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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果猎人:全球搜寻千奇百怪的果实

作者:杨晓洋/口述 杨建伟/整理 沈佳音/编辑
有毒的水果是自然演化中很自然的事情:它在成熟以前,不想让其他动物来吃它,要不然它就没法传播种子了。成熟以后,种子都准备好了,你一吃,把种子带走了,到另外一个地方又排出去了。这是它一个很正常的策略,没熟,你就过来吃,那不糟蹋了,对不对?

杨晓洋杨晓洋,水果猎人,顾名思义,就是去全世界寻找水果的人。

榴莲为什么能当水果之王?

很多人觉得是因为榴莲树型比较高大,通常在雨林里面属于那种林冠丛,长到顶上去了,是优势树种,它的果实也比较霸气,有刺,看起来非常威武,不容易接近,还有一个原因是它的营养非常丰富。我个人觉得还有一个原因是榴莲的多样性,味道非常多变:有巧克力味的,有咖啡味的,甚至有一些是辛辣味的。它基因的多样性非常高,口味的特点非常多。

我为什么说国人对榴莲的认知非常少,因为我们吃到的基本就那么几种从泰国过来的。这两年多了一点,有一些越南的榴莲可供选择,但基本上就这几种,加起来撑死不超过七八种。但是,全世界我了解到的榴莲,至少超过了七百种,它们每一种味道都不一样,所以它的多样性多得可怕。你把这个果实的若干粒种子,种在同一个地方,长出来的榴莲树结出来的果,味道也可能是不一样的。

我还吃过红肉榴莲。这个红肉榴莲刷新了我对世界的认知,我找找找,找了好久也没有,就四处托人,包括当地的朋友,当地的水果猎人帮我去找。终于有一天,他跟我说,我帮你留意了几个果子,我帮你留着呢,留冰箱了。你要不留冰箱,它自己在外边裂口了,容易坏。我就赶紧订机票过去,去了之后发现这个果子在地上躺着。你打开榴莲那一刹那,你就觉得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然后就拍照片,去尝试,去感受这种水果,都是很让人舒服的一个体验,非常难忘的体验。

我吃过100多种榴莲。集中大量品尝榴莲时,每种榴莲我只吃一块,而且选择最能够代表这个榴莲的水准的这一块肉去吃。大多数情况下,都会在最下边那一块,因为它的糖分会往下走。但是有的时候不一样,要看具体的品种,你要看它的色,还有它的香,最主要的是看它的颜色,就能看出来它大概的发育,哪块最甜,哪块最苦,都可以看个七七八八。像一些乌黑的榴莲,那个果肉都已经发黑了的,透着一股淤青,这就说明它的糖分足够了。这种榴莲通常都是极品。

很多人对榴莲都有偏见,觉得榴莲臭,其实真正新鲜的榴莲是不臭的,有臭味是因为它不新鲜了。

新加坡的榴莲是“包吃”的。如果榴莲商贩给你打开一个榴莲,这个榴莲你不满意,他立马得给你再换一个,再重新给你开一个。比如说,你要苦味榴莲,他给你打开一个是甜的,你当场可以拒绝,他就得给你重新换一个,只收你满意的那个榴莲的钱。

曼谷丹嫩莎朵水上市场土豪的爱好

我现在的身份之一是水果猎人,全世界去找各种新奇的水果。水果猎人在一些发达国家,比如欧美地区会比较多一点。像英国,它早期有这种园艺氛围,有一阵子,人家种个胡萝卜都可以搞一个比赛,种个南瓜都可以比比看谁种的南瓜最大。他们会有这种文化,就有这种精神方面的追求,想猎奇一些比较新鲜、好玩的东西。比如说一些水果猎人到世界各地去找水果,把它们引进到美国、英国这些国家去种植。

不过,有了这个需求,却并不是所有的水果猎人都会专门跑过来。有一些没办法跑过来,他们就只能请像印尼的、马来西亚的一些当地人去找,找了之后,帮他把种子寄过去。每年这个果子熟了的时候,当地人就会在树底下捡几个种子,发快递发到那个国家,那个人就可以给他一定的酬劳。严格意义上来说,这些人也能算是水果猎人。

全球的水果猎人以50岁至70岁为主,因为他们已经完成了财富的积累,他们是想实现自己的价值。在我们这个年纪基本上都是迫于生活压力,都是按照社会的轨迹去跟着这个社会机器去走的,很难去冒险做一个水果猎人,很少有人就以水果猎寻为生,很难去靠这个生活。

