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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坞苏州城里

买一处房子扎根,是遥不可及的梦想

走在偏门的泥泞小径上

2010年的秋天,我因为工作的关系来到苏州。这不是我第一次来苏州,年幼时父母偶尔会带我来这里探望姑姑,那时他们一家住在桃花坞,就是当年唐伯虎的旧居。我和表哥表姐常常在那里玩耍,记忆里昏暗的弄堂,斑驳的女墙,黛色的瓦楞,如果再加上清明时节常常的细雨,就是苏童笔下的江南了。

再来苏州,环境与心境都大不相同。生活对我来说,刚刚开始袒露出它的真面目。所有关于高冷女主角的梦都随着大学毕业而秒碎,现实中,我是住进四人宿舍、每天机械化地对着电脑打字、每礼拜被考核一次的屌丝新员工。

苏州工业园区就是我们这些屌丝的集中营,说是苏州,它却与我小时候的回忆大相径庭。这里无论蓝天还是大道,诠释的都是探春式的“素喜阔朗”,而非林黛玉式的“留得残荷听雨声”。宿舍门口的马路,晚上11点之后就变成小吃街。到了腊月,无遮无拦的风从窗户缝吹进骨头缝,让我第一次了解南方也会有如此难熬的冬天。

当然,这里也不缺传说中的精英和高富帅。早上八点整,我背着双肩背啃着鸡蛋饼,他们穿着西装套裙手拿星巴克,一起通过同一扇纤尘不染的玻璃转门。这是一扇有魔法的转门,一旦转到那一头,我们就进入了同一空间,却是不同的维度,彼此看得见,却摸不着。

23岁,我开始发现这个世界是一座宫殿,有雄伟的正门,和低矮的偏门。而曾经以为会是女主角的自己,正哈着腰辛辛苦苦地,走在偏门的泥泞小径上。

朋友是最好的解药

因为兴趣,我读过许多唐诗宋词,也做过许多和文字有关的梦。15岁的时候,读柳永的《木兰花慢》:“晴景吴波练静,万家绿水朱楼。”我特地央求父母陪我去太湖一日游,不过那时的我哪有闲情“炼静”,倒是尖叫着乘摩托艇在太湖上飞驰了好几大圈。

再来太湖的时候,我懂得了柳永的那份落寞。一个人走在湖畔,远处的水天交接处虚化成一片海市蜃楼般的薄雾,我想柳永尽管一生落魄,至少在死后被承认是个人才。而我无论生死,都已经注定只是这个星球上的一只小小蝼蚁。

尽管是那样的孤独,我还是渐渐地有了朋友。毕竟年轻,大家终于开始明白被所谓的“末位淘汰制”建立起来的竞争关系,与人生相比只是一个不值一提的笑话。

金鸡湖灯会的时候,我和我的朋友们走在倒春寒凌厉的夜里。女生们赞叹玫瑰色的“蝴蝶隧道”多么梦幻,男生们嬉笑“愤怒的小鸟”看起来很像愤怒的火鸡,但无论话题怎样变换,最后都会归结为同一个:如果想在这里买一处房子扎根,该是多么遥不可及的梦想。

然后,气氛会冷清良久,直到某个对未来跃跃欲试的人打破沉默。那个人,从不是我。

这也许是我们这一代人共同的感觉:这个世界给了我们那么多有关长成的期待,但到了我们真的长成了的那一天,它却早已出发,把我们孤零零地丢在站台上。又或者,这其实是每一代人共同的感觉。

口袋里有了一点积蓄后,我们开始用各种美食满足被食堂辜负已久的味蕾。园区的美食同样分为高大上和屌丝两个派系。在湖滨新天地过了几次耗费一个星期工资的瘾之后,我们最终的选择,还是小吃街大排档上新鲜热辣的各式小炒。

有关这个世界的噩梦,有许多种解药,而朋友,永远是其中最好的一种。

不要紧,一会儿就老了

周末的时候,我坐116路去老城探望姑姑。表哥表姐早已搬离,姑父去世,唯有姑姑还守在桃花坞的旧居里。

世界在孩子和成人的眼中,总是有许多不同。小时候曾经觉得像游乐园一样的灰街窄巷,现在却只觉得充满了经不起推敲的细节。姑姑家门口的一侧,停着不知哪家废弃的面包车,锈迹斑斑。另一侧是半死的树枝,挂着万国旗般的鲜艳内裤。

