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志汇婚姻与家庭（下）

文|唐山水

两个人相爱本来是件很美好的事，但一旦因为某种原因，恋情不能公开，只能偷偷摸摸进行时，就会给双方带来很大的压力。如果不能做到相互体谅，缺乏将恋情公开的勇气，就会给爱情造成不可修复的创伤，甚至是灾难。

近日，一起“无法忍受地下恋情，掐死女友并与尸体共睡两天”的案件，因犯罪嫌疑人孙伟力的父亲认为判决量刑过重，连续多次为儿子申诉，再次引起社会的关注。这出骇人听闻的悲剧背后，是怎样的一段孽缘？本刊特约记者采访了该案的律师，为你揭开这起命案的来龙去脉。

多年坚守无果，痴情小伙无奈“返乡”2012年5月18日，许昌火车站，一个小伙子坐上了Z236次列车。站台上，有个漂亮女孩望着他泪如雨下。不远处，一对中年夫妻一直在紧盯着女孩，直到火车徐徐启动，才长吁一口气。姑娘叫杨萌，时年26岁，中年夫妻是她的父亲杨天祥和母亲付丽红。火车上的小伙子，是杨萌苦恋多年的恋人孙伟力。

杨萌家住河南省许昌市，2007年大学毕业后，在许昌一家医药公司上班。杨萌是家里独女，父母都是当地机关干部，家境不错。这年冬天，她在一个读书论坛上，认识了在哈尔滨一家酒店做厨师的孙伟力，两人互有好感，天天在网上卿卿我我。几个月后，孙伟力告诉杨萌，她就是自己心中的完美女神，他打算辞职，来河南发展，和她长相厮守。年少炽热的爱情势不可挡，杨萌答应了。

孙伟力也是家里独子，父亲在牡丹江一家制药厂上班，母亲身体不好，没有工作。孙伟力征求父母的同意后，很快辞职，来到了许昌。见到现实中的杨萌比网上还妩媚，孙伟力更加认为，她值得自己呵护一生。而杨萌也对帅气、果敢的孙伟力很中意，两人热恋了。

几天后，孙伟力在许昌一家饭店找到工作。杨萌的父母平时对她管束很严，自从和孙伟力开始约会，她常常回家很晚，自然瞒不过父母的眼睛。在父母的询问下，杨萌承认了自己和孙伟力交往的事实。对于女儿的恋情，杨天祥夫妻并没有立即反对，提出要见孙伟力一面。

初次见面，孙伟力十分忐忑，但他还是如实说出自己的情况：出生于1983年，中专毕业后一直做厨师。他打算在许昌积累几年，就开一家餐馆，让杨萌过上好日子。杨天祥听着听着就拉下了脸，回到家，语重心长地对女儿说：“萌萌，我们不看好这个孙伟力！虽然他对你一片真心，但真心不能当饭吃。爸妈希望你找一个有事业基础的。”付丽红也坚决支持丈夫，告诫女儿：“你们尽快分手，只要我活着，就不会让你们在一起。”父母的话，处于热恋中的杨萌，无论如何也听不进去，她不惜以死相逼，坚持要和孙伟力在一起。

见女儿如此决绝，杨天祥夫妇只能暂时让步。女友如此有决心，孙伟力倍受鼓舞，动力十足。他除了在酒店上班，还利用业余时间打零工，准备靠自己的辛勤劳动，赚到开餐馆的启动资金。然而，尽管孙伟力已经足够努力，但他毕竟是个小厨师，打零工也赚不了多少钱。而开店的费用却逐年剧增，一晃几年过去，孙伟力并没有攒下多少钱，反而离当初的设想越来越远。

更令他焦灼的是，随着杨萌年龄的增长，杨天祥夫妇阻拦两人在一起的态度也越来越坚决，他们不断挑剔孙伟力，给女儿施压，逼两人分手。他们还通过社会关系，找到孙伟力的领导，让他们出面做孙伟力的工作。不仅如此，他们还发动亲友，不停地为女儿介绍对象。那些相亲对象个个有车有房，事业稳定，是孙伟力没法比的。