基本上像我认识的那些水果猎人,都有自己的工作,有的是银行高管,有的是一些律师,有的是一些医生,昨天还拿手术刀,今天就拿水果刀了。还有一些是自己有好几个工厂的,还有一些土豪,自己有很多地的,各行各业的人。你完全想象不到他昨天还穿着一身正装,坐在办公室里面去谈事情,写策划,做方案,第二天换了一身野外的装备,就跟我一样了。你脱掉工作装,到了野外,到了森林里面,大家都一样,都是孩子,都有着对水果、对自然的好奇心。当然也有一些是植物分类学家,还有像我这种不务正业的自由职业者。

现在我没有全职的工作,水果猎人外,还会做些植物分类相关的研究。我主要在东南亚这边。2008年,我去新加坡南洋理工学院学习数码与精密制造工程。那时,我经常拿着相机去找一些“好玩的水果”并拍照记录。所以当中科院华南植物园需要与东南亚植物研究人员沟通时,便给了我一个东南亚植物引种保育专家的头衔,负责与东南亚国家沟通相关工作。比如说,前段时间研究者发表了一些论文,关于东南亚红树林,也有海南的红树林,其中有种植物叫红榄李,是中国败育的(没办法在自然条件下繁衍)。我们当时就从东南亚引种了红榄李,就帮海南的一些大学做了这些事情。反正是陆陆续续都有相关的一些研究项目在做,国内外一些研究机构或大学也会给我一些经费支持。

我从小在农村长大,跟大自然有非常多的接触,有很多很好玩的回忆。这些知识和记忆填充了我早期的对植物的认知。我非常喜欢观察一些东西,看它们怎么长的,怎么开花的。植物真的很神奇,它不需要额外的人类的帮助,只要给它光,给它水,给它合适的条件就可以悄无声息地发芽、生长,再开花结果。它看起来很普通,但其实只要你去思考,这是一件非常奇妙的事情。任何一棵植物,它能存活一万年,展现到我们面前,就是一个奇迹。而我们大众都没有这种机会,或者对这种体验视而不见。特别是住在城市的人,他们的生活基本上被水泥给限制了。虽然他可以通过看电视、看书、上网去了解一些知识,但这些信息是二维的,最多是三维,他没办法去多层次,多角度地感受植物。给你看再多的照片,都不如看这个东西,去摸它一把,去吃它一口。

红肉榴莲

星果木的果实看着很好吃,其实不能食 用我刚到新加坡的时候,对我的专业还是蛮感兴趣的。在我眼里,精密制造工程和植物是相同的,只不过植物是更高等级的制造。它们的精密程度、它们的设计,整个流程非常的流畅,而且没有污染,一切都在悄无声息地制造,但我们作为高精密的工程师,连个小小的叶绿体都造不出来。我觉得我们很惭愧。

我目前见到的植物应该有两万种了。全世界有33万种植物,这两万种植物囊括了世界上绝大多数的科。生命是个很好玩的东西,尤其是植物。它的花为什么这样形成?这个花为什么长这几个花瓣?为什么还长了一个蜜囊?这是一种数学逻辑,是生态协同演化的结果,非常有意思。

要爬树,先考证

热带雨林的生物多样性非常丰富,而最打动我的时候是,有一些东西,你根本想象不到它会这样长。以一个植物学家的眼光看待这个世界,就会觉得这个东西长得不科学,但是大自然给了我一个耳光,“啪”地打了你的脸,但你会觉得被打得非常爽。那个水果虽然看起来很不科学,但是它就是事实,它就那样,毫无遮掩地展露在你面前。你只能说:“哇!”超级惊讶,超级不敢想象。你会觉得被大自然完全给震惊到了,它一直在刷新你的三观,你只能是顶礼膜拜。这是大自然,热带雨林给我的体验。

水果资源不是按国家来分的,是按地理环境来分的。我们看水果其实没有很严格地从国界上去划分。国家都是人类划分出来的。

中国本土的水果资源非常丰富,因为中国有全世界十分之一的植物,生物多样性非常高。但是中国的水果开发程度又非常低。像猕猴桃,它里面最出名的是奇异果,是中国的猕猴桃被新西兰“弄”走后,在新西兰发扬光大的品种。全世界一共有57种猕猴桃属的植物,其中有55种都是中国原产。所以,我想把东南亚的水果梳理完之后,可能去梳理一下中国的水果,也有可能是直接去美洲或者非洲。

水果这东西,不是你想找就找得到,也不是说你天天得去找,因为它是有季节性的。在东南亚也有水果季,一个是6到8月份,另一个是12到2月份。这两个季节,我会跑得比较勤一点。像有一些种,有的时候可能等一年两年你都等不到一个,突然,那边的水果猎人给你发一个照片,说:“这水果现在下来了,赶紧来吧,再不来过两天就没了。然后你就立马订机票,走。”

在马来西亚、印尼,你要是爬那些很高的树,还要专门考个爬树证。它有一系列的专业知识教你怎么爬树,还有一些帮助你爬树的工具。我还没考,所以一般特别高的树我都不爬,选择交给当地的土著居民爬。更主要的是,一些野生的水果,我们外国人是没有权利去摘它的,只有本地人可以摘。本地人哪怕把那棵树砍了都是合法的,我们外国人哪怕故意弄破一片叶子都是不合法的。你要是带一个当地的向导去,向导摘了请你吃,这是可以的,合法的。

什么样的水果有毒?

