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有人走进享有“天下第一衙”之誉的河南南阳内乡县衙,必能在一天内免费看几场身着清代服装的好戏。舞台不是现搭的,它是历史遗存下来的县太爷办公审案的正堂,实物实景,故事情节传递着惩奸除恶的正能量,对话道白生动有趣。正堂旁侧的戏苑还有折子戏、戏曲清唱或彩唱,演员虽都操着河南内乡口音,但熟悉汉语普通话的人一听就懂;唱腔却让很多戏迷犯懵,那或是行云流水或是高亢激越或是悲切哀婉的曲调在任何地方都没有听过,尤其是那烘托感情的无字高腔让人难忘。这是什么戏种,戏风如此独特而又迷人?告诉您,那是现今独属于南阳内乡、全国绝无仅有的古老剧种——宛梆。
宛梆曾被称为西调、南阳调、唧唧梆、南阳梆子、乱弹、老梆子,建国后更名为宛梆。宛,南阳的简称,宛梆,南阳梆子之意。走访内乡宛梆剧团团长刘铁民,他告诉我,生长形成于南阳市的古老剧种宛梆,历史悠久,源远流长。它是明末清初由陕西同州梆子传入南阳,结合南阳民歌小调,乡音俚语,逐渐演变而成的一个戏曲剧种,它基本上保持着河南梆子的早期精华和原始音乐形态,其唱腔优美,风格独特,迄今已有400余年历史,是首批入选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的项目之一。目前,仅存内乡县一个专业剧团。
古老的县衙是静态的,如何变静为动,让文化动起来,是内乡县衙博物馆思考的重点。县衙博物馆聘请内乡宛梆剧团人员先后排练推出了《知县审案》、《宣讲圣谕》、《官民同乐》、《打春牛》、《正月十六看知县太太》、《鼓乐迎宾》、《三院禁约碑揭碑仪式》、《知县招婿》、《知县县试》、《品茶听戏》等十余个演艺节目,这些节目定点定时常年免费对外演出,这些节目从不同角度分别反映了旧时知县的为政办案、办案时的聪明才智,以及旧时征税纳粮、教化百姓、劝民农桑、灾荒赈济、听诉断狱、兴学科举等职能。和宛梆剧团的连手,推出节目,找准了县衙博物馆与戏曲艺术的最佳结合点,使游客在观看节目的同时感受博大精深的衙署文化,也使游客在品读衙署文化的同时感受宛梆稀有剧种的魅力。
宛梆兴盛时期是清道光年间至民国三十年前后,南阳各县民间的春祈秋报到婚丧嫁娶,多唱宛梆,其普及程度极高,到处流传着“扛起锄头上南岗,嘴里哼着梆子腔”的民谣。其班社更是星罗棋布,特别是创办于清咸丰三年(1853年)内乡夏馆张珊的“公义”班,名角荟萃,箱具齐全,先后培养了著名武丑王老四等艺术人才。“公义”班由赤眉齐俊显任戏主之后,请来著名演员王春生掌班及著名红脸翟道三、著名黑头杜林保相继加入该班,使“公义”班的名声大振,成为宛属各县梆子班无人匹敌的班社。过去的岁月里,宛梆在南阳周边的村村寨寨以及大小城市,深受群众的喜欢和爱戴,到处呈现着买票难、请戏难的喜人局面。在西峡县城,观众黑夜白天排队买票,西峡软木厂为了买集体票,派人扛着软床,抬着火盆,拿着被子,连夜排队,结果人睡着了,被子掉到火盆上,烧了一大半,差点引起火灾,成为满城的笑谈。在南阳广大农村,请戏的更是应接不暇,一个票口卖不及票,要设几个票口,有时急的站在高高的窗台上卖票,怕卖票的摔下来,就用绳子把人拴在窗户上。人多得挤不到卖票口跟前,就有人用竹竿夹着钱,远远递给卖票人,只要买到票,剩下的零钱也不用找了。戏院门口人山人海,怕踏伤踏死人,就干脆不再验票,只顾拉人救人。在农村演戏,群众就像过年一样,换新衣,戴新帽,穿新鞋,并把远近亲戚朋友请到家里,套上牛车,把车上、牛头上都披上彩红,拉着他们去看戏,山区不通车,老年人就坐着滑竿儿到戏场看戏。演完戏有不少演员被一些群众死拉活拽地拉到家里做客,把最好的东西拿出来招待,就像对待贵宾一样。
