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志汇十月长篇小说

银巴:高原观天者

作者:吴雨初

这已经是第十五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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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都是藏历二月十二日。因为昨天纪委巡视组进驻藏医院,要开会,不能请假,耽误了一天,只好推到第二天,即藏历二月十三日,正好是个星期日,西藏天文历算专家银巴开着私家车,带着太太岗祖,我也搭上银巴的车,一同前往林周县卡孜乡的那兰扎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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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烂扎寺最初是仿照印度著名的那兰陀寺取名并建立的,1435年由萨迦派高僧荣顿夏迦坚参创建,曾是萨迦派最大的显宗讲学院,也是前藏地区最大的萨迦派寺庙。为了纪念2002年圆寂的该寺高僧次成坚赞,每年这一天,那兰扎寺的僧人,加上邻近寺庙的僧人,都要举办法会,周边的信众也要来朝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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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成坚赞大师是那兰扎寺的堪布。这位大师佛性沁透,聪慧过人,学问渊博,精通大小五明,又以天文历算最为精深。“文化大革命”时期,寺庙被毁,大师流落,后来在藏北班戈县落脚,为牧区小学做藏文启蒙老师。我的一位新华通讯社的朋友觉果,当年就是跟次成坚赞大师开始学习藏文字母的。“文化大革命”结束,百废待兴,西藏藏医院院长强巴赤列大师四处物色人才,找到了次成坚赞,并把他请到了西藏藏医院天文历算研究所,开始继续中断了多年的西藏天文历算研究和编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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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成坚赞大师是银巴的恩师,而银巴则是次成坚赞大师的高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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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巴是1989年来到拉萨,拜次成坚赞为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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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巴1968年出生在甘肃省甘南藏族自治州夏河县。十八岁那年,银巴已经中专毕业,考入了西北民族学院。他利用这个暑假,报名参加著名的学者毛儿盖·桑木旦先生在夏河县藏中主持举办的一个天文历算等文化补习班。他没有想到,这一个月决定了他一生的命运——银巴仿佛就是为天文历算而生的。拉卜楞寺时轮学院的西绕群培老师,看到银巴在天文历算方面的天赋,在银巴去兰州上学时,特意去往西北民族学院,向该院的天文历算学家格西桑珠加措(也是西绕群培先生的老师)专门引荐了银巴。此后,银巴就住到了老师家里。他与老师情同父子,得到了老师的真传,甚至老师到山林间闭关修行,银巴也跟着一起,系统地掌握了藏历天文历算的知识。老师不但给他传授学问,更教他做人的准则:“不忌妒与你之上者,不攀比与你等同者,不欺辱与你之下者”,这也成为银巴一生的做人准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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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8年,银巴以大师助理的身份,陪同老师进京,去编著一部《天文历算运算大全》。在中国藏学研究中心,遇到西藏自治区藏医院院长强巴赤列,桑珠加措老师向强巴院长极力推荐银巴,希望将来银巴能到强巴院长领导的藏医院去做天文历算工作。1989年,银巴毕业来到西藏,直接找到强巴院长,强巴院长欣然接受,并把银巴推荐给次成坚赞大师,银巴从此开始了从事研究藏历天文历算的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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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巴真是幸运儿,求学的每一步,都遇到这个领域最好的老师,而次成坚赞大师则是银巴跟随时间最长、受益最大的恩师。次成坚赞大师生前为了传承古老的西藏文化,带着银巴到萨迦主寺,去寻找古文献的相关内容。银巴记得,当时他们开着卡车,车上装着大师自己新购置的复印机,把那些珍贵的文献复印下来,回来再跟着大师进行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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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世纪90年代初期的拉萨,学习氛围非常好。各种新知识随着对外开放而进入,吸引着拉萨许多有志青年。二十多岁的银巴,除了向次成坚赞大师学习天文历算外,满怀着对新知识的渴求,利用业余时间,骑着自行车到西藏社科院、西藏自治区气象局、建筑设计院等单位参加各种英语、计算机培训班。银巴还记得,有一个晚上,他骑着自行车,灯光昏暗、道路颠簸,还摔到沟里去了。当时的藏医院只有一台美国产Victor9000型计算机,但没有人会用,放在仓库里,银巴便把这台神秘的机器借出来试着使用,他从培训班里学习了计算机基础知识,便开始自学Fortran和Basic等计算机语言,尝试着自己编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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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巴所在藏医院宿舍的隔壁,住着一位从西藏军区总医院转业的女兵,因为她生下来的时候是双脚先出来,故取名“岗祖”。命运促成了这对男才女貌的婚姻。在岗祖的支持下,银巴花了几千块钱,在藏医院第一个购买了个人电脑,还只是一台组装机。那些日子,银巴成了一位电脑迷,每天趴在电脑前,琢磨着如何把传统的西藏天文历算的算法,引入到计算机,他用VB语言,编出了第一个完整的西藏天文历算的计算机程序,把最传统的历算内容与最现代的计算方法结合起来,极大地提高了计算效率。为此他花费了二十多年的心血,倾注了大量的精力,现今,这套程序越来越完善,已经涵盖了西藏各种历算流派的所有天文历算数据的运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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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人看不懂藏历,最初还很纳闷为什么西藏的历书是在藏医院编辑的。我早年在基层工作时,到牧民家中,哪怕是非常偏远,哪怕是没有文化、没有一本书的家庭,藏历却是有一本的。很多牧民不知道今天是公历多少号,却一定知道藏历的日子。