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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庆街和早期的武汉宵夜岁月

作者:口述 姜涛 摄影 蔡小川 记者 吴丽玮
“火锅里没吃完的苕粉全糊在锅底上,狗贵拿刀撬起一大坨苕粉包裹着劳力士,回家拿小刀一点一点地抠了一个星期,最后连劳力士的漆也一起抠掉了。”

1.红极一时的吉庆街曾经有大批艺人穿梭其中

2.武汉歪歪扭扭的巷子里隐藏了无数红红火火的宵夜摊位

1993年,我跟着插队的父母在景德镇读完了高中,回到武汉老家。家人把我安排进音像社实习,是一个拷贝录像带的活儿,有大把闲散时光无处消磨。那时候我谁也不认识,战战兢兢地从裤兜里掏出一盒红塔山,结果就跟音像社的一个大哥成了朋友。这位大哥家境很好,通过他,我认识了一大帮高干子弟,有时候吃完宵夜就直接跑到朋友家胡乱睡了,第二天被人家的老爸叫起来,吃一碗面,吃完几个人就坐在桌子旁边打Call机,等所有人都到齐了,一起去洗个头。因为太无聊了,每天最常做的消遣就是去洗头,有时候一天要去洗三次,那时候特别流行干洗,时间长了搓得头发都要掉了。除了洗头,就是吃饭。有时候几个小弟没钱付账,磨磨蹭蹭把菜全吃干净还不走,直到大哥出现帮忙付了钱,接着又盘算着下一顿该去哪里吃。

我回来的时候吉庆街已经很火了。跟池莉小说里写得差不多,卖臭干子是一大特色,另外就是炒菜。那时的臭干子发酵要45天,现场用小火慢慢炸,越炸越大,最后表皮炸得干干的,里面还有柔软的芯儿。我上小学以前还在武汉,那时候夏天乘凉,武汉人爱躺在路边的竹床上聊天,饿了就点几块臭干子慢慢吃,把吃的东西放在竹床上,自己坐小板凳,边吃边喝酒能消耗一个晚上。其实以前的宵夜是很贫乏的,除了臭干子,好像只有藕圆子和绿豆汤,吉庆街多了一些炒菜,十几块钱就是很好的菜了,虾球和青蛙最贵,大概12块,白酒2~3块,啤酒一杯几毛钱。那时候做菜还是讲究一些的,炒丝瓜,上一层很淡很淡的芡,上桌之后要迅速吃完,不然芡就化成水了。面是硬硬的有嚼头的,淋上芝麻酱的香麻油,吃起来很爽利。但是总体来说,没有像何祚欢老师说的那种精致小吃了,他小时在武汉吃的宵夜,炒面是先煮半熟,有人点再下到锅里一份一份地炒,最后加点水闷起来,听到嚓嚓嚓地响,接着淋一勺油就可以出锅了,吃起来是带着卤汁的焦香味。也很难见到他说的挑着小担子卖莲子汤或者桂花赤豆汤的了,改革开放以后宵夜重新做起来,原来那种精致感都不复存在了。

听我身边那些年龄比较大的大哥们说,吉庆街大概是从上世纪80年代初开始红起来的。最开始只有几间破房子,厨师在外面炒菜端进来吃,过了两年以后,街上慢慢有了艺人,有个艺人叫“麻雀”,后来在池莉小说改编的电视剧里表演了一段,一下就火了,以他为首,还有其他三个人号称吉庆街的“四大天王”,感觉很厉害的样子,但我们都觉得唱得真不怎么样。“麻雀”嗓子很哑的,最喜欢给客人唱《爱情鸟》,一般的价格是10块钱唱三首,客人兴致高了有时一次能消费100~200元。不过他们打动客人不是靠自己的才艺,而是靠说的,在一分钟之内,说一些漂亮话让你愿意掏钱,比如“这位兄弟一看就是做官的料”,或者,“您带了这么漂亮的妹妹来玩,我给您唱一首爱情歌曲吧”。街上的艺人都是这个路数,“四大天王”比较牛,一般都是让小艺人先上去游说,他们攻不下来的,“四大天王”再上。红火的时候,吉庆街的艺人有五六百人,他们每个月要向吉庆街交1000多元的管理费。除了“四大天王”这些民间艺人,也有那种胸腔共鸣唱美声的,还有拉小提琴的,印象最深的是一对唱黄梅戏的姐妹,说哭就能哭得声泪俱下。3. 90年代的武汉宵夜是姜涛所熟悉的年轻人欢乐场所我这些一起吃宵夜的朋友里有一个外号叫狗贵的,特别神。他常吹嘘自己在深圳有一位干姐,是酒店里的妈妈桑,漂亮又有钱。90年代中期武汉也开始流行吃火锅了,武汉最早的一家火锅店叫“太珍火锅”,他们家最早引进了不同的辣味级别,这家店现在还在,不过现在做得很一般了。我们有次在“太珍火锅”吃宵夜,狗贵扬起手腕说,干姐送了块劳力士给他。大哥们都是懂行的人,有人逗他:“真劳力士不怕水煮,你敢不敢把表扔火锅里?”没想到狗贵真的把表摘下来扔进去了,这还不算,扔进去居然忘了,最后直接结账走人,坐着麻木(摩的)快到家才想起来,赶紧返回去找。服务员正收拾桌子呢,火锅里没吃完的苕粉全糊在锅底上,狗贵拿刀撬起一大坨苕粉包裹着劳力士,回家拿小刀一点一点地抠了一个星期,最后连劳力士的漆也一起抠掉了。

大家都以为狗贵吹牛,没想到,这位妈妈桑姐姐有一天真的出现了,那晚我真是太记忆犹新了。其实她的长相我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一开场她就掏出一本挂历,上面竟然是她本人穿着豹纹比基尼的照片。我那时候才20岁,什么心理状态你们肯定也猜到了,血脉贲张,百爪挠心啊!我当时的想法就是把桌上这几个哥们儿都喝倒了,最后带着姐姐走。真有一个率先喝倒了,按照平时的习惯,叫一辆出租车,给他50块钱,就算今晚包车了,把暖风打开,让哥们儿在后排睡着,等我们这边吃完。没想到几个人把喝醉的哥们儿抬上车回来,狗贵已经带着姐姐走了,一桌的兄弟全都懊丧不已。那个最先喝醉的大哥醒来后直骂:“狗儿子,要不是我喝醉了,今晚她肯定跟我走了。”“怎么会跟你走,她明明一晚上都在跟我抛媚眼。”几个大哥争论了起来。我是最小的一个,当时没敢说话,可我本以为整晚上她都在含情脉脉地看着我一个人,没想到所有人心里都这么想。

后来大哥们都结婚了,这种聚会就越来越少了。几年前,我在雪松路上偶然间又遇到狗贵。听他大喝一声:“姜涛,站住!”我心想坏了,这群哥们儿后来基本上都犯了事,不是进去就是死了,还能遇上,十有八九要跟你借钱。我寻思着怎么能把钱包里的钱抽出来几张,因为他开口借,就不能不给,我得把钱全拿出来给他,以后他也不会还,两个人从此肯定再不往来了。没想到狗贵并没有跟我借钱,他得意地跟我说,自己当了特警,还是一部电视剧里很火的特警的原型。也许他是吹牛吧,不过我并不在意,那天我们很开心地去吃了一碗牛肉粉,之后又再次失去了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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