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志汇妇女

傍晚6点，徐佩从公司出来，脸色渐渐就沉下来了，上翘的嘴角收成一条直线。刚才老板一句“有孩子的女人就是麻烦”气得她无话可说。可是没办法，幼儿园的赵老师已经打了3次电话，只剩她的女儿佳佳还没被接走。

按要求，幼儿园最晚把孩子留到5点半。平时正常下班，徐佩要一路疯赶，时间才能刚刚好，稍微加班拖一下，就会来不及。赵老师一见到徐佩就忍不住抱怨：“佳佳妈妈，如果来不了，就托亲戚朋友来接一下嘛。我也要回家做饭的呀。你加班，我也跟着加，时间长了我也要吃不消的。”

从幼儿园出来，徐佩的脸色阴得更难看了。其实，她何尝不想找个人来帮忙，可找谁呢？徐佩算是新上海人，大学毕业留沪工作，与校友周庆年结婚。6年时间，两个人磕磕碰碰，终是走到了尽头。后来徐佩提出了离婚，周庆年也没反对，把房子和孩子留给了她。起初徐佩觉得真是一种解脱和自由，可是慢慢地，她开始体会到一个人生活的难处。

孩子就是个问题。从前接送佳佳去幼儿园，都是爷爷奶奶帮忙。可是现在不好再开口了。自己父母远在四川，过来暂时搭把手可以，长住不现实。徐佩也想过请保姆，可是把佳佳托付给一个陌生人，她实在不放心。

回家的路上，佳佳说：“妈妈，咱们晚上吃什么啊？”

徐佩说：“吃肯德基吧。”

佳佳说：“又吃肯德基啊。我想吃你做的可乐鸡翅，好久都没吃了。”

“我哪有时间做？”

“小娜说她妈妈晚上要给她做大闸蟹呢。你都不给我做饭吃。”

徐佩拉着佳佳的手，心里止不住地烦。白天工作时应对老板和客户的刻薄已经够累的了，晚上还要听老师和女儿的抱怨。她忍不住问自己，每天累得要死却得不到一句好话，她这是为了什么？难道她活着的意义就是被人埋怨，被人骂的吗？

佳佳在旁边摇着徐佩的手，不依不饶地说：“我要吃可乐鸡翅！我要吃可乐鸡翅！我要吃可乐鸡翅！”

徐佩却突然停下脚步，恼怒地说：“妈妈每天工作已经够辛苦了，你能不能不要再闹了。我每天这么累都是为了你，知不知道！你爸已经不要你了，你再闹我也不要你！”

佳佳一下子愣住了。她瘪着嘴，突然“哇”地一声哭出来。街上的人，纷纷向她们望过来。徐佩更是厌烦得冒火。她站起身，转头就走。佳佳一边追，一边喊：“妈妈，别走，我听话还不行吗，我听话，你别不要我！”

那一年，佳佳4岁，一向爱说爱笑的小姑娘从那天开始变得安静了，再也不吵着要什么。每天回到家里，总是把自己的东西放好，然后回屋玩玩具。徐佩觉得女儿吃了教训，终于懂事了。

五月的最后一周，公司出了问题。一线员工犯了错，挨骂的，却是徐佩。谁让她是售后经理呢。那几天，徐佩一看见客户就要赔笑脸加道歉，各种恭敬，各种温柔，可心里就想动粗骂人。周四的晚上，她疲惫不堪地接佳佳回到家，胡乱吃了点外卖当晚饭。佳佳小心翼翼地问：“妈妈，明天……能带我出去玩吗？”

徐佩皱了下眉头说：“明天又不是周末，玩什么？快点吃，吃完睡觉了。”

佳佳张了张嘴，好像要说点什么，可最后还是沉默地吃饭了。

直到第二天，徐佩才明白佳佳为什么要出去玩。因为这天是六一。徐佩送佳佳到幼儿园的时候，才发现大部分孩子都没来，只有几个没有家长陪的小朋友聚在一间教室里。

徐佩意外地说：“今天是六一啊？”

值班老师指了指宣传栏说：“通知早就贴出来了。再说，没看见门口那么大的‘欢庆儿童节’标语吗？”

徐佩每天急吼吼地赶过来，根本没注意到。她蹲下来和佳佳说：“妈妈下班就接你去玩。”

可最终徐佩还是食言了。直到晚上7点多，徐佩才去接佳佳。说心里话，她还是想带佳佳出去玩的。可是身体的极度透支，让她选择直接回了家。那天佳佳一直没问出去玩的事。

当时徐佩还在心里暗暗庆幸躲过了女儿的麻烦，丝毫没有察觉到佳佳性格的转变。

最早发现佳佳有问题的是赵老师。那已经是5个月后了。她特别找徐佩单独谈了话，她问：“佳佳在家里有没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啊？”

徐佩疑惑地答：“没有啊，怎么了？”

赵老师说：“佳佳很少主动和别的小朋友玩，也不说话。以前很活泼的，现在我和她说话，她都不理我。”

经过赵老师的提醒，徐佩回想起来，才觉得佳佳的确变得不爱说话了。那天回到家里，佳佳又一个人独自回了房间。徐佩好奇地跟过去，悄悄从门口张望。佳佳坐在床上，把娃娃摆了一圈，对它们说：“你们都听好，我是妈妈，你们要乖乖地，我会好好地爱你们。”

徐佩轻轻敲了敲门问：“你在干什么呢？”

佳佳转头看了她一眼，依旧对娃娃说：“你们不听话，我就不要你们了哦。”

徐佩走过去说：“我在和你说话呢。”

可是佳佳就像没听到一样，根本不理她。徐佩有点急了，扳过佳佳的身体，说：“你没听到吗？怎么不回答我？”

佳佳却看着徐佩，一言不发。徐佩这才有些慌了。她抱住佳佳一个劲地问：“你到底怎么了？你别吓妈妈呀。”

然而，佳佳并没有在吓徐佩。她只是从徐佩身上得到了太多的冷漠，从此关闭了自己的内心世界。

这个结论，是心理医生告诉徐佩的。那已经是2015年年初了，佳佳接受了多个心理康复治疗，但效果不大。这一年，她7岁了，早过了上学的年纪，却仍然无法像正常的孩子一样与人交往。徐佩后悔不已，她急切地问医生：“你不是专业的吗？怎么还治不好呢？”

医生说：“你才是关键。因为你是她最亲近的人。你用冷漠伤害了她，现在花十倍的关怀也不见得能挽回。唉，你当初要是拿出对客户十分之一的笑脸和耐心，孩子也不至于有今天。”

徐佩怔怔地坐着，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是啊，佳佳是她现实生活中最亲近的人，是在爱情与婚姻破败之后，仍然陪伴在她身边的宝贝。可她却对这份陪伴，熟视无睹，从未珍惜。

其实，给自己最爱的亲人以笑脸有何困难，可我们却总是误把这份亲密，当成可以肆意冷漠的理由。事实上，没有人能永远接纳至亲的冷漠。因为那是一把钝且冷冽的刀子，会在时间的流逝中，在心里悄悄割出无法愈合的伤口。