进入20世纪30年代后期,由于豫剧的流入和兴起,加之时局动乱,多数宛梆班社停办,艺人相继离散,使这个曾经风靡一时的古老剧种逐渐衰萎。至解放前夕,宛属各县的宛梆班社已经所剩无几,内乡县境内仅存的以聂国政为班主的“公义”班也濒临停演,部分艺人离散改业。 1951 年,内乡县政府为保存地方戏,将该戏班收编改制,组建了“内乡县宛梆剧团”,此后多次招收学员,培养宛梆人才,弘扬光大宛梆艺术,今天内乡宛梆剧团已成为全国该剧种独一无二的专业演出团体。
舞台布置好后,演员们已是大汗淋漓,化妆完了休息。空荡荡的舞台上,突然出现了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像模像样地走着台步。是演员的孩子,家中无人照看,出来演出只得带着。拖着年幼的孩子、背着铺盖卷在山间地头奔波,这对于宛梆的演员来说是常事。
下午3点钟,开场的锣鼓响起来了,舞台前聚集起的500多名观众显示了宛梆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气”。观众中不仅有本村的,附近村庄的很多人也赶来看戏。流峪村62岁的武安雷老人骑自行车走了3里路,只为看这一场戏。这片土地上的许多父老乡亲都像武老汉一样,是宛梆的知音。他们,是宛梆生存的意义所在。当时气温高达38度,68岁的老演员怀揣着速效救心丸活跃在舞台上。困难自己咽下去,艺术展现给观众,这样的工作,对于宛梆人来说是常态,这是必须进行的文化苦旅。南阳籍古典文学专家姚小鸥对中国戏曲颇有研究,有次谈起包括宛梆在内的县级剧团的生存之路时,他说,“立足本地,才能提升。根深才能枝繁叶茂,才能长得高,视野才更开阔。”
400年来,宛梆的根就这样深深扎在豫西南的这片土地上,逐渐成为本土文化的一个组成部分。本土的、民族的,才是世界的。较之那些已在岁月中流逝的文明,宛梆的坚守,有了活化石的意味。
国家级宛梆传承人、宛梆剧团老团长范英龙给我讲述了宛梆剧团参加全国汇演的感人故事,这个故事让我掉了三次泪。他说1992年是他终生难忘的一年。这一年也是他们最困难的时候,宛梆人迎来了全国少数剧种汇演的大好消息。虽然他们当时经济万分困难,但他们绝不想放弃这次展示宛梆艺术价值和为内乡争光的千载难遇机会。他们当年的经费只有3万元,实在是太少了,没办法又借了5万元,并通过个人关系,到南阳戏箱店赊欠戏箱道具,号召全团同志,晚发或少发工资,家里有困难的可以求亲投友,帮助度过难关。就是这样他们夜以继日地赶排了宛梆的传统名剧《打金枝》到山东参加全国汇演。当时音乐设计程建坤老师,身患绝症,手术后才一年,为了搞好这次汇演,力争演出成功,不惜病魔缠身,呕心沥血为大家设计唱腔、音乐。怕他累倒,想让他休息一下,可谁也挡不住他。为了保证程老师的健康,在剧团十分困难的情况下,只好让炊事员每天少买点羊骨头,熬成汤端给程老师让他暖暖肚子,养养身子。再不然,就是给他买袋奶粉,买点饼干,让他熬夜的时候,吃两口,充充饥。去山东时,拆掉车前边的一个座位,铺了一个临时床铺,让程老师躺在上面,派一人专门伺候他。皇天不负有心人,演出结束后不仅得到了各级评委、专家们的一致好评,还荣获了集体一等奖和六个大奖共七个奖项,文化部还授予宛梆剧团“天下第一团”的光荣称号。
