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辑_艾叶草 文_李荷西 设计_Sephanie
我从未想过我会陷入网恋。这于我,一个对生命有灵气有品位有B格,一个学习不努力但考试很在行,一个智商很一般但嘴皮子不一般的……美女和才女来说,简直是见——鬼——了!
我们在网上聊天,一天不说话,就像洁癖患者早上起床没条件刷牙,晚上睡觉没条件洗脚那样,痛苦不已。他特别棒,聪明、博学、有趣。聊什么都行。我也是聊什么都行。但他总比我行那么一点。我有点崇拜他。
在这之前,我基本上没崇拜过任何人。他是第一个。
比如我们聊历史。我聊的是武媚娘,他说的却是中国第一个女皇帝其实是北魏的元姑娘。比如我们聊动漫。我聊的是《蜂蜜和四叶草》的甜,他聊的是网点、分镜、花团锦簇的画风。总之,他总能让我一边嘴上说着不服,一边额上多了几滴汗。
他的网名叫六便士。明明是个文艺腔,却偏偏走烟火路线。我一直喊他阿六。
后来我们开始打电话。我们认识那一年,还没有微信这回事。而网络视频又太Low,所以我们打电话。似乎能看到他说话时的表情,似乎他就在我的旁边。我想如果我们面对面聊天,我一定会在他窃笑时轻打他一下。就是这种感觉。和他之间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亲密。像是一见钟情的解读:在相遇之前,我们已经相爱了很多年。
其实,很多时候我们聊得并不愉快。比如他毒舌,嘴里像装了一杆枪。我们有时吵起来,我总不是他的对手。如果他在我身边,我想,我一定拿针缝了他的嘴,再把他的耳朵拧上几圈。对付他,卖萌撒娇一般不能解决了,只能靠武力。
人耐不住好奇心
后来有了续。2010年夏天,我在租来的公寓里心烦地擦地。我心烦的原因是他好几天没有在网上出现,手机也没开。让我一度以为他可能出了意外。我想了很多,小意外之类的,比如他结婚了或者有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妻;大意外之类的比如他有了生命危险。偶尔也有跑偏的,比如他其实是二次元的AI 机器人或者他就是一条狗……
那年我刚毕业,工作清闲,有的是时间因为他的突然消失而难过,而生气,而苦笑自己是傻逼。
回到我真正为他心动的那个夜晚。我听着“would you know my name, if I saw you in heaven?”擦着地,然后接到他的电话。我听见他的声音里带着从来没有的脆弱,哭腔带着哀恸。他在背一段很长的悼词:“夜沉风疾,凛凛撕衣。将怜老者衰驰,病体难支。归兮去兮,芳魂若有感,便允得梦中浅遇……”
后来我才知道,他爷爷刚去世。他背的这段悼词是来自《资治通鉴》。
我爱上他当然不是因为他连《资治通鉴》都会背,虽然这有加分。我爱上他是因为他在我面前毫无顾忌地流露出的软弱。他让我觉得他需要我,他让我觉得我得用尽全力给他安慰。
眼泪和难过逃离我的掌控
3个月后,我们见面了。没见面的这三个月,我对这份原本还不明了的爱恋,开始无法自控。无数个晚上,我自问自答,努力了,也抗拒了。我无数次想,也许我们应该保持这样无所不谈的淡淡的只做网友的距离,才有机会做一对真正且纯粹的soulmate。
可你知道,人总是耐不住好奇心,也止不住贪心。就像已经打开一扇门,已经窥到门内大概的风景,可是不够呢,还想进屋去沙发上打个盹儿,喝上一杯“一生一会”。
是他来我的城市见我的。第一眼见到他时,我就想跑。可是他拽住了我的胳膊,带着点坏的冷笑说:“晚了。”他和照片上没差,我应该也没让他失望。但我们还是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再说之前聊过的梗,也没有我想象中的相视一笑。我渐渐没有逃走的想法,是因为他说他饿了,还有点晕机,真是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啊。
“再说了,”他笑了,“你那段时间改签名,日夜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说的难道不是我吗?”
我被哽住,于是也就一不做二不休,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了。
吃完饭,我带他扑街。说实话,这个城市并无吸引力。所以整个“游览”过程,也是够糟糕。
“不如我们玩点有趣的?”他提议。
“什么?”
“去酒店。”
“……”
“不敢?”