重压之下，杨萌顶不住了，孙伟力的情绪也大受影响。2011年6月到年底，他因承受不住领导的压力，3次辞职，频繁变动工作，更谈不上发展事业了。杨萌回家和父母吵，他们干脆挑明了：“我们这是为你好。孙伟力如果识相，就马上和你分手。”

眼看这段苦恋就要被现实扑灭，孙伟力和杨萌都不甘心，两人商量来商量去，孙伟力想到了一个迂回的办法：两人假装分手，孙伟力谎称回东北老家，让杨萌的父母放松警惕，他争取时间发展事业。

男友的话，让杨萌很纠结，她说服不了父母，也舍不得男友，最后只能下定决心，配合男友把恋情从地上转入了地下。为了让父母相信两人已分手，他们先是吵了几次，随后杨萌假意向父母求助，由他们出面向孙伟力提出了分手，最后一家人一起送孙伟力登上了回哈尔滨的火车。于是，出现了文章开头的那一幕。

“地下”创业屡受阻，藏匿的恋情危机频现

孙伟力到郑州后，就下了火车，连夜回到许昌。此前，他已在袁庄租了一套房子住下，这地方离杨萌家不远，步行只有15分钟，约会比较方便。随后，他又在离原单位很远的一家酒店找了份工作。安置好之后，孙伟力给女友发去短信：“萌，从今天开始，我们的爱情暂时不受你父母干扰了，我要心无旁骛地努力了。我发誓，一定赚出个让你父母满意的未来。”

杨萌也充满期待，当即给男友回短信：“加油，看你的了。”杨萌为了配合男友，在父母面前装作很伤心的样子。有时他们提到孙伟力，她就眼泪汪汪的，下班后也躲在自己的房间不出来。看到女儿情绪低落，杨天祥两口子很心疼，怕女儿憋出病来，主动赶她出去见朋友，不要闷在家里。为避免刺激女儿，还暂时终止了女儿的相亲，杨萌正好把这些时间用来和男友约会。

爱情一转入地下，居然柳暗花明，孙伟力十分得意。暂时躲过了杨萌父母的高压，他信心百倍，发誓要做出点成绩来。2012年10月，孙伟力拿出全部积蓄，加上父母的赞助，一共15万元，准备开餐馆。然而，看好的几个店面临时变卦，因为各种原因没有盘下来，他的计划又搁浅了。

那段时间，由于忙着找店面，孙伟力并没有好好上班，收入锐减。但爱面子的他为了让杨萌高兴，常常带杨萌出去玩，给女友买各种礼物，两个月下来，就花去了3万多元。原本设想开一家餐馆咸鱼翻身，把女友风风光光娶回家，现在看来没有那么容易。孙伟力开始焦虑不安，甚至失眠。

日子一天天过去，孙伟力在这种压力下，日益焦躁。更让他绝望的是，没过多久，杨天祥夫妇又开始为女儿大张旗鼓地相亲了。杨萌稍一迟疑，付丽红就警觉地问：“你是不是还忘不了孙伟力？是不是孙伟力又和你联系了，他不会回来了吧？”这些话让杨萌心惊肉跳，她一再对孙伟力说：“以后我在家，你不要发短信，更不能通话。”孙伟力也连连答应。