但一旦推开那扇熟悉的木板门,一切又都回来了。院子里用小板凳支着竹筛,上面晒着新鲜饱满的莲蓬和去了皮的芋头。陪着姑姑坐上一个午后,不知从哪家院子里传来的丝竹声像无孔不入的轻烟,将人笼罩在一种盛世太平的慵懒中。手剥着莲蓬,将莲子有一颗没一颗地填入嘴里,那样子的柔软清甜。

像这样的时光,不论过了多久都留在我的记忆里。不论多么叫人失望的人生,都有这样细小的幸福令你不致沉沦。然后,时间会告诉我们什么叫衰老,什么叫幼稚,什么叫悔不当初。

从姑姑家出来,我会再坐车去苏州大学逛一圈。从前读书的时候盼着毕业,而现在毕业了,才知道留恋那些在象牙塔里的时间。

这里也和苏州多数地方一样有亭台楼阁。站在尊师轩旁的石桥上,看这里永远不缺的青春。永远有更新,更好的青春。张爱玲说过的,你觉得自己年轻吗?不要紧,一会儿就老了。

就是在那片小桥流水中,我决定了,为自己的青春再挣扎一下。

选择相信不同的结局

第二年,我换了份工作,而且,开始谈恋爱。换工作是我计划之中的事,他则不是。之前我拒绝过他许多次,却抵不住他的执著,和我的寂寞。虽然开始的原因是寂寞,我们还是有过许多快乐的时光。他是那种和我截然不同的简单孩子,看见下雨,只会想到彩虹。我其实羡慕这样的人,要很多很多的爱和安全感,才能铸就这样的阳光。

在苏州的日子里,我分享了许多原本属于他的阳光。在瞻园,我们从2块钱的抄青喝到20块的碧螺春,在观前街上拎着一袋豆腐干边吃边走,或者隔着宽宽的护城河看着残留的古城墙。在夏日的午后,用免费的游园券随意找一个僻静的角落,回廊的深处或是假山背后,站着、躺着、坐着、倚着,怎样都行。

音乐是好的。我一直很喜欢江美琪的《双手的温柔》,后来才发现这首歌的旋律完全来自于《苏州河柔波》。书店也是我爱逛的,在“蓝色书店”里发掘出的两卷《残雪小说展示》,令我欣喜若狂。

关于我的这些奇怪的喜好,他并不完全理解,却选择陪伴包容。有时候书籍也只属于天性脆弱的人,他们各自在书中寻找着与自身相似的生存体验,并以此悄然地抚慰自己。

后来,我们在香港街的木渎影剧院,看《少年Pi的奇幻漂流》。电影散场的时候,他问我相信哪一个结局。我说第二个,因为真实。他说第一个,因为有爱。我说那只是一个美好的梦,而人不能只活在梦里。

他沉默。就在那一个瞬间,我和他都深切地体会到一个事实:我们之间,不可能有未来。因为我们总是选择相信,不同的结局。

不知餍足不懂感恩的姑娘

小的时候,每一个在苏州度过的夏天,对我来说都像一场盛宴。可在二十多岁的时候,我终于有了满意的工作,有了爱人,可以像小时候梦想得那样吃海棠糕吃到想吐的时候,我却总是感到若有所失。

后来,在一个骑着车路过金鸡湖畔的黄昏,我突然意识到,那是因为,我总在想着离开它,离开他们。像这样柔软清甜的城市,一旦正式成为我人生的开始,我就只剩下逃离的念头;而像这样柔软清甜的爱情,一旦正式成为我孤独的终点,我也只想再回到一个人的日子里。

苏州这座城市,看似包容,我却从来没有真正地融入它。就像那些本地女孩,她们的软糯和我的生冷,总像存在于两个次元,彼此都失去了打探的兴趣。或是像那些金鸡湖畔越来越成为传说的房价,早在很久以前,它们对我就失去了意义,只是一个数字而已。

2013年的春天,一张研究生录取通知书,终于结束了我与这一切的缘分。我们在苏州火车站告别,他买了一块海棠糕与我分享。我们都没有费力去说怎样远距离恋爱这样的废话,反而笑笑地看着对面座位上的孩子怎样一次次徒劳无益地试图爬上母亲的膝盖。

火车开动的那一刻,我依稀听见了寒山寺的钟声。他在窗外微笑着挥别,而哭泣的那个人,是我。也许一个像我这样不知餍足不懂感恩的姑娘,到底也还是被这样的城市和爱情,在心上留下了痕迹。

一场青春事过去了,可长可短可大可小,唯有像那样子的柔软清甜,你曾试图给过我的温柔,只是,我还没有准备好去接受。

 

桃花坞苏州城里

一个姑娘混职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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蹩脚的驯兽员 记得你手上有鞭子

分手时记得先捅一刀再送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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