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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有味是清欢

作者:编辑_简洁 文_小丸 设计_萧萧

他们都是自食其力的人,心里坦荡荡的,饿来吃饭,取其充腹。

编辑_简洁 文_小丸 设计_萧萧

书名: 《雅舍谈吃》

作者:梁实秋

出版社:江苏文艺出版社

定价:35元(文中提及的版本已遗失,此图为2013年精装版)

后来的许多年,每当我在书店看见梁实秋的《雅舍谈吃》都会情不禁拿上手翻翻,遇到烙饼那段还是觉得很亲切。有一次我忍不住打电话给奶奶,我说:“舅公那本小书还在不在呀?”奶奶说:“找不着咯,不过应该还是在这屋子里……”

年轻最大的资本就是好胃口

故事是这样的。

我的舅公是空军,去世时还不到25岁。

据说奶奶当时也在场,飞机冲向麦田的时候,她正和工友讨论怎么烙饼。一股巨大的黑烟向四周扩散,打断了奶奶关于晚餐的构想。两日后死亡通知书送到家中,奶奶才意识到,世上最欣赏她烙饼手艺的那个人,没了。

世事往往就这样,该死的等来等去都不死,不该死的轰的一声就没了。

奶奶说,舅公是家族里难得的知识分子。后来我考上大学,又顺利当上杂志社编辑时,她也是这么说我的。不过她到底是心痛舅公些,以致在收拾遗物时,她对着舅公留下来那本《雅舍谈吃》哭得梨花带雨,30多年的小姐修养以及足以纵横文工团的娉婷身段,让奶奶看起来就像黑白电影里的苦命女主角,分外让人怜惜。

这一段情节当然是别人告诉我的。那个人就是我父亲。

父亲常说,年轻最大的资本就是好胃口。比方说《雅舍谈吃》的作者梁实秋,他在年轻时一顿饭能随随便便咽下12个白面馒头,到了消夜,又是三大碗炸酱面。可惜后来年纪大了患上糖尿病,受医生告诫被逼忌口,连朋友送的荔枝也只能偷偷摸摸塞一颗入口,还生怕老婆发现。

梁实秋先生固然是大文豪了,但比起鲁迅的老练辛辣,他更像温厚的红酒,多了几分微醺时的童心。梁先生还说过,真正的馋人,为了食,绝不懒。父亲说:“你的舅公也不赖,他生前爱看书,尤其喜欢看美食书,如果他不死,日后说不准能成为美食家。”

父亲这样说是有理由的,因为在他的童年记忆中,舅公和“好吃”密不可分。

父亲小时候大概只见过舅公两三次。有一次在舅公所属部队的空军基地住了两晚。他说:“印象中飞行员和亲属的食堂是分开的,我们不能同舅公一起吃饭,只记得那里的烙饼特别好吃,有很多肉吃,和家里的很不一样。”

“好吃!尤其喜欢吃烙饼!”是父亲对舅公的评价,很难想象一个南方青年对面食有如此忠贞的执著,更难想象的是,这份“迷之执著”延续了两代人,降临到我的身上。

我人生中第一次吃烙饼,据说有舅公的风采:将煎好的鸡蛋放在饼上,卷起来,双手扶着,张开大嘴,左一口,右一口,中间再一口,那表情无异于吃一顿丰盛大餐。奶奶当时就不行了,把对我舅公的思念全都转化在我身上,立誓每天都要给我烙一张饼。

好吃懒做本身不就是好日子了吗

8岁之前,我一直跟着奶奶住。家乡的房子尚算宽敞,前厅和厨房之间隔着小院子,院子里种了两棵石榴树,石榴树下还养了几只走地鸡。

我印象最深的一个情景,每到黄昏,太阳快要下山的时候,余光打在奶奶的脸上,她一边哼着“北京的金山上光茫照四方……”一边绕过那只飞扬跋扈的大公鸡到厨房里准备晚餐。而我则坐在门槛上翻白眼,等着烙饼出锅。

“标准的葱油饼要层多,葱多,油不太多。要层多,擀面就要薄,多卷两次再加葱。葱花要细,要九分白一分绿。撒盐要匀。锅要热而火要小。烙好之后,两手拿饼直立起来在案板上戳打几下,饼的层次就松了。”

奶奶不止一次地在小厨房里向我传授她的“烙饼心法”,但我很快就知道,她口中这段秘诀根本不是什么家谱真传,而是她从《雅舍谈吃》里背下的一段“烹饪心得”。当然还有些别的,比如说“和面一定要用热水,和好的面不能立马烙,必须先醒一会儿”云云。

