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伫立在嫩江边,任记忆的潮水漫过舒缓流淌的江面,漫过一望无际的沃野良田……
身后,是“萨满文化博物馆”,萨满师塑像高高矗立在莫力达瓦大地上,他左手将一面鼓高高扬起,右手执鼓锤,一袭束腰长袍上缀满仿佛依然叮当作响的挂件衣饰,他蜷曲的长发披肩,与浓密的胡须连在一起,似江畔茂盛的丛林。从他立体分明的五官上,我又端详出黑龙江左岸某些民族的容貌特征,倏然想起史上那个异常强悍的民族——契丹(关于达斡尔族人种血统,目前学术界比较认同的说法是:与哈萨克族同属契丹后裔)。这个萨满师的形像,若除去那身萨满服饰,披挂上马,就是一个驰骋东北亚广阔疆域的大英雄!他身姿伟岸,神圣凛然,庄严肃穆。但我知道,他不是神,也不同于西方宗教中的牧师神父。他是大自然与人类之间的沟通者,他执掌和传递着达斡尔人对天地宇宙、河湖山川、风雨雷电等自然万物的敬畏和感应交流。达斡尔人崇尚自然,顺应自然,也珍惜保护自然。萨满教是原始的宗教,其理论根基是“万物有灵论”,萨满教几乎独占了我国北方各民族的古老祭坛。它在我国北方古代各民族中间的影响根深蒂固。在黑龙江、乌苏里江、松花江三江流域的赫哲、鄂伦春、鄂温克、达斡尔,以及在部分锡伯族当中得到了较为完整的继承。萨满教在韩国保存的最为完整,日本的神道教也是萨满教的变体。至今在我国北方民间(包括汉族)仍有其较大的影响。
萨满师仰望着天空,萨满师也俯瞰着大地,他知晓这片土地上发生的故事,世间的悲欢离合他了然于心。我仰望着他,目光穿越他,穿越他身后的蓝天白云,失去了聚焦点,几许苍凉、几分悲怆涌上心头。他说:偶然即是必然,一切都是命数,顺应自然规律。不妨顺着江水望去……望去……萨满师空旷幽远的声音在空中回响,飘荡。
场景之一
你身着金棕色民族服装,衬着一江碧水,张开双臂似拥抱着家乡的美丽河山。你边走边唱:“芦苇荡里有歌声,我急急忙忙走过去,疑是我爱人在歌唱,鸳鸯对对双双飞”。你训练有素的男高音在我耳边悠然响起!
我们一行人来到“雅克萨城”。这是莫力达瓦旗政府根据历史记载建设的微缩景观。历史上的雅克萨位于黑龙江中游左岸,与额木尔河口隔江相望。为西伯利亚进入黑龙江流域水陆咽喉之地。旧址在今黑龙江省漠河县兴安乡黑龙江对岸,俄罗斯阿穆尔州阿尔巴金。是明、清初期世居黑龙江流域之达斡尔族著名城砦。那时,外兴安岭以南至黑龙江两岸广大地区,居住着达斡尔人、鄂伦春人和鄂温克人。清代用“索伦”来统称这一地区的各少数民族。自古以来,达斡尔人民在此美丽丰饶之地,过着渔猎牧耕的自然生活。 自1643年,沙俄武装入侵中国黑龙江流域,杀烧、抢掠,达斡尔等各族人民与入侵者进行了不屈不挠、艰苦惨烈的长期斗争。三十多年前有部电影《傲蕾一兰》就是达斡尔人抗击沙俄、保卫家园的艺术再现。雅克萨之战以胜利结束,达斡尔人不畏强敌、英勇善战、忠烈保国的行为受到清政府的嘉奖。他们以胜利者的形象被载入中华史册。随后签定的《尼布楚条约》被公认为是满清政府与外国列强签定的唯一平等条约。这个条约平废毁掉了雅克萨城,划定了中俄两国国界,规定以黑龙江支流格尔必齐河到外兴安岭至海,岭南属于中国,岭北属于俄罗斯,西以额尔古纳河为中俄两国边界,南属中国,北属俄国。
至此,广大达斡尔地区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在黑龙江左岸的俄罗斯,一部分在黑龙江右岸的中国。诚然,一个民族分属于不同的国度,在世界上并不稀奇。只是感慨于战乱、政治、自然灾害,这些天灾人祸给人类带来的灾难涂炭何时能了?
我登上“雅克萨”城楼,居高临下,仿佛俯瞰着三百多年前的战场。想象着达斡尔人以土制火炮、弓箭、大刀、长矛抗击沙俄入侵的战斗场面,耳边似闻人嘶马鸣,金戈碰撞!
