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ext by Jiang Wei Interviewed by Duan Linlin Photos by Luo Dan
前段时间在成都,我第一次比较完整地看了骆丹的新作《回光》,有一种很自然的感觉。我一直认为,骆丹是有脉络的,今天的新作,仿佛昨天已显雏形,连贯,自洽。而脉络是我考察一个优秀摄影师的方法之一。
从《318国道》,到之后的《北方,南方》,再到《素歌》,我确定骆丹有令人信服的脉络。审视性的《318国道》和《北方,南方》,在中国大地上刻画了一个大十字,骆丹必然要构筑起信仰的历史性和可能性,《素歌》中,人的经验、记忆和命运在一种基于传统的想象和语言中找到了形式也找到了精神,他求证了这样的历史性和可能性。
再后来,就是《何时离去》。关于这个系列,从脉络角度看,骆丹日渐成名,频频获奖,之前作品都有出版,他就此逼迫自己重归路上。与其说何时离去,不如说是何时开始。
所以,今天的这些新作,并非突发奇想,内在脉络使然。从记录性、叙事性,到象征性、抽象性,骆丹持续地勘察和发现。在他打量过、体验过、感受过的路途上,迟早会有一束光照亮更加深邃、不曾命名的所在。这些光,始终在运动变幻,甚至转瞬即逝,不是固定范畴所能给定,因此,每一次的拍摄,都是富有弹性的创造。
或许可以这么描述:骆丹感觉自己的眼睛明亮起来,知道有事发生,知道自己会看见神奇的某物或某物的神奇,他会记住,还能将其呈现、拥有,这像个神迹,带着难以言喻的兴奋之情。记录、叙述,甚至具体呈现其变化和形貌,这就是认识的进展,认识的纵向深入;认识深入到一定的程度,也开始横向展开,不断忆起相类似的经验和印象,比如形状、颜色等等,从而涟漪般不断触及距离稍远的事物,显示出高低远近的秩序。
这样一趟认识旅程,最终仍得折返人心,在诸如“究竟发生了什么”的自问中整个地、从头到尾回想一次,画好句点,如此,事情才暂告一段落,人也可以脱身如从一个梦中醒过来,重新做回自己,一个稍稍不同的自己。但是,人从认识的旅程归来,看到了一个既开阔又富纵深的更大世界,能具体拟结为图像的成果相对来说总是有限的,更多丰硕的感受似微粒般悬浮着,这意味着未完成,是的,认识从不以完成告终,而是如苏东坡说的止于不可不止。
这样的话,这些新作也是骆丹创作脉络的新起点。
《回光》系列是骆丹对于摄影这件事,进而对于“看起来具体而坚实”的种种存在,所做的探究,借助于激光在物体曲面上的照射,身心也投入其中,回旋、转动、弯曲、缭绕,展开无穷远的眺望。
对话骆丹
段琳琳(以下简称段):《回光》与你之前的作品在题材和创作方式上有很大区别,怎么想起创作这组作品?
骆丹(以下简称骆):我对一些科幻的文学艺术作品感兴趣,里面有很多关于时间、空间的描述,人总是希望突破自身的有限,尽可能去抵达认知的边界。我对我们身处的世界保持着好奇,这些作品里涉及到的概念引发了我很多想象。之前我看到一篇介绍宇宙全息论的科普文章,里面提到世界可能是一张全息图,我们看到的所有形态、形状,都是这张全息图中的一小部分。我们的世界是一个将波形信息解码为数字全息的、虚幻的物质世界。纷繁的物质,都是解码这个世界的不同表达。客观现实并不存在,尽管宇宙看起来具体而坚实,但其实它只是一个幻象,是一张巨大而细节丰富的全息摄影照片,如果将这张全息照片剪成几个小块,用激光束照射每一小块时,看到的并不是整张照片的几分之一,而是几分之一的整张照片。受这个概念启发,既然全息照片中每一小部分反射的都是一个整体,我就想尝试一下,用激光照射某个局部,我是否能看到那个未知的整体,或者说是更加细微的局部。
段:“时间和光”似乎是你的作品着意表达的重点,《回光》也是这样吗?