我从来不会吃我不知道的水果。我吃到的,基本上我都能准确鉴定,这也是为什么要学植物分类的原因。没有这个,我胡乱吃的话,小命早没了。一般你首先要判断这个植物是什么。你不知道它是啥,没有准确的名字,没有准确的信息,你就很难判断它到底有没有毒,这是最关键的。基本上很多水果,你要是能够查到它的名字,就可以了解当地人对它的一些看法和经验,或者有一些相关的记录,有可能记录这个种子吃死过人,或者吃中毒过。也会有一些比较安全的方法。比如说吃的时候要尽量去试触,即使你确定它能吃,也要非常少量地去试吃,不要一下就吃饱了。吃饱了发现它有毒那就晚了。

2015年10月15日,在广东省一个国家公园,世界番荔枝小组专家成员们找了一棵瓜馥木,结满了果实。专家都说了能吃,很多人都吃了,我就吃了一小口,没事儿,再吃一口,还没事儿。等到大概几分钟之后,就中毒了。当时嗓子根本说不出来话,像针扎一样,非常难受。它对部分人显示过敏的症状,而且它不是立刻就反应,是过了一段时间才反应出来。你要是刚吃一口,吃进去就觉得中毒了,那肯定不吃,当时就丢了,但是这个玩意当时没觉得啥,还觉得甜甜的挺好吃,吃了以后才发现被坑了。

有毒也要看具体是什么样的情况。基本上有毒的果实我也熟悉得差不多了,我知道大概是哪些类群。有一些很致命的有毒植物,比如见血封喉,果实完全成熟以后也是可以吃的。这是一个很奇葩,很刷新人三观的事情。它全株都是有毒的,但是它果子熟了后是可以吃的。很多人不知道它是水果,只有搞分类的人才懂。其他人基本上都不敢吃,因为知道它有毒,也不敢让孩子吃这种水果,因为孩子要是摘一个不熟的吃了,那基本上也就挂了。

有毒的水果是自然演化中很自然的事情:它在成熟以前,不想让其他动物来吃它,要不然它就没法传播种子了。成熟以后,种子都准备好了,你一吃,把种子带走了,到另外一个地方又排出去了。这是它一个很正常的策略,没熟,你就过来吃,那不糟蹋了,对不对?

再分享一种叫“星果木”的植物。它的果实非常好看,很多鸟都来吃它。没等它成熟,把那个果实打开像一个果盘一样,就已经被鸟吃完了。大家有一个误解,比如说鸟能吃的果实,人就可以吃。其实这也是一种非常不科学的说法,果星木就是很典型的一个例子。因为鸟对它的毒素是不敏感的。鸟和人的肠道的菌群和消化酶不一样。有一些毒素,鸟类有相对应的消化酶,人类没有,所以鸟能吃的,人不一定能吃。

我曾经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带了几个小伙伴,大家一块吃星果木。我都没敢多吃,就吃了小指甲盖那样大小的一点点,因为我不确定它有没有毒。我也提前跟他们说了,说这个玩意可能有毒。结果那次果然大家都中毒了,以后这几个小伙伴再也不敢随便跟我吃东西了。因为吃得非常少,只有一点点扎嗓子,几分钟之后症状就消失了。

钝叶桄榔,这个属植物比较有意思,煮熟了是可以吃的,但是不煮熟的时候呢,你拿手去碰它都会中毒。我当时就在植物园,看到地上掉了很多果子,挺可爱的,我就去捡了一些,用小刀打开拍解剖照。我还没等到解剖呢,就觉得这个手上非常痒,奇痒无比,我说:“啥玩意扎了我,咬了我呀?”