场景之二
你年轻的身影活跃在抗击“罗刹”的英雄群体中,你是打黑貂的青年猎手,赶大轱辘车,飞马送信,雪地受伤…那是电影《傲蕾一兰》中的艺术形象。
达斡尔车的大轱辘,这是达斡尔祖先的一项发明创造,是达斡尔人智慧的产物。当年,达斡尔人赶着大轱辘车,从黑龙江流域迁徙到这里。
苍翠的高山上,镶嵌着一个巨大的车轮,它金光闪闪,熠熠生辉,仿佛天上掉下来一个宝贝金轮,落在了一块大翡翠上。同伴们向这宝贝一指说:那是什么?我说,达斡尔车的大轱辘,这是达斡尔祖先的一项发明创造,是达斡尔人智慧的产物。当年,达斡尔人赶着大轱辘车,从黑龙江流域迁徙到这里。他们当中一定有远见卓识者。这里是平原与山地交界处,有山不险峻,有水不湍急,虽是一片荒原,却是未经开垦的黑黝黝的处女地。这里依山傍水,土质肥沃,可渔猎,宜牧耕。于是,勤劳智慧的达斡尔人把这里建成了美丽的新家园。
康熙二十八年(公元1689年),清政府在这一带设“布特哈八旗总管衙门” ,统领这一地区的各少数民族。并设立总管祭坛官斡包,每年阴历五月份由总管主持祭奠仪式,祭祀天地山川神灵,祈求风调雨顺、平安吉祥。17世纪中叶,傲蕾·一兰参加了御俄寇卫国疆的殊死斗争。傲蕾·一兰等的抵抗,有力地配合了康熙帝反击俄军的卫国之战,侵略军将领图尔布青,斯捷潘诺夫等纷纷命丧北疆,沙俄被迫和清政府签订了《尼布楚条约》。遗憾的是清末中国衰落之际,沙俄趁机把疆界推进到了黑龙江边。在这场严酷斗争中,她从一个天真无邪的达斡尔少女成长为带领自己部落、民族与俄寇血战到底的巾帼英雄,她告诫乡亲们:为了重建家园,保卫芳香的花朵和果实,不要放下弓箭!
现在,每年的斡包祭祀已经成为达斡尔民族的传统文化礼俗活动。我们来到这个经历了三百多年的沧桑变迁的石块堆成的大斡包前,我端着相机,找寻着你那张照片的拍摄角度。
场景之二
你一身休闲装束:橙色T恤,水磨蓝牛仔裤。你神色凝重,手捧一块家乡斡包上的石块,欲把它带往新疆。那是内蒙古电视台拍摄的新疆达斡尔专题片《丰碑》中的一个镜头。
两个半世纪前,清政府为加强西部边疆防卫,亦为节省经费,调遣索伦官兵长期驻守新疆。其中有500名达斡尔兵丁。于是,达斡尔人家二丁抽一,几乎家家骨肉分离。索伦官兵成群结队,牵着牛马,赶着大轱辘车,携家带口迁往新疆伊犁。途经现外蒙古广大蛮荒区域,在没有现代化交通工具的当时,可以想见,乌云低垂,天野茫茫,一大群人跋涉在蒙古荒原上的艰难情景。新疆在哪?在遥不可知的天涯海角。亲人在哪?在那美丽温馨的家乡莫力达瓦。这一别也许就是生离死别,也许就是永世难见。相传出发送别时,莫力达瓦万人空巷,男女老幼送出很远很远,其场面悲壮至极!250多年后的今天每每提起,许多达斡尔人仍会潸然泪下。达斡尔族有语言无文字,以前的民族历史靠口口相传。西迁戍边的队伍走了多久?几个月?还是半年、一年?途中的伤病死亡及到达时减员人数已无从得知。其中最为感人的是“黑马与黄狗的故事”。随人迁徙的还有牛马,自家养的狗有的也随行。途中,一匹黑马和一条小黄狗不堪忍受旅途的万般艰辛和对故土的刻骨思念,它们逃离了西迁的队伍,历经磨难拼死返回了故乡。到家时,黑马只剩了一副骨架,背上的马鞍已不能卸除,与黑马的血肉烂在了一起。小黄狗也瘦得只剩了一层皮。但是它们到家了!它们倒在了故乡的土地上!它们给家乡的主人带回了何种讯息?途中的亲人还好吗?还活着吗?音信皆无,一切都不得而知!牲畜都知道恋家,何况我们的亲人们呢?
现在居住在新疆塔城阿西尔乡的达斡尔人,就是1763年带着家眷西迁戍边的索伦官兵的后代。他们在新疆生活了二十几代。他们始终使用着自己的民族语言,始终牢记自己是达斡尔族。他们只是从老辈人口中得知:老家在东北,并不确知在东北什么地方。1950年代末期,一个在北京上大学的新疆达斡尔青年,偶然浏览到一张挂在墙上的中国地图,在右上角的一个不为人注意的角落里,发现了“莫力达瓦达斡尔族自治旗”一行小字!(新中国成立后,于1958年设莫力达瓦达斡尔族自治旗)这一发现无异于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老家亲人住在东北的莫力达瓦!这一消息飞速传遍新疆的达斡尔区。于是就有了莫旗与新疆之间几十年来一系列的寻亲、来往、交流。数不尽感人的故事至今仍在不断地发生、演绎、丰富。
莫力达瓦,我来了!一切是那么熟悉,达斡尔民居、民族园进门处那只金鹰的雕塑、博物馆里骑马持鹰迎面而来的老人、曲棍球、木库莲、乌春……与同伴们介绍时我如数家珍。可我是第一次来,所有这些我也是第一次亲睹实物。为了一个几年前的承诺,一个无人检验的承诺,我走进了这片早就心驰神往的土地。
我来了,来迟了些,你走了,走得太过匆忙。花落春犹在,你的家乡以你惯常的姿态接纳了我。我在旗政府所在地尼尔基镇的大街上,迈着深情的脚步,沉重地走过,这里的一切熟悉而又陌生!我张目搜寻,搜寻着一座座建筑,搜寻你生活工作过的痕迹,甚至,在街上人们的脸上搜寻那熟悉的黑龙江左岸民族的某些特征。直到该离去时。
我行色匆匆,走过莫力达瓦,了却了一个心愿,收获了一份沉甸甸的感情。
你的家乡以你惯常的姿态接纳了我。我在旗政府所在地尼尔基镇的大街上,迈着深情的脚步,沉重地走过,这里的一切熟悉而又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