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花,专属新疆,那就是“布谷鸟翅膀花”,维吾尔语称之为“玉波甫纳卡娜提古丽”。然而,此花非花,却是一种丝绸,一种新疆维吾尔族女性老少皆爱的标志性服饰的织锦面料——艾德莱斯绸。维吾尔人用充满春天气息的布谷鸟的翅膀上的花纹,浪漫、形象地比喻艾德莱斯绸轻若行云、薄如羽翼的品相,真是恰切极了。
“艾德莱斯”意为“扎染”,“艾德莱斯绸”意即“扎染绸”,即“扎经染色的丝绸”。在中亚地区最大的巴扎——乌鲁木齐大巴扎,纹样古老神秘而富含“艾德莱斯元素”的披巾、领带、双肩包、运动鞋、家居饰品等,令人怦然心动;在一些反映新疆风土人情的大型舞台剧目中,面料为艾德莱斯绸的演出服饰,总是夺人眼球;而中国工艺美术大师单秀梅用艾德莱斯绸制作的小毛驴等手工布塑,作为广受热捧的旅游纪念品,蜚声海内外。
艾德莱斯绸的“色”是“无限色”
艾德莱斯绸主要分为黑、红、黄、多色调综合四大基本类型。近几年又新开发了蓝、绿两个色系,但始终都以黑艾德莱斯绸最具特色,其织造历史也最为悠久,民间称之为“安集延艾德莱斯”。安集延是乌兹别克斯坦的一个城市,历史上曾有大批乌兹别克人迁到和田定居,被称为“安集延人”。至今还有不少和田人在自己名字后面缀以“安江”(安集延昵称),表明自己是乌兹别克人的后代。那么,黑艾德莱斯绸为何又叫安集延艾德莱斯绸呢?众说纷纭。有说这种图案原本传自乌兹别克斯坦,也有说这是和田艾德莱斯绸经过了乌兹别克斯坦工匠改进,还有说这是因为和田的安集延人普遍爱穿这个色。
总之,无论何种类型、色系的艾德莱斯绸,都是围绕图色的无穷变化谋篇布局。
花卉、枝叶、樱桃、蜜桃、香梨、苹果、葡萄、无花果、巴旦木,耳坠、项链、戒指、手镯、宝石、流苏、梳子,热瓦甫、都它尔、手鼓,镰刀、斧头、锯子、铁锤、棒槌,牛角、栅栏……凡与维吾尔人日常生活息息关联的花木、水果、饰品、乐器、工具等,经过艺术化的变形处理,皆可入选艾德莱斯绸的图案。而最令人叫绝的是,艾德莱斯绸所有的纹样,都“活”在织绸匠的记忆里,任凭艺人们信手编织,黑白、碧翠、青黄、宝蓝、桃红、柳绿,色色清新,层次感、过渡面参差错落、疏而不乱。
更称奇的是,艾德莱斯绸所独有的图色是无限延伸型。一块颜色与另一块颜色交接处,没有明显的分界限,完全吸收染液的浸润,形成自然色晕,就好像采用了水彩画的干擦画法,用干笔擦过一样,疏影横斜、暗香浮动,虚虚实实、浑然一体。大红变红,红变浅红,浅红变粉红,粉红变杏白,渐进渐变,自然过渡,若有若无,交相辉映。
艾德莱斯绸的“光”是“神之光”
著名评论家韩子勇曾称赞木卡姆“自由的散板‘木凯迪曼’如同阳光下抽动的艾德莱斯绸,一片耀眼,展现在恬静而广阔的沙漠和绿洲中。”
其实,关于艾德莱斯绸耀眼光芒始源何处,新疆民间素有一个“神之光”的传说。
在诗与音乐为主宰的阿曼尼莎汗时代,沙漠中的一座城里住着一位美丽的织绸少女,她织出的彩绸就像她窈窕的身姿一样倾倒了城里的贵族和贫民,也倾倒了过往的商贾和游客。可是,面对蜂拥而至的求爱者,她要么捻着丝线轻轻摇头,要么倚着织机微笑不语。没人能理解她心中到底想些什么,她也不理会周围人们对她的种种猜疑,始终沉静地坐在织机前忙碌着。有一天,少女劳乏后在护城河边的树林里漫步休憩,当时四周的景物都裹在夕阳的余晖中金光灿烂,绕城的河水也在光照的作用下不断折射出黄、橙、金、紫、蓝等炫目霓彩,忽如麦浪摇曳、忽如玛瑙撒落,璀璨绮丽、光怪陆离,层层叠叠、变化多端,使少女惊艳之余不由自主仿佛梦游般步入了一种奇幻玄妙的境界。刹那间,她灵机一动、心窍洞开:“啊!我明白了!这就是我想要的——艾德莱斯——神之光!”只见她兴奋地舒展双臂伸向天空欢呼雀跃,霎时,古老的河流幻化成一片云蒸霞蔚的绮雯光影,布满整个天宇……
当然,传说不等于事实。但世界就是这么奇妙,宛如飞虹与流霞般华美绚烂、欣歌载舞的艾德莱斯绸,的确出自浩渺深静的大漠。位于新疆南部地区的和田市吉亚乡,正因享有“艾德莱斯绸制作工艺最古老的传承地”之美誉而名震天下。只是,这里能够织出光华万丈的艾德莱斯绸之人,不是传说中的那位圣女,而是巴姆汗·吐松和她的丈夫,以及买吐地肉孜·扎洪、买买奴尔等老织男,还有茁壮成长的新生代织女古丽们。
原始缫丝手法与纯天然染料
多年来,我的镜头一直追逐着吉亚,捕捉着固守传统进行艾德莱斯绸全人工制作的织男织女们。
巴姆汗·吐松采用的原始缫丝手法,先把蚕茧放入铁锅里煮烫、浸泡,利用水的高温杀死茧中的蚕蛹,同时,通过加热使大部分胶质蛋白溶于水中,起到分离纤维、顺利抽出蚕丝的目的。果然,待水温等适度后,巴姆汗·吐松很顺利地就伸手抽取了一大把缕缕洁白绵长的优质蚕丝。
