就是记住在过去发生了什么。这一届的美国政府非常荒谬,每天都有些新的事情发生,这在我的生活中还是第一次,理解在过去发生了什么,对于如何认识现实非常重要。一个历史事件发生了,对此可能永远都不会有一个客观的、真实的结论,所以我们需要不断地去重新回忆它、理解它。在50年之后,我们仍然在谈论它,这本身也说明了这个历史事件的重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