牧民靠着这一本书,计算着接羔育幼、抓绒剪毛、抓膘配种和转移草场的时序;农民则靠着这本藏历,计算着春播、夏锄、秋收、冬藏;城里人则靠着这本藏历,安排着转经、朝拜和外出转山转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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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族的各种宗教和民间节日,都是依据藏历制定和安排的。藏历历书,每年发行10多万册,肯定是藏区发行量最大、最为普及的图书了。过新年时,还是相互走访的礼物。几百万生活在雪域高原的藏族同胞,按照几千年来日月星辰的运行和雨雪风霜的自然规律,把古老的藏历作为自己生存的时序,走过一代又一代。很多次,我在西藏高原的夜晚,仰望着星空,这与我在我的故乡江西、在北京,所看到的星空的方位大不相同。据说,西藏藏医院的大师们常常带着他们的弟子夜观天象,我隐约感觉到,西藏文化中,把天文历算与藏医藏药放在同一个机构研究,是不是早就意识到自然界大宇宙与人体小宇宙的关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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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看来,藏历是一门神秘的科学。在西藏多年,西藏文化的其他方面,多少有些接触、有些了解,唯独对藏族的天文历算一无所知。20世纪,我在藏北工作,到双湖去蹲点。有一次,那里发生地震了,第三天,地委书记洛桑丹珍来看我,他知道我们这儿地震了,我问:“你怎么知道的?”他说:“藏历里说了的。”我感到太奇怪了,前一年出的藏历,怎么会知道今年的地震呢?后来,我向银巴请教,银巴告诉我,藏历既不像有的人认为的是迷信,也不像有的人说得那么玄乎,但它的确是一门古老的独特的有着一定神秘色彩的科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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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历有着高原特点的计算方式,两千多年前就开始形成了,2008年就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现在已经纳入西藏自治区合法的天气预报体系。蒙古国还把藏历列入法定历法。在藏历中,有对于一定周期的计算和预测,有年总说、月总说,对高原气候、地理的运行规律和特点,积累了长久的经验,形成了独特的计算方法。其演算过程非常复杂,但推算结果又很简明,所以,容易为老百姓接受、使用和验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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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近对藏历的体会就是,去年,2016年,藏历闰四月,出现了两个萨嘎月,于是也有了两个萨嘎达瓦节。这样,高原的夏天相对比较长,雨水也相对充盈,气候比较好,藏历新年比春节晚了一个月。而今年,2017年,现在快进入公历五月,农历已经三月底了,藏历却还在二月下旬,因此,今年高原的春天相对长一些。银巴说,明年的藏历年和春节是同一天,那么,今年农历应该有闰月。我一查,果然,今年农历是闰六月,那么今年内地的夏天可能会热的时间要长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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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巴来到西藏二十八年了,他从西藏藏医院的天文历算室的普通工作人员,到藏医院副院长兼天文历算所所长,还被选为西藏自治区政协委员,他的研究可以说是硕果累累。银巴告诉我,最近,藏医院正在修建一座天文观测室,古老的藏族天文历算将用上最现代化的观天设施,一定会吸引很多天文历算的爱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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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前,我去访问天文历算所,访问那里的天文历算专家,感到啼笑皆非的是,几位老专家正发愁着呢——他们面临职称考试,要考副研究员,如果考上,还要去参加强基惠民工作组驻村一年。与我同去的《西藏人文地理》主编嘉措跟我一样,面面相觑,用现代职称管理的方法,来测试这门古老科学的专家,谁有资格来考他们呢?据说他们现在的职称是助理研究员,也不知道他们助理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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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跟着银巴到那兰扎寺。230多名僧人正在喃喃地念诵着经文,已经圆寂了十五年的次成坚赞大师的塑像注视着人间,他的佛性、他的智慧,还在启迪着后人。次成坚赞的弟子银巴进入大殿,向他的恩师俯身叩拜。我进寺庙本来是从不跪拜的,但这一天,好像有一种无形的力量驱使,我也叩拜了。这不是一种宗教,不是一种迷信,而是对一种古老科学和文化的敬畏。毕竟,“最早的哲学是从仰望星空开始的”。(中国西藏网 文、供图:亚格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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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旦拉卓读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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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小时候,我过世的父亲总是喜欢调侃别人,但唯独自己的老师是永远都不会调侃的。他对老师的敬重让我至今难忘,每次见到自己的老师,说话时像个孩子一样用手挠着后脑勺,或者吐个舌头,有一次在电视里播放藏医院教授楚如才朗的采访时,父亲居然对着屏幕下跪,说这是我的老师。从小父亲对我万般疼爱,无论我多调皮,他从不曾打骂,唯有几次严厉的训斥,是因为我说老师的坏话,让他无法接受。是的,对不尊重老师的人他是无法理解的。因为他总会讲:记住一句话“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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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银巴先生也是把自己的恩师当成父亲一样,才能得到老师的真传,认真领会老师所传授的宝贵知识,认真践行恩师的教导才会有今天惊人的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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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的教育更多的只是在乎学生的成绩、老师的业绩,对于师生情大部分看得都很淡,学生也不懂得尊重老师,这真是一个悲剧。中国近代著名政治家、思想家,维新派人士谭嗣同曾说过“为学莫重于尊师”,意思是做学问,学知识,没有比尊敬老师、遵循老师的教导更重要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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