在吉亚的乡村作坊,艾德莱斯绸的整个生产流程分厂11个步骤。煮茧、抽丝、并丝、卷线、扎经、分层、染色、整经、分线、上机、织绸,每个环节全部是人工操作;所采用的纺织原料,也全部是蚕丝,未添加任何辅材;染色颜料均取自国槐、茜草、核桃皮、石榴皮、红柳花、靛蓝、绿矾等天然植物和矿物,对人的体肤具有舒适和保健的作用。
事实上,只有虔心、耐心、细心,加上多年历练的才能,再通过一道道繁复的手工织造工序,才能真正保持艾德莱斯绸原有的品质与含义。这是批量复制、打印文件似的机器作业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的“鲜活儿”。
据闻,出土于和田地区洛浦县(今归属和田市)的山普鲁古墓的距今至少2000年的丝绸碎片,竟然与上述的艾德莱斯绸制作工艺完全相同。因此,学者们把艾德莱斯绸称为“丝绸之路多元文化交融的活化石”。2008年,艾德莱斯绸制作工艺被列入“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目录。
传丝公主带来中原的蚕种
有关艾德莱斯绸的“传丝公主”之说,佐证了和田自古植桑养蚕的真实历史。唐代著名高僧唐玄奘在《大唐西域记》中讲述了一个故事,说佛国瞿萨旦那国(即唐代的于阗国,位于今新疆和田)年轻的国王为求桑籽与蚕种,特派使节到中原求婚,而中原皇帝考虑到联姻西域有益于安定西北边疆,就答应了来使的请求。但在公主预备启程前往番邦和亲之际,瞿萨旦那国的迎亲使者却谨遵本国国主密旨,密求公主携带桑籽和蚕种同行。聪明的使者首先“贴心”地献上一幅瞿萨旦那国王英姿勃勃的画像,然后才缓缓进言道:敝国国王久仰公主的才貌,敝国国力也十分强盛,可惜敝国不产丝绸,公主嫁过去虽可尽享尊荣,却不得不穿粗布衣裳……那即将远嫁的公主本来离愁满怀、别绪百结,只因见到未来夫君帅帅的“尊容”才心情略好一点,此刻又听说自己裹惯绫罗绸缎的金枝玉叶体有可能被粗粝的麻衫硌得生疼,不由思忖如何是好。可中原王朝一直严禁桑蚕种养技术外泄,以致西域人屡屡偷运都没能成功,这可咋办呢?所谓“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公主很快想出了“妙招”:将桑籽和蚕种藏在父皇赏赐的凤冠里。“既至关防,主者遍索,唯王女帽不敢以验。遂入瞿萨旦那国。”
令人颇感意外的是,唐僧的这段文字记载,居然被人找到了支撑的重要依据。英国考古学家斯坦因继瑞典探险家斯文赫定之后,在位于和田地区的丹丹乌里克遗址陆续发掘了大量古代钱币、唐代文书、婆罗谜文写本,尤其是发掘了大量的佛教艺术品,其中包括西域艺术史上颇负盛名的一批木板画。而这批木板画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蚕种东传”(发现于1900年)。
“蚕种东传”俗称“传丝公主”,其木板画出土于毁废佛寺的地板,保存状态极好。木板画的显著位置有两人,一人手指另一人冠帽,似乎是侍女在暗示公主那珠围翠绕的冠帽发髻中藏有桑蚕之种。而右端一人站在撑满经线的织机旁,右手拿着筬。她的后边放着纺车样的器械,她与木板画中央的盛装公主之间,是一尊跏趺而坐的四臂神像。那四臂神一只手平置,其余三只手分执剪刀、纺锤、锥子,看起来是一位掌管桑蚕与纺织的保护神。
此木板画的发现,用实物印证了唐僧讲的“传丝公主”的故事当年的确广泛流传于西域。另据相关资料介绍,除了这块画板外,还有俄罗斯艾尔米塔什博物馆与印度新德里国立博物馆所藏的数块画板,可以证明“传丝公主”的存在。或许,是因为这位中原公主有功于西域百姓,人们为了表示感恩,就把她画在了木板上作为永久的纪念。
且说当年这位中原公主智闯关防,将桑蚕之种带到于阗国之后,当地立刻就兴起了桑蚕业。唐僧过境时看到的情景已然是于阗国“桑树连阴”、于阗人“工纺绩絁”。“絁紬”是古代的异体字,写成简体字就是“丝绸”。另据史书记载,公元10世纪,于阗国国王曾带着大批本国产的“胡锦”、“西锦”(即当时的高昌锦、龟兹锦、疏勒锦),来到中原进行商贸交易,结果广受好评,甚至当时的王公大臣们都卷入了一股抢购风。
“传丝公主”把中原的蚕种传到西域,古老飘逸的艾德莱斯绸点亮了维吾尔族百姓的生活。这一抹灵动绚烂的无限色,从采桑、到缫丝,从扎染、到织造,从唐朝的公主,到今天的古丽,虽历经时空流转,沧海桑田,不变的是艾德莱斯绸永恒的曼妙与绚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