“内乡宛梆的春天来了!”宛梆剧团团长刘铁民激动地说。2006年宛梆被公布为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以来,政府逐年加大对宛梆的财政投入和扶持,举办宛梆艺校,还先后为宛梆的挖掘整理资料、恢复传统剧目、打造精品和参加省、市戏剧大赛,拨付资金予以支持。2008年县政府投资700多万元建成了集办公、排练、教学、展演、艺术培训等为一体的宛梆艺术中心。
宛梆剧目大多依靠演员口头代代相传,一旦失传,会造成历史性断档,无法弥补。国家级宛梆传承人程建坤、李建海、范应龙等,深入到10多名宛梆退休老艺人家中,请他们回忆宛梆剧目,面对面逐句记录。还专程到南阳、邓州、镇平、西峡、淅川等县市寻找宛梆业余剧团的老演员,广泛收集散落于民间的宛梆剧本。通过积极努力,目前已记录整理各类宛梆剧目147个,共计50多万字,其中传统剧目68部,为宛梆剧目的传承留下了宝贵资料。特别是有的传统剧目在老戏迷中影响很大,可是二三十年未演,剧本已失传。于是,宛梆剧团组织演过此戏并健在的老师座谈,他们都已70多岁了,边回忆,边记词,硬是把失传的剧目整理出来,宛梆剧团又利用两个多月进行排练并搬上舞台,受到观众好评,其中选场还收入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数据库。宛梆剧团的部分优秀剧目也被国家唱片社、电视台、电台制成唱片、录音磁带、音像光盘及拍摄电视片在全国发行和映播,在社会上引起较大反响,彰显了“非遗”宛梆的魅力。
宛梆是稀有剧种,是国家级“非遗”项目,要传承必须后继有人。与其他剧种相比,宛梆难学、难唱,因此人才培养更具紧迫性。
由于宛梆的独特性,人才无法横向引进,历来都是宛梆剧团自己办班,培养学员,建国以来已累计招收十届400余人。2007年始,内乡政府每年拿出10万元以上专项资金扶持宛梆人才的培养,同年经与南阳艺校协商,在时隔七年后再次开办“南阳艺校内乡宛梆班”。为保证办学质量,从各行业和宛梆演员中聘请了十几位德艺双馨的老艺人从事教学工作,同时对学员们还实行“两免一补一奖一救助”,即免学费、免杂费,给予一定的生活补贴,并设立奖学金,对成绩优秀学员给予奖励,对家庭特别困难的学员,积极协调社会有关部门、企业和文化系统干部职工进行捐助,力争培养出“德艺双修”的宛梆传承人,这批学员已有20多人进入宛梆剧团实习工作。
2006年,确定已退休多年的国家级宛梆传承人程建坤为宛梆唱腔音乐设计老师,推选优秀青年宛梆主弦演奏员武新建、王克军为重点培养对象,在县文化局领导的主持下,举行了隆重的拜师授徒仪式,结成师徒关系,有计划授课、布置作业,“手把手”传承。国家级宛梆传承人李建海、省级宛梆传承人范应龙、刘铁民及12名德艺双馨的老师,也都按各个行当安排传承对象,每年都有学习计划和考核标准,保证了传承效果。从“宛梆班”学员中一次性公开考录15名学员纳入事业编制,解决身份待遇问题,使一批青年骨干演员吃了定心丸,安心从事宛梆艺术事业。剧团还采取把社会上流失的宛梆人才找回来、把有影响的宛梆人才引进来、把退休的宛梆老艺人请回来的做法,充实队伍。先后吸引补充人员10余名,使全团演职员达到72人,为宛梆艺术发展奠定了坚实基础。
按照“台柱子”标准,选择优秀青年演员参演大戏,扮演重要角色,在实践中锻炼成长,还选拔优秀骨干演员参加省、市戏曲大赛,提高综合水平。尤其是“宛梆班”培养的年轻学员们,不仅学演戏,更重要是学做人,他们怀着对宛梆艺术的信仰,刻苦练功,在舞台上认真演好每一个角色,如今大多成为宛梆剧团的中坚力量。
