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志汇中国摄影家

当提起中国艺术时，人们除了会因为“China”而想到瓷器之外，另外一个就是山水画了，特别是在艺术专业的人眼里，山水画显然更加会在第一时间闪现出来。在过去，能够代表中国艺术的山水画，在如今，要么成了艺术实践者们调侃、戏谑的对象；要么就成了艺术家们运用和回溯的资源。这种对传统或大恨或大爱的态度所形成的反差，不得不说是近代中国的一个缩影，且广泛体现在社会文化的方方面面与诸多细节之中，与其一个一个的清理，倒不如从总体上把握来得更有效率。且说前者，这种对传统带着自我仇恨的人们，可以说，自五四以来不在少数，这种自我仇恨好像也成了绝大多数人建立共识的纽带。在公共舆论里，无论是不是知识分子，好像谁不对自己的文化批评两句，谁就像异端一样，无法被接纳。这种义气大于理性的情况在当下也屡见不鲜，相信大家都深有体会。而后者呢，也许同样不是建立在充分理性之上的，而更多出于一种情怀的角度，站在了绝大部分人对面，选择了保守。但至少，在他们的情感当中，都存在那么一丝有待于发展成理性的直觉，使他们信任传统，成为不只是因为情怀而保守的人们。

保守和进步，是一对看似平常而实则诡异的概念。因为保守，本就代表与原有的权威一致，不反叛。但在合法性不断得到强化的进步论的冲击下，保守沦为了内涵空洞、可以被选择而不必服从的一种立场。当任何人，都会被轻易扣上保守主义的帽子的时候，就说明新的权威已经博得了绝大部分人的信任。古今中外的保守主义，都面临着这样一种尴尬的局面。而在保守的情怀中，将信任的直觉发展成反思能力，才能在尴尬局面中保持不尴尬。因此，这要我们能够分辨意气带来的虚浮的意见、偏见，同时又能够审慎的反思。所以，我们应该给予保守一个更重要的内涵，就是反思传统。

二

在上述情形下，如何合理地调用传统资源，就成了一个严肃的艺术家所需要承担的责任，因为这本是知识分子的分内之事。在责任的催促与大环境的缺失中，艺术家就不得不自己去面对这个问题，去找行动的根据。

合理地运用传统资源，并不决然意味着眼下流行的后现代主义的，在形式和表面上的拼贴和嫁接移植。表面的挪用，亦不代表内涵的传递，有些时候甚至反而会将传统中的有价值的信息封闭在技术的壁垒里。但是，对内涵的识别，对传统的再表达，又不能脱离感官上的再现，同时也不能只停留在感官再现的层面。

所以，当我在用新技术做山水画式的表达时，会更加注重技术再现与山水画内涵的结合。而我对山水画内涵的体会，主要来自对郭熙的《林泉高致》和《早春图》的分析和理解，并且将其总结为两点：超越性与常识性。

三

所谓超越性，看似是一个来源于宗教的概念，但在我的讨论中，只是在“不局限于现实”这一意义上来使用这个词。郭熙在《林泉高致》中，将山水画的结构总结为“平远”、“深远”与“高远”，即在中国画论史上有重要地位的三远法。三远，分别指一个特定的山水游历者从不同的位置针对一处山水景致观看而得来的不同感受，而将这些每一处针对现实而产生的不同感受叠合在一个画面里时，就形成了超出现实的，即“超越性”的一种表达。郭熙将自己的理论建立在在其山水画的实践之上，他的山水画就是将内涵兑现的一个过程，我们在他的《早春图》中就能够看到这一点。不局限于可见性的超越性诉求，几乎是一切文明都具有的宗教性诉求，布克哈特在他理解世界史的方法论中就安排了这一点作为重要的考察对象。但是，如果说，超越性不是中国文明独有的一种诉求，那么，“极高明而道中庸”的回归常识的理解，也跟西方思想在总体上没有太大出入。柏拉图，用洞穴内外的紧张关系来展现这一点；基督教，则在上帝道成肉身的意义上来体现。而中国文明，与西方不同的是，这种抽象的不可见的超越性，一直作为儒者遵循孔子教诲而时刻警惕的东西，同时在审美中得到了完美的安置。无题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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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题04 而安置这种紧张关系的，正是前面提到的对郭熙总结的第二点，即常识性。超越性和常识性这对概念，并不是郭熙独有的发现，但他却在自己的山水画理论和实践中，给予了最好的安置和表达。使这让孔子都甚为警惕的超越性被落实在了画面的常识性中，也就是，符合观看一般的常识性的画面。换言之，超出常识的，都被收束到常识里面。

四

三远“新探”，是对传统山水画和山水画理论资源的考察和再运用。除了探究其内涵之外，还考虑这种内涵以新技术的方式来展现。而这样的做法，总结来说，就是，让山水画，看起来更像一张照片。也就是，用照片的日常性的特点，来作为山水画超越性的界限和范围，让不同视角综合的超越性安排这个范围里。

而超越性这点，就是使用三维建模软件，模拟人在不同视点对同一山水的感受，再将这些感受组合成人眼日常看到的效果，并让它看起来更像一张照片。三远“新探”，这个系列的作品，初看起来很像普通的风景照片，但仔细看来，又有山水画的一些基本元素和结构，同时潜在的还有不同感受叠合的这个层面。就像前面介绍郭熙的作品时一样，超出常识的部分，无论合理、不合理、天马行空与否的想法都被安置在了常识之中。

在当代艺术中，当代艺术家要人们看到的肯定不是常识内的平凡的东西和见解；而三远“新探”这个系列作品，或许也包含着某些今日所谓创造性的东西，但我想让人看到的，绝不是这些东西，而恰恰这些超凡的东西怎么被安置在平凡里。

无题05 责任编辑／杨梦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