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3世纪,古罗马帝国修建了玛特拉(Matera)城。在后来的两千多年里,它经历了撒丁人、拜占庭人、神圣罗马帝国和诺尔曼人的统治,现在是意大利南方众多古老城池之一。然而如果不是现在它脚下的那片古老岩洞穴居群,玛特拉城恐怕不会有那么大的名气。
在意大利语里,人们管这个洞穴群叫作“萨西”(Sassi),石头的意思。在有历史记载以前人类就在这里挖洞栖身。几千年人类繁衍让山崖上的洞穴越来越多,二战后,意大利民众认为穴居人不堪的居住和生活条件是国家的耻辱,政府为此在几年内把两万名仍在洞穴群里居住的村民迁移到附近新建的村庄里。从此“萨西”成了山崖上的废墟群。1993年,联合国把有几千年历史的玛特拉穴居遗址列入人类文化遗产名录。虽然当地政府制订了相应政策,鼓励投资保护和维修萨西洞穴,但感兴趣的人寥寥无几。
直到21世纪,一位叫作丹尼尔·科尔根的建筑师出现,他遵循整旧如旧的原则,将这里改成旅馆。科尔根从瓦砾堆里一块块捡回墙上的石头,在废墟上寻找可用的门窗。对残破的墙壁,他没有粉刷灰浆掩饰,反而一点点刮掉在漫长岁月里一代又一代主人抹上去的层层墙灰,直到露出最原始的那层没有任何装饰的石头墙。
建成后的西维塔洞穴酒店(Sextantio Le Grotte della Civita)因为保存下了原汁原味的中世纪意大利穴居式生活,而变得名声大噪,我亦是慕名而来。
一把半尺长的古朴大铁匙打开了我预订的客房。老橡木门足有一吨重,当年是用简陋的工具制作而成,刀砍斧劈的痕迹并没有被时间磨平,只是表面有了经年累月的油污,变得黑亮、光滑。老旧厚重的木门吱吱扭扭地被关上后,玛特拉夏日午后强烈的阳光被关在了身后,眼前出现了被二十多支温暖蜡烛照亮的“家徒四壁”型内室。
一张看着像是奶奶的奶奶睡过的老式大木床,被摆在醒目的位置上,上面铺着熨烫得平平整整的白色粗布床罩。用和大门一样老旧的木头制造出来的桌子,上面还摆着一瓶香蒿油,据说是当地家庭传统的吉祥物。墙壁的裂缝细密得像蛛网,留有明显烟熏火燎的印迹,与中世纪留下来的干裂油画有几分相似。地面铺的是鹅卵石,因常年的踩踏变得很光滑,但凹凸不平。房间里唯一“现代化”了的地方是卫生间,雪白的马桶和蛋壳样的浴缸,与原始古朴的房间十分搭调。不过根据酒店的“温馨说明”,这口浴缸是当年牧羊人饮牲口的大石槽。看着如今它被像模像样地摆在那里,旁边小石台上放着把野花和摇曳的蜡烛,还真有股……奇异的浪漫。
·桑托斯特法诺酒店:距离罗马只有一百五十多公里的桑托斯特法诺村,古时这儿曾是美第奇家族的领地。从中世纪起,依山势而建的石头房屋(多改为酒店房间)、小巷、小广场和教堂等面貌保存至今。
晚上,在村里的小饭馆享受了一顿地道的农家饭以后,我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在散发着原野清香的大床上,床头的蜡烛慢慢燃烧着,空气中飘着一丝丝花香。村里小教堂的钟不紧不慢地敲了10下,我望着黑乎乎的天棚胡思乱想:500年前,在这个屋顶下住着的是怎样一户人家呢?这儿没有电视机的喧闹,也没有电话打扰。在二十几支蜡烛的光照下,这洞穴就像一个时间隧道,带人回到中世纪的意大利。在这些与世隔绝的宁静中,我沉沉地睡着了。
清晨,我打开房间的那扇黑乎乎的木门。阳光倾泄进来,照亮了岩洞角落。那几道典雅的石头拱廊在地上投下优美的弧影,斑驳干裂的墙上呈现出一种蜜色的柔和色彩,地面上的鹅卵石在阳光下凹凸起伏,也变得更立体质感。就像从一个长长的梦里醒来,我走出房门来到岩洞前的平台上,深吸一口山区早晨清新的空气,看着脚下绿色的山坡和河谷。隔壁岩洞里长长的木桌上已经为客人准备好了简单但新鲜的早餐:烤得金黄的面包、新鲜牛奶和鲜榨果汁、本地蜂蜜和自酿果酱,时光似乎仍停滞在五六百年前。
只是少了忧虑,多了赞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