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藏背后的文化与权力博弈
周文翰文化产业和艺术投资专家，长期为国内外媒体撰写文化艺术方面的评论文字。在美国弗利尔美术馆参观《睢阳五老图》，让我对中国收藏文化背后的权力博弈发生了兴趣，自古以来艺术收藏与政治、经济相互纠缠，产生了很多有趣的现象。
《睢阳五老图》描绘宋仁宗天圣年间五位德高望重的老臣——驾部郎中致仕冯平87岁；礼部待郎致仕王涣90岁；兵部郎中致仕朱贯88岁；致仕祁国公杜衍80岁；司农卿致仕毕世长94岁，在首都开封退休后寓居睢阳，赋诗论文、颐养天年的全身肖像，像侧各有七律诗一首。这是杜衍的门人钱明逸请人所作，并亲自作序纪念，意在效法唐代诗人、官员白居易在洛阳组织九老宴会崇老敬贤之意，想将此图卷藏于郡学翘材馆中供学子瞻仰。这以后北宋名卿显宦欧阳修、晏殊、范仲淹、韩琦、邵雍、文彦博、司马光、程颢、程颐、苏轼、黄庭坚、苏辙等18人先后观赏和奉和作诗，可惜或许是因为后来党争中新党、旧党互相排斥、查禁的影响，到了南宋绍兴年间上述诸人题跋原作就已裁割散失，只能在其他文集中一见。
南宋以后这件作品又经胡安国、朱熹、吕祖谦、洪适、朱子荣、赵孟頫、俞集、程钜夫、方孝儒、姚广孝、申时行、吴宽、王逊、李斡、朱之蕃、顾起元、魏沆、归庄、左宗裳、盛昱、李慈铭等历代鉴藏家、文化名流题跋，一卷佚名之作竟有120余人题跋，在中国绘画史也极为罕见。
此件作品在绍熙2年从钱明逸手中转到毕家后人手中，淳熙辛亥（1191年）由五老之一毕世长的四世孙毕希文转给五老之一朱贯的后裔朱子荣，此时已有摹本，旧本归朱子荣，新本在毕氏子孙手中。康熙初年，朱家后人将此卷质押给他人，为昆山顾天忱家族赎藏，又由顾氏归金氏，康熙43年又由朱氏后人朱懋修向族人转贷16金由金氏手中购回，因图像已鳞次而下，绢素剥落，不利卷舒，再用10金，委托郡城装潢名手顾氏重为装裱，改为册页，至此这幅画已经在朱氏家族中保存近500年之久。
到同治年间，或许是因太平天国之乱，此图流入溧阳收藏家狄曼农手中，后为曾国藩幕僚、曾在甘肃为官的王霞轩所得，他曾作为礼物送陕甘总督左宗棠，但左宗棠题写长跋后奉还，希望“如遇五老后裔，仍奉此畀之，于谊尤协耳”。1899年（光绪15年）晚清著名收藏家盛昱以300金购藏此图，盛氏卒后归清末民初收藏家完颜景贤收藏。又在1915年秋为古玩商蒋汝藻所购，他是卢芹斋来远公司北京分号的股东。因此这件作品很快出现在1916年来远公司上海分号负责人管复初编辑的中英文图录《古画留真》中。为了多赚钱，他们把《睢阳五老图》切割分为五卷，1917年出售给大都会博物馆其中一幅毕世长像（一说先为法国人买下，后转手大都会博物馆）、宋人钱明逸《五老图序》和部分明清题跋，朱贯像和杜衍像先是出售给美国收藏家小摩尔，后入藏耶鲁大学博物馆，冯平像和王涣像则在1948年经过古董商号通运公司的姚叔来经手出售给弗利尔美术馆。
当时外国人不懂中国书法，故部分题跋无人购藏，所以1930年代末，一部分题跋返回上海归蒋汝藻继续收藏，他们把明代人临摹的《睢阳五老图》和原来真本的部分题跋组合起来成一新藏品，后被收藏家张珩买下，后被江阴书画收藏家、实业家孙煜峰先生购藏。1949年后捐赠与上海博物馆，名为《睢阳五老图》20开题跋册。曾在上海收藏届活跃的郑振铎1943年5月11日日记记载，“(在吴湖帆家)又见尤摹《五老图》，宋元人题跋甚多，有范成大、杨万里、洪迈、洪适、虞集、赵之昂等，皆真迹；此图真本，尝归蒋孟苹，蒋拆下《五老图》，分售美、法，而留存题跋真迹，复配以尤氏摹本，归之张葱玉。去岁葱玉售之集宝斋，今归孙氏。凡名迹，一归略识之无良贩子手中，便有五马分尸之厄，反不如落于无知无识之商贾铺子里，尚能保存“天真”也。言之可为浩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