怕父母起疑心，杨萌只好表面顺从，去敷衍相亲。回来后，孙伟力总是问个不停。为了安抚男友，杨萌每次都说自己没看中。然而时间一长，孙伟力还是难免受影响。更要命的是，杨萌的父母渐渐察觉到不对劲了：“闺女，你可不要耍什么花招，你不会是还等着那个孙伟力吧？”杨萌自然连连否认。半信半疑的父母加强了对她的管束，每次她出门，都要问清楚和谁在一起。杨萌没办法，只有让朋友帮自己打马虎眼。付丽红依旧不放心，经常中途打电话查询，甚至让杨萌的朋友接电话确认。这让杨萌苦不堪言，更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2013年5月7日，是杨萌和孙伟力认识6周年的日子。为了庆祝，这天晚上8点，杨萌借口和朋友逛街，专门买了一个蛋糕，赶到孙伟力的出租屋庆祝。吃完蛋糕，孙伟力紧紧把女友拥在怀里，就在这时，杨萌的电话响了。杨萌接起电话，平静地说：“妈，我一会儿就回去。”说完，就整理东西准备离开。孙伟力十分气恼：“你怎么说走就走，一点也不顾及我的感受！”杨萌一再安慰：“刚才的电话你也听到了，我要是说到做不到，以后见你就会更难。忍忍吧！”孙伟力郁闷不已。

类似的事情发生多了，孙伟力的忍耐也一再受到挑战。2013年10月的一天，杨萌又来到了孙伟力的出租屋，两人刚开始亲热，付丽红又来了电话。杨萌像往常那样，抓起包就要离开。孙伟力上前紧紧抱住杨萌：“今天无论怎样，我不让你走，看他们能怎样！”杨萌大声叫道：“你疯了吗？万一被我妈发现了怎么办？”孙伟力不说话，强行将她推倒在床上，用绳子将杨萌的双手双脚绑住，“我这是在恋爱，又不是偷情，凭什么她一个电话你就得走？”男友野蛮的行径，令杨萌伤心地哭了半天。

那天杨萌回家，受到了母亲的诸多盘问。她情绪激动地和母亲争执起来：“我是三岁小孩吗？我就晚了一会儿怎么了？你们为什么这样对我？”见女儿情绪反常，付丽红没有再询问。事后，监管的力度却丝毫没有放松。从那以后，类似的事情又发生了几次。夹在父母和孙伟力中间，杨萌左右为难，不厌其烦。一次约会后，当孙伟力再次强行不让她走时，她突然嚷了起来：“我受够了，不想坚持了，咱们分手吧！”

杨萌的态度让孙伟力无法接受。他为了追爱，抛下一切来到河南，这几年吃尽了苦头，到头来什么都没得到！激愤之下，孙伟力突然以头撞墙，额头上顿时撞出了血。他的疯狂举动把杨萌吓坏了，紧紧地抱住他，不住地说好话，流着泪说自己只是开玩笑而已。孙伟力紧紧抱着杨萌说：“今生今世你都是我的，谁也别想从我手里把你夺走！”杨萌连连点头，犹如惊弓之鸟，再也不敢提分手了。

地下爱情血案收场，谁让爱情见不得光

几番折腾，尤其是女友的动摇，对孙伟力的冲击巨大，那段时间，他憋足了劲，拼命工作。2013年11月，他在西关街看中了一个即将转让的店面，交了6万元的押金。可就在这时，由于过度劳累，再加上长期承受巨大的心理压力，孙伟力身体突然出现了问题，频繁尿血。杨萌陪男友一起去许昌市人民医院检查，奇怪的是，没有查到病因，医生断定肾等身体机能并没有问题，很可能是劳累所致，叮嘱孙伟力要按时休息，有空儿多出去散散心。可店面就要正式盘过来了，他如何放松得下来？

2014年春节期间，由于尿血严重，身体不支，孙伟力连班都上不了，只好辞职，在出租屋里养病。春节期间，杨萌因为陪父母走亲访友，也没机会来出租屋看他，只能偷偷打电话。病痛的折磨，让他越发绝望。看着到处张灯结彩，洋溢着节日的欢乐，想起远方的亲人，他的情绪更加低落。他想到女友和自己苦恋这么多年，付出了太多，而自己身体这副样子，已很难奢谈给女友带来幸福。最后，他作出一个大胆的决定：卖一个肾，连同店铺押金和自己手里剩下的几万元，给女友留一笔钱，就悄然离开。

