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武汉街巷装修简陋的民房里,有最生龙活虎的宵夜生活
我写稿子这天,成都突遇极强对流天气。晚上7点刚过的那场暴雨完全像是有巨大张口的高压水管,自右向左地横向扫射,我看到一个游泳圈和无数垃圾一起飞向了20楼的高空。我刚刚从惊叹转为有点害怕的心情,就收到一条火锅店的微信:“今夜来店,菜品免费。”一个来小时过去雨势虽收,但外面车子在浪里行驶,每隔10米就有一棵倒塌的大树。9点刚过,火锅店发了一张店里的照片,“人全坐满了”。据说这晚,成都的火锅店生意都不错。
宵,本身就是夜的含义。按1935年北京宵禁的时间算,应该在晚7点以后,若按2016年广州交通出行吃宵夜的高峰,则在10点以后。宵夜反映的是一种时空观。夜间划分出的是消费功能,与白天的生产功能区别开来。“人类社会每跨入一个新时代,其闲暇时间总会延长。”英国学者提出了“时域性城市”的概念,以时间的思维角度,而不是仅仅以空间,来重构城市的资源。
根据餐饮大数据分析,中国的餐饮消费的比重,正在越来越集中于夜间。经过了前几年“八项规定”的整治有所下滑后,中国餐饮迎来了O2O的刺激。去年增长到了3.58万亿元的总消费额,消费水平趋于理性。越往南方城市,夜间消费活跃度越高。其中六成消费者是“90后”,还有一个有趣的数字,是七成以上的消费者已婚。
那么在宵夜这个看似简单的命题上,我们真正地意在吃吗?
宵夜,实际上是一种对于主流文化的偏离,是一日三餐以外的追求。从《周礼》“禁宵行者,夜游者”,再到今天到处高举“身体主义”的大旗。宵夜在生理领域节节退败,然而却在心理领域步步为营。
我们应该用什么拥抱黑暗?深夜发吃为什么会引起公愤呢?应该感谢某剧引发了全民的“宵夜正义”。我们分兵五路,前往中国最有代表性的宵夜之城,广州、成都、武汉、青岛、杭州,宵夜故事不可想象之精彩,为我们打开了一个新的时空。
青岛的酒量速度是,2小时正好喝完12瓶才有感觉,不然就是边喝边醒酒。面对大海的青岛人更懂得简单的可贵,复杂的鲁菜居然无用武之地。广州人显然用不着睡觉,他们有太多东西要吃。威猛之物,通通入嘴。在环境上,宵夜在这些历史悠久的商业城市里,有赖市民的自治性,形成了地域心态,鼓励市井生活的乐趣。
对于我们自己,社交、共鸣、沟通,宵夜承载了更进一步的功能,需要在夜晚来临时,在工作和家以外的空间寻觅。“吃宵夜,意味着可以晚回家,有一定的经济能力,这是年轻人成长的标志。”不需要各种仪式感,宵夜是青少年进入成人世界的速成诀窍。采访中我参加了一场“95后”的露台坝坝电影小龙虾宵夜趴,着装要求是穿人字拖和白T恤。自拍的、发朋友圈的、剥虾的、看电影的、偷瞄异性的,心怀鬼胎,暗流涌动,我内心窃喜。
吃才是我们最重要的社交。信息爆炸的时代,面对面的成本越来越高。点个外卖,和吃个宵夜,终究不是一码事。以吃谈趣,是中国人最大的天赋。现在夜晚的玩法太多,无论电影、戏剧、音乐、球赛,最后都要落在一个问题上,吃不吃宵夜?这不是设问,而是邀请。
趣味,趣在味中。人和人之间需要这个媒介。小龙虾近年来逆袭成了宵夜爆款,其乐趣就在于“剥”。仔细一看宵夜里的大部分食物,都能强行将我们从线上拽到线下。武汉的老巷子里,挥汗如雨的老板、冒着火球的爆炒、乱停的汽车自行车,感染我们的不是吃,是夜晚的状态,是吃宵夜的劲头。我们需要向那灯光、那热闹,走过去。
明明宵夜是属于城市的,可巨型城市夜并不平易近人。我们选择的五个城市,是地区的中心城市和文化核心。哪个点都吃得到东西,是这些城市年轻人绝对的骄傲。“如果我会做”,一个中国宵夜老板怎么会说出这样的一句话?我现在想吃一口清远鸡,想哈一口青岛啤,想看小龙虾清肠胃,想抱着片儿川碗把汤嘬个精光。
全球有一半人口不到30岁,他们中一半都居住在城市中,他们是城市的夜的心跳。在Youthful City的评选中,罗列出的最有吸引力的指数包括,“数字化”“最佳教育”“美食和最美夜生活”“最佳公共空间、运动和金融服务”等等。排除了北京和上海,不是因为没有夜生活,而是生活方式迅速变化。脏街消失了,全城禁碳了,一点小问题就会将那些活色生香连根拔起。寻求快乐和自我要付出相应的代价。不单京沪,朋友曾带我游逛东京的深夜食堂,小份烤串加酒,还要赶末班车回住处,难免感叹城市人生活不易。宵夜消费水平已经不低,道义上却始终应该是平民文化的代表。
打破了禁忌的宵夜,展现的是一幅时代的风情画。吉庆街宵夜店里拿着豹纹比基尼挂历出现的妈妈桑,玉林面馆里不卖白煮蛋的守夜人陈瘸子,这些温柔、疲惫的属于平民的英雄主义和江湖传说。
今宵酒醒何处?我们对一串油滋滋羊肉串动情,舔着金沙小龙虾的壳子谈心,对着在烤盘上跳舞的鲍鱼妄想。
它们理解我。料宵夜看我应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