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志汇瞭望东方周刊

一个曾经的铁路“局外人”

作者:文/杨庆宁
120公里外的蝴蝶扇动了一下翅膀,却扇出了一座火车站

合福高铁G2621次列车合肥,巢湖水哺育的城市。汉武帝时期,当合肥这个地名第一次出现的时候,上海只是长江入海口南岸的一个小渔村。然而,当1876年中国第一条营业性铁路在上海出现的时候,合肥还是一个枕着巢湖波涛入眠的鱼米之乡,没有一寸铁路。

到了1936年,合肥才和铁路第一次亲密接触。之后相当长一段时间,处于铁路“盲肠”末端的合肥,仿佛被中国铁路网遗忘了。

21世纪初,合肥走进了高铁发展新时代,一条条铁路穿城而过,“米”字形结构初步形成,合肥已成中国八大铁路枢纽之一。如今,乘高铁从上海、杭州2个小时就能到合肥,从南京乘高铁至合肥只需要52分钟,高铁让合肥深深融入长三角。

“霸都”“魔都”倏忽间

1923年,34岁的日本文人村松梢风来到上海,感叹这座大都市的繁华,写下了《魔都》一书,近百年后,这一词汇再次在年轻人中流行,他们仍称上海为“魔都”,而合肥则被年轻网友们称为“霸都”。

两地间的交流,从没像今天这样通畅。

许多人都在上海与合肥之间书写着“双城记”,他们就像候鸟一样,每周在上海与合肥之间往返。

2小时零8分,这就是目前乘高铁从长三角中心城市上海,到长三角副中心城市合肥的最快时间。可以肯定地说,这个纪录不久后将被改写。如果将来上海至合肥的高铁用上了“复兴号”,也以时速350公里开行,那么上海至合肥一个多小时就可抵达。

高铁车厢宽敞明亮,平稳舒适。看看书,赏赏掠过窗前的风景,再小憩片刻,睁开眼时已到肥东境内,如梦幻一般。

时代飞速进步让人目瞪口呆。如果回到十多年前,谁又能料到“风一样”速度的中国高铁会横空出世?你想象不出,活在当下有这样一种生活情形:早上从合肥乘高铁出发,到400公里开外的天堂杭州,逛完西湖苏堤、花港、太子湾,品尝完西湖醋鱼后,你还能从容地回到合肥吃晚饭。去1000公里之外的首都北京,你办完事后当天也可以从容返回。

十多年前,从合肥到上海的列车需要“绕道”,晚上从合肥出发,经蚌埠转至京沪线,次日清晨才到上海。夜行火车的车轮与铁轨之间强烈的撞击声、停站后出发时列车试风的巨大喘息声和车厢里此起彼伏的呼噜声,成了寂寞旅途难以磨灭的记忆。

被铁路遗忘的省城

一个世纪前,铁路在中华大地上蓬勃发展的时候,合肥还是个“局外人”,直到20世纪30年代,合肥才首次和铁路结缘。

从1935年至1994年,差不多一个甲子的时光,合肥的铁路时光仿佛是静止的。铁轨没增长过一寸,也没变多少模样。铁道旁那个曾成天追在火车屁股后面跑的少年,已是白发苍苍的老人。他眼前铁路的画面60年来似乎从没改变:吐着黑烟的蒸汽机车,总是拖着绿色或黑色的车厢,轮与轮猛烈撞击出巨大响声,从房顶上轰鸣而过……

明光路与胜利路垂直相交,道不宽阔,但梧桐茂密。合肥最初的火车老站就在那里。合肥之所以会通铁路,建火车站,其实与合肥本身关系不大。120公里外的蝴蝶扇动了一下翅膀,却扇出了一座火车站。

事情要追溯到20世纪20年代。那时候,民族工业蓬勃发展,急需煤炭。在距离合肥以北120公里的淮南田家庵发现了煤矿。煤炭开采出后,起先的运输路径是这样的,先经淮河水路运至蚌埠,再驳运至火车上,一路开到南京浦口,再想办法辗转运到江浙沪一带各大城市。

这样的运输方式效率不高,非常折腾。国民党建设委员会委员长张静江决定,建一条从田家庵直通长江的铁路,可省却多次转运的麻烦。于是,1933年冬,田家庵至裕溪口的淮南铁路开建,214公里的铁路,花了两年时间建成。合肥火车站就是淮南铁路的一个普通中间站。

合肥当时是一个县的建制,因此火车站的规模很小。最初的站房是土坯墙、麦草顶。后来才逐步改善,站房砌了砖墙,墙上抹了洋灰,站台雨棚是用木板条钉成的。车站设售票房、行李室、电报室、头等和二等候车室、普通候车室、办公室、站长室、分队长室以及警察室。尤其值得一提的是,这座看似简陋的老火车站,还为女性专门设立了候车室。

新中国成立后,合肥变成了省会城市,别的方面都在相应发展,唯独铁路跟这个城市没有继续擦出任何火花,合肥沉浸在自己的慢生活中。

多年不曾修葺的站房,陈旧、矮小,能容三百来号人的候车室里总是人头攒动,每天到发的10多对列车,似乎总也拉不完旅客。合肥到北京、上海的是热门车,差不多趟趟超员,一到春运,车站、列车超员情景更是“惨不忍睹”。 20世纪90年代初,有这样的事见诸报端:一个妇女为了买一张去北京的火车票,在合肥站排了三天三夜,最终因敌不过饥寒,昏倒在车站售票窗前……

