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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濑昌久:鸦

作者:文/徐淳刚 摄影/深濑昌久Text by Xu Chungang Photos by Fukase Masahisa
 
文/徐淳刚 摄影/深濑昌久Text by Xu Chungang Photos by Fukase Masahisa


鸦摄影:深濑昌久

谈到有关鸟的摄影,不能不提山本昌男拍摄的空灵至极的雀,菲利普 哈尔斯曼拍摄的站在希区柯克雪茄上的超现实的鸟,塞尔吉奥 拉莱拍摄的英国伦敦特拉法加广场上纷乱如梦的群鸟……而其中以专题性拍摄直击人心的,莫过于日本摄影大师深濑昌久镜头下的鸦。

一部最好的摄影集

喜欢摄影的人多多少少都知道《鸦》这部摄影集。粗颗粒,高反差,动态模糊,自我深彻的孤独感。多年持久拍摄,终使深濑昌久的《鸦》成为现代摄影史上少有的杰作。2010年,历史悠久的老牌摄影杂志《英国摄影》(British Journal of Photography)评选过去25年最好的摄影集,深濑昌久的《鸦》(Ravens)击败美国摄影家、“私摄影鼻祖”南戈尔丁的著名摄影集《性依赖的叙事曲》(The Ballad of Sexual Dependency),排名第一。

但如今,《鸦》在市面上已经很难找到,而且售价极高(国内售价5000元),原因之一是当年的印数非常有限。1986年日本苍穹舍推出限量版《鸦》1000本,每本都有深濑昌久个人亲笔签名。2008年Rat Hole画廊发行《鸦》复刻版1000本,取名《鸦之孤独》(The Solitude of Ravens)。2000本撒到世界上,如此稀少,能拥有自然弥足珍贵了。

所幸的是,互联网上有不少《鸦》的介绍。不过,所有介绍的《鸦》,照片都很小,而且不全,尤其照片都是乱放的,根本无法呈现这部影集的“蒙太奇”编排之妙,亦即将深濑昌久拍摄的鸦和人、城市、大海以及其他镜像穿插排列,像台湾摄影家沈昭良所言,“呈现反复错综、融汇与交替的复杂结构”,使整本摄影集“在现实与非现实间剧烈摆荡”。


傍晚栖息在枝头的鸦摄影:深濑昌久

作为日本战后涌现出的杰出摄影师之一,深濑昌久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相当活跃,他曾与细江英公、森山大道等共同设立WORKSHOP摄影学校,成为日本摄影界的重要人物。1986年深濑昌久和东松照明、细江英公、森山大道在英国举办展览《黑日:四人视野》(Black Sun:The Eyes of Four),确立了四人在国际摄影界的地位。深濑昌久的代表性作品还有《游戏》、《洋子》、《父亲的记忆》、《家族》等,《鸦》可谓其最得意之作。深濑昌久曾说,当时“我私下的生活忙得不可开交。妻子和我离婚了。六个月后,我重婚。”妻子洋子离去后,沮丧的深濑昌久酗酒游荡,拍摄了《鸦》。正是在这种“最坏”的生活状态下,他拍出了这部最好的“灰暗的杰作”!

内心自由之鸦

说来有趣,日本当代摄影大师中有好几位都对鸟和动物情有独钟,深濑昌久的鸦、森山大道的犬、荒木经惟的猫,年代稍晚一些的山本昌男的雀几乎同样为摄影爱好者所知。鸦、犬、猫、雀,都可以说是摄影家个人性情和摄影理念的化身。但与森山、荒木、山本“偶尔为之”的拍摄不同,深濑昌久对鸦倾注了全部的精力和情感。鸦如我,我如鸦,就像深濑昌久后来说的,“那些乌鸦,它们本身已不是重点。我自身已是其中一只。”

深濑昌久的鸦,时而张狂,时而寂静,时而是雪地上一只孤单死去的鸦,时而是漫天狂舞激荡人心的一群,完全是一种灵魂自由的追赶与逼近。但在拍摄之初,这种“追”却是“逃”:深濑昌久因十多年的婚姻生活失败而酗酒、四处游荡,内心无所寄托,因此才踏上开往故乡北海道的列车,偶然之中拍摄了鸦。在关于鸦的自述中深濑昌久写道:“登上前往青森的夕鹤3号快车,离开上野。在上铺,我喝醉了。枕头下是塞着胶卷的背包,以及一瓶威士忌,时不时呷两口。那时,正值我十多年的家庭分崩离析。无处可去,浑浑噩噩的过活着……对我,唯一可逃往的地方是我的出生地——北海道。最后一次踏上那片土地已是七年前了,是春天,地上依然有星星点点的雪……”