说起“台柱子”,刘团长给我讲起了老艺人张德洲,他从小来到剧团,经过苦练,成为有名的台柱子。65岁的他在镇平贾宋演出时,突然大喝一声,因脑溢血病犯,一下子倒在台上,他再也没有醒来,从抢救到入棺前都没有卸妆。他的突然离去,让全团人措手不及,哭泪不止,全团人怀着无尽的敬意护送他的遗体到了坟地。他的女儿痛哭着给我们说“我爹的戏也唱到头了,他死可瞑目了。”这种爱宛梆,把毕生的精力奉献于宛梆的张老师时刻在鼓舞着全团人员,无论在什么艰难困苦的情况下,都会为宛梆事业的兴旺和发展而辛勤耕耘,执着奋斗,用汗水和泪水在戏剧的舞台上书写自己人生的春秋。
对宛梆剧团而言,由于形势的发展变化,靠票房、靠剧院演出已走入死胡同,而随着农村经济的发展和农民收入的增加,农村演出市场存在着巨大潜力。因此,“受众是农民,出路在农村”就是宛梆剧团的发展思路。正是有了这样的经营思路和准确定位,宛梆剧团常年奔波在乡村田野,凡农村交易会、丰收庆贺、红白喜事有请必到。为确保演出质量,剧团还制定了一整套奖罚制度,剧团领导担任舞台总监,一旦发现台词唱错、行腔不到位、拉弦错谱、没按规定动作做等现象,均记录下来作为处罚依据,即使在农村最边远、最偏僻的地方演出,设备也一样不减,保证演出效果。如今宛梆剧团已有两个演出队活跃在内乡及镇平、邓州、新野、唐河等周边县市500多个乡村,年演出600余场,“红白喜事唱宛梆,十里八村美名扬”就是广大群众对宛梆剧团的由衷赞誉。
剧团常年奔波,吃、住、行、演都比较艰苦,一年下乡演戏200天以上,住仓库、住废弃的老宅已是常事,甚至风餐露宿也毫无怨言。炎热的夏天和冰冷的冬天,对演职员来说是最为艰难的考验。为了演好戏,为了不让群众失望,就是天再热、再冷,该穿厚的或穿薄的都坚持做到,演出中晕倒在舞台上或被冻伤手脚的事时有发生。一年冬天,在西峡县演出,戏台子搭在半山腰,车只能开到山底下,演职员硬是肩扛、手抬、绳索拉,一趟又一趟把戏箱运到山上,又连夜把舞台搭好。留守看台的八个男演员睡在舞台上,由于疲劳过度很快睡着了,半夜突然下起鹅毛大雪,雪花飘到被子上都不知道。 第二天清晨,一些老演员起早跑过来,赶紧扒开他们被子上厚厚的积雪,看到娃儿们在皑皑白雪中那疲倦酣睡的样子,禁不住热泪盈眶。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生赵倩曾多次跟团体验生活,提及宛梆的艰辛和执着,他说:“再苦苦不过宛梆,再难也难不倒宛梆。”正是靠着这种敢于吃苦、乐于奉献的团队力量,宛梆剧团一步一个脚印在锐意进取中保护传承,在顽强拼搏中发展壮大,用心血和汗水撑起了“天下第一团”。
内乡宛梆充分发掘地方特色,打造优秀剧目,每年都能排演4-6部新戏,在恢复上演《黄鹤楼》、《卖苗郎》等30多部优秀传统剧目的基础上,又创作移植了《托起明天的太阳》、《太行山人》、《孔繁森》等现代剧和《衙门闹年》、《三院禁约碑》等历史剧,并有多部剧目荣获“文化部优秀剧目奖”、“河南省第七届戏剧大赛金牌奖”、“河南省首届民间艺术节金奖”、“河南省五个一工程奖”。继被文化部命名为“天下第一团”之后,又被河南省人事厅、文化厅联合授予“河南省文化工作先进集体”,被文化部、人事部授予“全国文化工作先进集体”等称号。
旅游事业的发展,使宛梆艺术获得了新的生机,内乡县衙博物馆与宛梆剧团联姻,为宛梆艺术提供了新的舞台,让中外游客认识了解了宛梆,亲身体验感受到宛梆艺术的独特魅力。宛梆就是这样在艰苦中创业、在拼博中进取、在开拓中奉献,宛梆的品牌会越打越响!宛梆的知名度也会越来越大!宛梆的“唧唧腔”会响得更加脆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