骆:我一直在用摄影这个媒介来创作,时间和光正是这个媒介与生俱来的元素。抛开纷繁的表象,不管是拍摄人还是景物,我们做的最本质的是留住时间和光在视觉上的感知。《回光》这个作品,是在二维的有限的尺度里,去探索空间、时间、光的可能性,在1.8×1.2米的矩形里,呈现的是不代表任何实体的再现之物。我很难用一个明确的概念去概括它们,它们可能连物都称不上,之所以说是再现,是因为它们确实是我用数码相机拍摄下来的东西。它们看上去可大可小,大到可以用光年来计量尺度,小到纳米的微观层级。在作品里能看到所有的形态都是由光组成,甚至能看到光的粒子在当中的运动和变化,我希望这个作品能引发一些思考:关于时间、空间、秩序、结构、实体、虚幻、信息等等。回光之二,2017年。120×180cm,限量3张,博物馆收藏级艺术微喷。作者:骆丹
回光之三,2017年。120×180cm,限量3张,博物馆收藏级艺术微喷。作者:骆丹
回光之四,2017年。120×180cm,限量3张,博物馆收藏级艺术微喷。作者:骆丹段:能简要介绍一下《回光》的创作手法吗?我看你在展览现场使用了装置。
骆:前面说到的全息宇宙的文章里有几个关键词:激光、照射、局部、整体。我是从这几个方面着手去创作,但我当然没有能力去构建完全符合科学逻辑和标准的全息影像,所以我说这是一次艺术的“伪科学”试验。
我在网上买了激光灯头,还有各种各样材质的高反光的物品——金属、玻璃、陶瓷等等,然后在工作室全黑的空间里试验。当一束激光照射在反光体表面的时候,一个微小的激光点瞬间就像爆炸了一样,作品里由光组成的幻影覆盖了整个空间,当我转动这个反光体,幻影会360度旋转,哪怕我手的动作非常轻微,这些幻影也会发生剧烈的变幻,它们让我产生错觉,仿佛悬浮在一个巨大的无边无际的空间里。这个空间由我的手操控,变幻莫测,没有穷尽。那个时候,我更加理解上帝创造之手是多么伟大。在多次的试验中,我拍摄到了《回光》的画面。在展览中,除了墙上的作品,我在展厅中央,用激光和反射体做了一个装置,把我拍摄时使用的方法呈现到展览现场。同时也让观众在360度的范围里体验到那种空间感。
段:从湿版火棉胶摄影到这次博物馆收藏级的艺术微喷,你似乎很注重影像的输出形式,你怎么看影像内容和形式的关系?
骆:影像的内容和形式是构成作品的重要部分,包括最后展览空间的呈现,一起构成一个完整的作品。早期我也是只注重影像的内容,精力都用在拍摄上,展览就是装裱之后往墙上一挂完事。后来在不断的实践当中我越来越注重影像的呈现形式。现在,在作品还没有开始拍摄之前我就会考虑最后的呈现形式,然后决定前期的拍摄方式,就像上一个作品《何时离去》。这是完全不一样的工作方法。运用什么样的材料,材料和内容之间的关系,如何通过这些传递作品里的信息,这种思维的变化和认知有关。
段:从《318国道》《北方,南方》,到《素歌》,再到《何时离去》,你是否已经从纪实摄影转向自我内心的表达?这种转变源自何处?
骆:我做的每一个作品都是自我内心的表达,这一点从未改变,尽管在视觉语言上有所变化。以前的《318国道》《北方,南方》,我一直不把它们看作是纪实摄影,当时是在现实当中提取我需要的各种元素,非常主观,正如2006年我在《318国道》作品自述中写到的,“我不是去表现现实世界如何真实,只是想在现实当中去发现找寻,印证属于自己内心的种种迹象”。回光之五,2017年。120×180cm,限量3张,博物馆收藏级艺术微喷。 作者:骆丹
回光之六,2017年。120×180cm,限量3张,博物馆收藏级艺术微喷。 作者:骆丹
回光之七,2017年。120×180cm,限量3张,博物馆收藏级艺术微喷。作者:骆丹段:姜纬老师评价《回光》“并非突发奇想,内在脉络使然”,你觉得这个“内在脉络”是什么?
骆:在我看来,这个“内在脉络”就是:从个体经验出发,我一直在拍与自己生命体验有关的东西,用作品去探索自己与这个世界的关系。随着体验的增多,个体经验也在发展,在一个巨大的空间里,我试图搞清楚我在哪,为什么在这里。
段:他还说“这些新作也是骆丹创作脉络的新起点”,你认为是这样吗?下一步创作有计划吗?
骆:是的,每一次完成一件作品,都是一个阶段的结束,也是一个新阶段的开始,我没有一个长远的规划,随遇而安,遇到什么,经历了什么,想到了什么,就会把它们放到作品里去,它们和我的生命一起成长。以前在云南怒江的山里,我拍了好多长在岩石上的植物,我希望我能像它们一样自由野蛮地生长。我不想去做修枝剪叶的事情,否则它们会变成一个个盆景,看起来总觉得有点扭曲。
段:谢谢!
骆丹简介
1968年出生于重庆。1992年毕业于四川美术学院。1997年开始从事摄影工作。2008年获连州国际摄影年展杰出艺术家金奖。2011年获美国特尼基金会奖、侯登科纪实摄影奖和大理国际影会最佳新锐摄影师奖,入选TOP20中国当代摄影新锐。2013年获得AAC艺术中国·年度影响力艺术家摄影类大奖。2016年入选中国摄影年度排行榜。摄影作品在法国、美国、荷兰、韩国、中国等地展出,并被旧金山现代艺术博物馆、特尼摄影基金会、法国兴业银行、美国富达投资等机构收藏。出版有《318国道》《北方,南方》《素歌》和《中国当代摄影图录:骆丹》。现居成都,自由摄影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