群飞之鸦摄影:深濑昌久

无疑,翻飞在白天和暗夜里的鸦,是深濑昌久偶然之中发现的“我”。这是一群游荡闪耀的精灵,它们让深濑昌久可以率性地表达自己的内心。在最初的展览中,《鸦》系列在日本国内外广受好评,因此深濑昌久持续拍摄了更多的鸦,达六年之久。深濑昌久说:“它们群居。它们在黄昏栖息,然后又在黎明消散。要拍摄群鸦,必须要在静夜,在黄昏与黎明之间,如此之暗的时辰里,测光表搞不准。我一度怀疑能否拍出这极暗之夜中的乌鸦。作为试验,我于子夜时分在金泽市的兼六公园拍了一次。究竟能拍出什么我心里完全没底。我被震住了:这些鸟在空中飞翔,翅膀闪着光。栖在树上的鸟,眼睛亦发着光。简直令人目眩……”

洗礼灵魂的风景

深濑昌久的鸦,是直扑我们心灵的作品。在这些激动人心的画面前,镜头仿佛已经不存在。扑面而来的是那满树的鸦,雪地上的鸦,海边的鸦,飞入人群的鸦,漫天狂舞如黑雪的鸦。甚至,少女狂乱的秀发,突然走过的野猫,床榻上肥胖赤裸的女人,漫天密布的乌云,雪天城市暗夜中的一盏孤灯,这些时而游离的镜头,也同样成为鸦的象征,自我内心的呼声……这是一种灵魂的直面,没有半点躲闪的余地。模糊、粗颗粒的强烈效果可以说不是刻意为之,而是绝对忠实的光影捕捉,抒发内心的寂寞、孤独、焦躁与动荡。英国《卫报》文章曾这样评述:“模糊粗糙的显影粒子、高反差的对比、看似不精确的局部放大,甚至有些曝光不足或是过度曝光,却灵巧地勾勒出渡鸦仅有的黑白轮廓。看似粗糙的手法却是刻意、精准地透露出深濑昌久的心境,借着渡鸦的影像跟随深濑昌久孤寂地游移在城市之间,探究自我内心。这些乌鸦就像群居于城市的我们,穿着疏离与防卫的衣装在各个角落饥饿地觅食着;透过这些影像,我们被深濑昌久的危险震慑,心中也随之漂浮着不安与焦躁……”


漫天狂舞之鸦摄影:深濑昌久

唯有源于自我真实的生活,才能拍出洗礼灵魂的杰作。深濑昌久正是深谙此道的摄影家。深濑昌久几乎是和荒木经惟一样重要的“私摄影”的代表性摄影大师。荒木曾拍摄出版过和妻子阳子蜜月旅行的摄影集《感伤之旅》,而深濑昌久也拍摄过自己的妻子,出版摄影集《洋子》以及洋子裸体出镜的《家族》。荒木的妻子早逝后荒木拍花拍天空,寄托思念之情,而离婚后的深濑昌久将内心的情感全部投射到鸦身上。命运捉弄,就像中平卓马酒精中毒后失忆很多年无法拍照一样,1992年深濑昌久也在喝醉后摔伤,丧失语言与记忆,从此无法拍照,2012年病逝。但他桀骜孤高,深沉幽远的《鸦》,却永远留给了世人。荒木经惟曾说,“深濑的鸟,就是深濑自己的化身。他教会了我,摄影也是一种叹息。”

鸦在日本文化中被认为是超度亡灵的使者,它是生命的黑暗之舞与寂静明艳。深濑的《鸦》无疑是在超度自己,同时也在超度喧嚣都市中的我们、千里追杀风景的人。

(图片提供/徐淳刚)


乌云下静栖的鸦摄影:深濑昌久



渡鸦摄影:深濑昌久


篱笆之鸦摄影:深濑昌久


海边少女狂乱的秀发摄影:深濑昌久


都市建筑物上的鸦摄影:深濑昌久


栖满枝头的鸦摄影:深濑昌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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