就在孙伟力准备实施卖肾计划时，难熬的春节过去了，杨萌有机会出来和他见面了。2014年3月24日下午，孙伟力从西关街那家餐馆老板手里拿回来6万元押金，连同自己手里的全部积蓄，一共10万元，存在了一个卡里，准备先给女友。随后，他给杨萌打电话，约她见面。杨萌接到电话后，赶到孙伟力的出租屋。

孙伟力买了很多杨萌喜欢吃的东西，两人聊了很久。说到动情处，都十分激动，两人亲热了起来。事后，孙伟力告诉女友，自己是多么爱她，并含泪说：“萌萌，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你一定要幸福。”杨萌认为男友想家了，一再安抚他：“你要是真想家了，就先回到老家，把病养好再说。”

这时，杨萌看时间差不多了，怕父母打电话来查岗，起身穿衣要走。看到杨萌准备离开，孙伟力突然意识到，这可能是最后一次见女友了，情急之下，他双腿跨坐在女友身上，掐住女友的脖子说：“不许走，我要你再陪我一会儿！”也许是孙伟力的突然举动吓坏了杨萌，可怜的她居然没有反抗，也没有挣扎。等了一会儿，孙伟力松开手，发现女友已经没了气息，他拼命摇晃女友：“萌萌，你醒醒，别吓我啊！”过了好大一会儿，他才意识到，自己竟然掐死了女友！他痛哭着紧紧把女友抱在怀里：“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谁也不能带走你！”

据事发后孙伟力向警方交代，自己在那两天时间里，一直抱着女友睡觉，像往常一样给她讲故事，逗她开心。3月24日晚上，杨天祥夫妻没见女儿回家，多次给女儿打电话，可是电话关机。他们找遍了亲友，也没有女儿的消息，夫妻俩一夜未眠。第二天11点，杨天祥拨打了报警电话。警方根据视频监控，发现杨萌在事发当天下午出现在劳动路上，和一个男子手挽手走进袁庄的一个院子，就再也没有出来。当警方把视频截图拿给杨天祥夫妻辨认时，他们一下子认出来，这个男人就是孙伟力，他们惊愕不已：“怎么会是他，他不是回东北了吗？”

3月27日下午两点，警方来到孙伟力的出租屋，在被子里面，发现了已死去的杨萌。看到女儿冰冷的尸体，杨天祥夫妻悲痛欲绝，他们很难接受女儿被害的事实，一夜之间，头发变得花白。

2014年12月，许昌市中级人民法院依法审理了这起特殊的情杀案，最终以故意杀人罪，判处孙伟力死刑，缓期两年执行。孙伟力的父母表示，将变卖家里值钱的东西，补偿受害者家属，帮儿子赎罪。（文中除孙伟力外，其他人物皆为化名）

专家解读

谢际春北京布谷鸟心理咨询中心又一个“罗密欧与朱丽叶效应”的典型悲剧。杨萌父母的强力反对成为杨萌和孙伟力两人在一起的动力，他们之间未必是多么成熟般配的爱情，但为了和父母对抗站在同一战线，盲目地以为这是爱情，最后的结果是三方俱败。

孙伟力杀死了杨萌，证明了他的爱情十分狭隘，更多是占有、对抗、冲动、嫉妒、面子的混合体。为了杨萌，他背井离乡，相守7年却未能取得对方父母的认可，没有固定职业也让他长期处于与周围环境对抗的状态，生活和爱情都时刻处于危机中。在缺乏支持、理解、关爱的环境中，像孙伟力这种心理素质差的人很容易产生心理危机。重压之下，长期处于精神压抑状态的孙伟力走向了冲动、失控的极端。

如果杨萌的父母不强势介入和反对，平淡处理，提醒、表达建议但尊重女儿的意愿和决定；或者两个年轻人坚持光明正大地在一起，在平淡琐碎的日子中，他们必然会转向关注两个人真正的关系，爱情很快就会得到考验，杨萌或许能从孙伟力的极端行为中解读到他性格中的缺陷，发现彼此的不合适而分手。而无论结果如何，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不是屈于父母的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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