那次被钝叶桄榔“扎手”的经历让我立马就想到那个水果——咬人狗。这也是一种非常奇葩的水果,果实可以生吃。咬人狗的中文学名叫火麻树,它身上有好多小刺,每个小刺都像一个注射器一样。你一不小心碰到它,它就把像类似乙酸一样的东西全部扎到你的皮肤里面,给你注射好多管乙酸,又疼又痒。但是那个果子附近是没有刺的,果子非常光滑,而且是蓝色的,散发出来一股诱人的气息,它主要是吸引鸟的,它对鸟没什么伤害。

咸鱼果

咬人狗

瓜馥木看着就很好吃,很多人大快朵颐,然而杨晓洋吃了以后嗓子感觉被针扎了半个小时

杨晓洋最爱吃的水果之一米糕果

原产塞舌尔的海底椰,也叫屁股果,能吃,但太少,不舍得吃植物界里面有咬人猫、咬人狗,咬人猫是比较小的一种植物,你不小心碰着它,你在野外蹲个厕所,你咔一下蹲到那个叶子上,它就可以“咬”你了。

找到自然的“原力觉醒”

我吃的这些水果,都跟我的童年记忆不重合,因为它完全是两套味道。童年时,吃的基本上都是北方的水果,像苹果、橘子、葡萄,而东南亚的水果基本完全是属于热带的,跟国内北方的偏温带的水果不一样。

水果是人类和自然沟通的一个媒介。人类是从自然之中脱离出来的,在文明出现以前也都是一帮野人。野人是靠什么生活的?他早期不会说想着种谷子、水稻,他就是靠吃水果,啃树叶和树皮生活。当时,水果给野人提供了非常多的能量和糖分。这也是为什么我们现在看到水果之后会有这种基因里面的冲动。我们对水果没有任何抵抗力,如果你不想吃水果,那你早被社会和自然淘汰了,你生存不到现在。

我们的祖先一直都在被筛选着:谁能充分地利用水果,谁能充分地获得更多的糖分,谁就能在自然中被筛选下来,把基因留存下来。这是一个很实际的问题。但是,到了农耕时代,人类从自然中走了出来,逐渐突破自然的束缚,水果的作用就逐渐被淡化了,但还是有。从开始建立文明一直到现在,水果一直都在我们的生活中扮演着非常重要的角色,它是我们和自然之间沟通的一个桥梁。

2016年,我在新加坡参加了一个有关世界棕榈科植物的会议。其中有一位专家做了一个演讲报告,系统地、全方位地介绍海底椰的稀有程度和濒危情况。它的成长周期非常长,一个果从开花到成熟要好几年。中国的海底椰不超过三棵,其中有两棵是塞舌尔赠送的,非常珍贵。它是塞舌尔的国宝,不让随便买卖。但是在早些年的时候,由于它很出名,所以很多人到了当地会去买,会走私出去,造成这种植物濒危了。

在当地,海底椰长得像女人的屁股,所以他们就说,吃这个能滋阴壮阳。“以形补形”的这种理念不仅仅在中国有,在其他地方也都有。这是个世界性的问题,大家对自然的认知比较少,就会相信这些说法,但很多谬传都是不科学的。

我不建议吃这些濒危的植物。保护它们最好的方式,一个是把它们产业化。这个听起来可能有点不可思议。但最初,牛油果也只是局限于一个地方,但是后来它靠着人类的力量,已经跑到全世界了,只要适合它成长的地方,就到处都是。这就是保护它——只要有用,人就不会恶意地灭绝它。

另外一方面,我们要尽量保护它的原生境,从基因的多样性来保护。每一个物种都有一个基因池,这个基因池是由这个物种里每个植株所含有的基因共同组建起来的。像我们平常吃的苹果,它的基因都是嫁接的,或者说都是无性繁殖的,基因都一样。对于生态来讲,它是不足的,因为它只有比较单一的一个基因性,而真正的植物保育,是能结青苹果、红苹果、紫苹果,能尽可能保育它的基因池的完整性。这是更深意义上的保护,因为有了足够大的基因池,我们才有可能让这个物种更好地发展。

在看到加拿大作者亚当·李斯·格尔纳的《水果猎人》那本书之前,我一直在网上做植物科普,但是收效甚微,没有人关注。这是一件蛮尴尬的事情。看到那本书后,我突然意识到,包括我在内的国内植物科普圈子的局限在哪儿:我们圈子太小,也没有抓住大众想要的一些点。大众想要的是能跟生活产生联系的植物,而这些植物里,水果对人诱惑最大。比如说之前我写过的一个微博内容是水果王后是怎么从夜间一点点走到我们舌尖的,当时的点击量有近百万,美食家蔡澜先生也转载了这篇微博。

水果是打通人和自然之间的非常重要的一个桥梁,我最近出版了个人的首本专著《东南亚水果猎人》的初识篇,用典型的37种代表性水果作为小节串着讲水果的故事。我希望通过这本书唤醒人们更多的对自然探索的欲望,让大 家回归一个自然人,让更多的人找到自然的“原力觉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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