奶奶说,女孩子日后还是要下厨房的,好吃懒做的话,再好的日子也走不长久。

可是我心想,好吃懒做本身不就是好日子了吗?尤其想到舅公,生命有限,吃一顿就少一顿,每一餐都不应该辜负。后来我长到20好几,交过几个人渣男友,看过《玛丽苏经济学报告》和《吃货的后现代修养》,就更坚定这个理念。这个世上爱做梦的人可真多,玻璃鞋还会挤伤脚呢,穿紧身裤、梳厚刘海的王子,相处起来也未必事事顺心。唯有美食,年轻时我们通过食物而遇见一些人,交心,然后道别,但味道和记忆一起保存下来,每当念及都愉快温暖。

但睿智如我,当然没有说出口。因为那个年纪,光是考虑紫色发夹要搭配什么颜色的裙子就已经花光所有心神,何况还有鞋子呢! 我终日浑浑噩噩,也没有把这些放在心上。

能分出胜负的事

其实除了烙饼,我奶奶这辈子基本上没有成功做出过什么菜式。面条是糊的,豆腐是水的,鸡肉带着血,馒头硬邦邦。有次我发烧,死活不肯吃饭,奶奶下厨给我煮了碗菜粥,那滋味我至今记得清楚,就是一碗半固体胶水嘛!但爷爷似乎毫不介意,他会把糨糊般的菜粥搅拌搅拌吞入口中,然后舔舔嘴巴说,“要是再加点盐巴就好了”。

我佩服我爷爷,除了佩服他坚挺的胃,还佩服他坚挺的泡妞技巧。

就算是搁到现在,爷爷和奶奶的爱情故事依然有点叛逆。老先生是穷木匠的大儿子,老太太是地主家的小女儿。两个人第一次见面是在太姥爷家,第二次见面,奶奶已经收拾好包袱住进了爷爷家。我不知道他们之间还发生了什么儿童不宜情节,只听说其中书信往来,毫不逊色于王小波与李银河。

虽然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爷爷都把梁实秋念成“梁秋实”,但拜奶奶所赐,这一点都不妨碍他对梁先生的崇拜。这主要体现在餐桌上。基于“贫农出身也要活成贵族范”这个理念,爷爷和奶奶对餐桌礼仪十分讲究。

我从小的观念就是不敢在碗里留下饭粒,怕长大了要长麻子,也不敢把饭粒落在地上,怕是要天打雷怕。更不用说喝汤不能吮吸出老牛声,吃饭时腰杆要挺直,单手托碗,要以食物就口,双肘不能碰到旁人等等。  
    
这些我都铭记心中,爷爷还说:“开口三分暖,食物要趁热吃,左等右等菜都凉了,是令人沮丧的事。”长大后我也曾为“几任男友”做过饭,也曾迫切地期待对方将炒焦了的大白菜吃完,怎么说好呢,有人英勇就义,也有人三催四请,我都在心中默默记下,也是个能分出胜负的事。

世上好吃的东西太多 好身材的姑娘也太多

后来我跟着父母去深圳定居,一直到大学毕业都没有离开过这个城市。唯一一次回家乡短住是因为爷爷中风入院。那晚是奶奶叫的救护车,说是爷爷在白天嚷嚷着要吃糖醋鱼,然后自己顶着大太阳到市场,还和小贩争个一元五毛的,吃饭时还好,睡到半夜就按下了救命钟。

爷爷或许是累了,这一病就没有离开过医院。

大概是少了捧场客,奶奶之后就很少下厨。父母把奶奶接到深圳住了半年,老太太就吵着要回家。那阵子我刚入杂志社,经常出门跑采访,待在家的时间很少。奶奶临走前的周末,我们一家下馆子,吃的是江浙菜,点了糖醋鱼。

吃饱饭走路回家,奶奶牵着我的手说,女孩子还是要多吃饭,长点肉气色才好。我笑着说,现在都不兴这个了,杂志社里就没几个胖子。奶奶拍了一下我的屁股说,我们家的基因,再怎么吃烙饼也成不了胖子。

奶奶或许不知道,我现在真的很少吃烙饼了,这世上好吃的东西实在太多,同样的,这世上好身材的姑娘也实在太多。我佩服那些能抵住诱惑,通过改善身材从而改变人生的姑娘。我也佩服爷爷奶奶这种,不把食物变的矫情,吃什么都很开心的人。套用梁实秋先生的话:“他们都是自食其力的人,心里坦荡荡的,饿来吃饭,取其充腹。”

曾经有人说,或许在他的一生里,总能吃泡菜、咸菜、剩菜,但在梁实秋的文字里,他吃过青菜。或者终此一生,我这平民的嘴巴也难以吃出贵族口感,不过在童年的这段记忆中,我吃过味蕾的“青菜”,这样的美味挥之不去,最终成为淡淡的清香,藏在深深的脑海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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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有味是清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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