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玛娜珍,女,藏族,生于拉萨,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理事,中华诗词协会常务理事,国家一级作家。毕业于北京中国解放军艺术学院、中国新闻学院,结业于北京广播学院、北京鲁迅文学院等。于1986年开始发表文学作品,发表大量的诗歌、散文、短篇小说等。散文《请伸开手臂》、长篇小说《拉萨红尘》和《复活的度母》曾获奖。
峡谷里的尼巴村,比藏区其它地方海拔稍低,气候也相对温暖,刚过六月,青稞就该收割了。这天一早,只见层层梯田一夜间已变成金黄色,株株成熟的颗粒饱满的麦穗低下头,在夏日的太阳风里沉甸甸地摇曳着。村里的妇女在各家田间地头,开始了一年内最为辛苦的劳作——拔青稞。
地里的土质松软,妇女们不用镰刀割青稞,而是用手一把把一片片地连根拔。之后,用铁叉把麦穗割下来装进口袋,当天由骡马运回家,在屋顶的棚子下晒。麦秆扎成捆,也运回家,作为冬天牲口的饲料。这全套程序必须在当天完成,因为六月也是雷雨最多的季节。
在尼巴村,男女劳务的分工向来是平衡的。女人生育、种地、照顾牲口,男人上山伐木、采药、修建房屋……如今,几乎每家都买了摩托车,代替过去的骡马,男人们冒险翻越陡峭山崖,在塌方、泥石流频发的崎岖山路上往返于村庄和县城,送孩子读书、购买大米和日用以及出售一点高山药材……
村民西洛家眼下没有成年男人,觉罗提议我们去帮她收青稞。我们换上长袖衣服,带上水壶出发了。
连日的劳作似乎令西洛精疲力尽,她的脸色黑里透青,盘坐在地里一面捆青稞秆,一面苦涩地朝我们笑着。她不住地打嗝,又不时伏下身,爆发出间歇性的气管痉挛声。她17岁的儿子昂桑腼腆地和觉罗一起在铁叉上割着麦穗,他能听懂简单的汉语。
“你不想去上学吗?”觉罗问他。“想,我喜欢画画……”昂桑抬起脸,双眼燃起希望的光亮。那光亮在收割季节的尼巴村的青稞田里,那么美,犹如水中纯真的彩虹。我和觉罗,心被莫名地打动了,仿佛找到了来到尼巴村的使命。
写到这里,我不由回想第一次见到西洛的情形和驻村最初的那段日子。
那天,在村里我看到一个蓬头垢面、黝黑消瘦的妇女背着蕨麻往家里走。
尼巴村山青水秀,气候比拉萨湿润得多,紫外线比拉萨弱,也比拉萨海拔低和富氧,所以村民们大都很健壮,生计也能自给自足……但眼前这个妇女好可怜啊!
经过几番询问,才得知她叫西洛,有一儿一女两个孩子,女儿是哑巴。邻居大婶说,西洛孩子的父亲就在本村,可从来就不见他对这个家负过什么责任。那个身材高挑、面色白皙的哑女,一开门见有陌生人就跑出去了。看她的背影,很有青春活力呀!家里几乎是一贫如洗,但西洛的脸上除了凄凉的笑容,却看不出丝毫的抱怨。
西洛身体不好,让我给她胆囊药,说肚子很疼。她妈妈光着脚,很听话地按照我的请求摘下帽子、面朝阳光配合我拍照,但她的眼睛和耳朵都早已失灵了。我把那盒午餐肉罐头送给老人家了。早知如此,我真该多带些食品……
今天,终于又回到似乎久别的尼巴村,回到我们的土楼,有种回家的感觉。
这里真的很安详。大山静静呼吸着。其实,如果把营养不良、农务繁重、卫生医疗条件差等方面予以彻底改变,这里就真是世外桃源了!
觉罗去山上打电话,要联系医疗队来。医生来啦!大家和我一样高兴,像过年一样。我专门带口信叫西洛来了。她还是非常瘦,衣着破烂, 不停地打嗝,脖子上系着红色金刚结。医生说她可能是胆汁返流性胃炎。没有化验和仪器检查,也只能这样推测。像这样到村里来给村民们进行一些简单的健康体检和保健知识普及,本来国家出台了许多政策,但具体实施得并不如意。所以,西洛的病就只能这般拖着。我看了政府发下来的农牧民政策宣传册,考虑得很细致、很周到,相信这种状况会很快得到改变的!
下午医疗队走了,我继续读《鸟》。书中对鸟儿学飞行那一刻的描述,让我感到真的有轮回。就好比一个灵魂到了鸟儿身体里,它醒来不懂自己是鸟儿,所以不懂用翅膀飞,妈妈教了以后,它才明白翅膀可以用来飞翔……那不是本能。除了呼吸和吃是本能,使用自己这一生的“装备”,是需要学习的。
帮西洛收青稞又见到昂桑时,我突然感到自己很想帮他。西洛引我们看到她的儿女,就注定我们一定是有缘的。我能帮他,他喜欢画画,可以去拉萨学画唐卡。
这几天,总是有村民给我们送菜、送酒、送核桃、送酥油,还说一磨好青稞粉就要送糌粑来……搞得我和觉罗很不好意思。但愿,我们能帮村民多做点实事。(责编 晓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