“……”
现在回忆起来,床笫之事确是一个女孩真正沦陷的罪魁。而我当时带着一点爱谁谁的果敢,一点“妈蛋,你还能吃了我?”之类的傻气,还有一点“靠,我可不是那种人”之类的自信,和他一起进了房间。
总之,当我们并排躺在床上,他心满意足,我目瞪口呆。我太高估自己,也太高估一个看起来“绅士”的男人了。但接下来曾经在想象中的一切都变得合理,也变得和谐。那种亲密感又回来了。
第二天他离开,我去送机。我想潇洒地挥一挥手,可是当他踏进登机门,我哭成了个屁。为什么会哭呢?身边的远行者个个形迹匆匆,什么也挽留不住他们去飞的脚步。就像时间和距离,终会带走某种深入骨髓的眷恋。
我把他当成一个树洞
他走后,我们热络地聊了几天,有点热恋的意思。我开始健身,想练出马甲线,想买很那个的内衣。一有时间就在网上看机票和酒店,十分期待与他再次见面。
可是重逢一直没有到来。我忽然间忙起来,他似乎也很忙。后来,他像是不经意间告诉我说:“我这周去澳大利亚留学。”寥寥的几个字像是把我打入了冰窖。我关掉QQ,久久未动,觉得自己被骗了。不仅被他,还被我的荷尔蒙,还被“soulmate”的假象。
回家的公交车上,我发了一条短信给他:“我想,我爱上你了。”
这是试探,也是决裂。他没有回,一直没有回。而某种难以解释的痛苦肆虐至周遭的空气分子,让我无法正视千疮百孔的自尊心。
他走了。去了地球的另一端,与我寒暑颠倒。
他愉快地开始了他留学的日子,我开始约会。追的人不少,能玩一起的也不少。在很high的环境里,我总能深刻地感觉到一种“将就”感。我开始给阿六写信,是在一个“将就”感快要吃了我的午后。当时和我约会的男孩在水库偷摸钓鱼。他看我没兴趣等一条鱼的上钩,便让我放风,以免被水库工作人员发现。而我等他等得很不耐烦。也许是对钓鱼,也许是对他,也许是对那个一丝风都没有的干燥的午后。
总之我很想阿六。我想这个时候的他应该会说一句“垂钓绿湾春,春深杏花乱”吧。
我便用手机给他写了一封Email,聊我的不耐烦。像是一发不可收拾,我发现我有许多话想跟他说。削苹果时皮没有断,我想告诉他。看了一个有趣的动漫,我想告诉他。在枯燥生活中一切美丽的偶得我都想告诉他。我独独没想过告诉他,我在思念他。
大概那天起,我开始每天都给阿六写信。有时他回,鼓励我或者嘲笑我。有时他不回。大多数时候,我并不期待他的回信,我把他当成一个树洞。这个树洞是包容的,是我一遍一遍地雕刻,越来越大到足以容身的。足以容下一个得瑟的我,一个逗比的我,一个神经质的我,一个失败的我,一个骄傲的我。一个假装已经不爱他的我。
人是突然间认清自己的心的
两年就这样过去了。我有了男朋友,老成圆滑,当然身上有我欣赏的闪光点,也有我抗拒的槽点。但总体来说,与他相处还比较融洽。
然后阿六回来了。我们依然在不同的城市。我们聊的不多。我偶尔会说和男朋友吵架了。他偶尔会说相亲时遇到的女孩。我渐渐习惯生命的四平八稳,一眼望到老去。大概就是安全感。后来男朋友向我求了婚。那是个平淡的夜晚,我们一起吃完饭,他从兜里拿出一枚戒指。他已经30岁,家里人催得急。他说如果可以的话,年底就办事儿。我说我想想。我一点激动都没有。更不用说什么狂喜啊,感动啊,流泪啊。
上帝一定看到了我自己也没有看到的隐忧。就在我快说服自己去接受的时候,我忽然发现了点什么。那时男友去日本出差。我去他家拿忘在那的U盘。想看看他电脑里有什么好电影可以拷走,于是打开他的电脑。电脑自动登录一个陌生的QQ号,自动弹出特别关注人的消息。
一条:“嗯。”
而之前男朋友说的是:“我要出差了,会很想你。你好好考虑下,我等了你那么多年,真的要放弃吗?年底也许我就结婚了。”
我看完全部的聊天记录。看到我男朋友变身一个痴情痛苦的男人。他爱上一个不爱自己的女孩,一直在等她。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到的是同情,还有轻松。你不爱我的时候,我也没有爱你啊。可我们竟然互相蹉跎了那么久。真庆幸啊,没有更久。
我把聊天记录打印出来,放在书桌上,留下那枚戒指,离开了。
回到家,我给阿六打了电话:“我要见你。”人是突然间认清自己的心的。我在前男友的爱情悲剧里,窥到了自己的模样。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同病相怜。
我想我真是变聪明了
几年没见,阿六成熟了也帅了很多。开始时一丢丢的陌生感很快消失,我毫不顾忌地告诉他我所遭遇的。然后我们一起笑啊笑啊。
从咖啡馆出来,他送我回酒店。坐了一坐,然后要走。
“你不留下吗?”我拉他的手,“我这是千里送炮啊。”
“好好睡吧。”他说,然后走了。
门关上后,我趴在枕头上,放声大哭。这个世界空得只剩我一个人了。
我无法再停留,半夜爬起来收拾东西走。在酒店的大堂那我看到双手交握在一起,面容肃穆的阿六。
他应该是一直坐在那里。一起吃饭时,衬衣上粘的酱油印还在。
“你这什么意思?”我拿包打他,无论什么时候,对付这个人只能靠武力。
阿六艰难地张了张口,说:“我是个很现实的人。异地恋网恋什么的,从来不考虑。就算对方是很了解很心动的女生。我一直是这样想的。可是现在,我觉得我也许错了。盛年不重来,一日难再晨。我现在的隐忍和放弃真的比拥着喜欢的姑娘睡到日上三竿更重要吗?问题并不是无解的。所以,你愿意来我的城市和我谈一场荡气回肠的恋爱吗?”
“所以这么久了,你也是剪不断,理还乱吗?”我问。
“快回答,春宵一刻值千金!”他过来抓我的手。
我有些发抖,为什么会有一种艰难跋涉后终于看到曙光的沧桑呢?
“好啊。”然后我轻轻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