合肥虽属省会城市,但与地扼京沪干线的珠城蚌埠、与占位长江黄金水道的江城芜湖相比,终也自叹弗如。

“八五”重点工程--合九(合肥至九江)铁路丰乐河特大桥,1992年10月25日架完最后一孔梁两位合肥人的铁路缘

合肥与铁路的缘分,不禁令人想到两位合肥人。

一位是李鸿章,一位是刘铭传。

19世纪70年代,中国边疆危机四伏,日俄虎视眈眈磨刀霍霍。李鸿章在朝廷大声疾呼:“非开铁路,则新疆、甘陇无转运之法。”“中土若竟改驿递为电信,土车为铁路,庶足相持。”可回应他的,却是一片嘘声。李鸿章说,如果将重兵驻屯在铁路沿线,一旦哪里有紧急军情,就可以千里驰援,那么,军中的统帅就不会误事了。只可惜,那时候别人还没有他那样的眼光,因此孤掌难鸣。

1875年,春寒料峭。李鸿章趁参加同治皇帝葬礼之机,晋见恭亲王奕訢,力陈铁路之利,并请先试造清江浦至北京一线,以便南北转运。奕訢面无表情地听着,终也把李合肥进谏当成了空气。

1880年,刘铭传又上朝奏请修建铁路。当然,这是合肥老乡李鸿章授意所为。朝廷官员强烈反对,其理由格外奇葩:造铁路“山川之神不安即旱游之灾易招”,气得刘铭传拂袖而去,打道回府。

无奈之下,李鸿章只得先斩后奏,于1880年动工修建唐山到胥各庄铁路,用于开平矿务局矿区到码头运煤之用。全长不足10公里,于1881年建成。大功告成后,他才上报,谎称是一条运煤的“马路”。这“马路”却是大清国自己造的第一条铁路。而此时,西方第一条铁路已诞生56年了 。

刘铭传有着李中堂一样的胸襟与眼光。第一个提出以北京为中心,向长江流域和西北方向修筑几条铁路干线计划的,正是这个合肥人。到台湾当首任巡抚时, 刘铭传便开始实现自己的梦想——修筑基隆至新竹的铁路。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将一条长度为28.6公里、轨距为1.067米的窄轨铁路建成,这也是中国第二条铁路。

至于修筑铁路2200公里、被称为“清末代铁道部长”的盛宣怀,正是李鸿章的门徒。盛家的兴旺、盛宣怀精彩的人生,都是由中堂李合肥开启的。

就是这么一个与中国铁路有这般千丝万缕联系的城市,在大半个世纪里却没再续写铁路的辉煌。合肥的铁路版图一直沿用着60年前的那一张。到了香港回归前夕,才多了一条安徽省与铁道部合资的等级较低的合九铁路。

鱼米之乡的“米”字结构

新世纪曙光来临,合肥铁路开启新篇章。2007年4月18日,第一列动车组从合宁客专始发,驶向六朝古都南京,将合肥揽入长三角怀抱。这是中国第一条有砟高铁。终于,合肥拥有了一条具有划时代意义的铁路。

率先与高铁结缘,让合肥踏上时代节奏。高铁让合肥这个新晋长三角副中心及“一带一路”和“长江经济带”双节点的中部城市勃发活力,绽放光彩。

如今合肥人出行非常方便,什么时候都可以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去首都北京最快仅3小时37分钟,到楚文化发祥地武汉不到2个小时,即使到曾经需要翻山越岭阻隔重重的福州,也不过需要四个多小时。

江淮大地上,已成了布满钢铁大道的通衢——合宁线、合武线、合福线、合蚌线、沪蓉线、淮南线、宁西线、合九线等纵横交错,高速、普速列车穿梭不息。传说中的“米”字形路网已布局完成,区域性铁路枢纽地位早已确立,“承东启西,通江达海”早就不是一句励志口号。而且,还有数条高铁正在如火如荼建设,连接中原与杭州的商合杭高铁,通往江西庐山的合安九客专等……这些线路建成后就远不是“米”字能够比喻的了。

高铁时代的合肥,再也不是“江淮小邑”这个词汇可以概括的了。年轻一代网民在坊间称合肥为“霸都”,或许,背后就有着高铁枢纽的强大支撑。

合肥如今每天400多趟动车组,如蛟龙一般,用飞动的丽影,书写着流畅、时尚、快捷、开放。合肥南站,长三角四大高铁站之一,其“四水归堂”徽派建筑风格,散发出浓郁的江淮神韵,其壁上纹的那个“福”字,也正是今日合肥人的生活写照。车站是经济发展的晴雨表。当年几千人就爆棚的铁路,现在每天最多有40万客流进出,也觉得从容,没有拥挤之感。

列车,常被国人喻之为“龙”。普速铁路时代,货车因车身呈黑色,被称为“乌龙”,旅客列车因披绿装而被唤作“绿色长龙”。高铁时代,银色的动车组被人们诗意地称为“蛟龙”。

合肥滨湖的夜晚,灯火辉煌,流光溢彩。这个昔日农田,已生长出一片片高楼。万家灯火中,霓虹闪烁下,有若隐若现的歌声飘荡。信步来到恒大中心,七八台起重机正挥舞着巨大的手臂。这里,一座518米高的地标建筑正拔地而起。两年后,人们将可以站在这座摩天大楼上眺望庐阳大地。那穿梭在林立高楼和浓密绿色中如“蛟龙”一般的一列列动车,不啻为合肥这古老而又年轻城市的精灵。一望无际的800里巢湖,点点白帆,渔歌唱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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